《爱你千千万万次》槿晞宝孛

4、逆行者

　　“呼……”伴随着一个沉重的呼吸声，于冲从睡梦中醒来，外面的天是阴的，他打开冰箱的门，里面暖黄色的光照了出来，空气却是冷冷的。本来想拿出一瓶牛奶，可是手指却僵在了那里……怎么会……身体仿佛从未有过的自如……怎么会一瓶牛奶也没有？为什么冰箱是空的？而他好像不在医院而是在家……怎么会发生这么奇怪的事情。家里面只有他一个人，只剩下呼吸声和时钟行走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回荡。

　　他戴上了n95口罩，“我得买一些菜回来。”他如是想。

　　他刚走进超市的大门，就被迎面的大妈撞的满怀，大妈手里的东西散了一地，他伸出手想要扶大妈起来，“您没事儿吧？”

　　“哎呀！不要动我嘞，脏死了，你也是来屯粮食的吗？快走吧，没有了……抢不到的，大年初四为什么遭这个罪……哎呦……”

　　“大年初四？”

　　“是的啊，你们年轻人不注重节日，都不记得日子的……这日子还是要一天天过……记得每一天！不知道珍惜的，过一天少一天的，你晓得吧？”大妈也不让他扶自己，哆哆嗦嗦但是尽可能麻利地收起了掉在地上的食物。

　　大妈的手机响了，她打开手机，老年手机自带扩音的模式，一个女人声音冲了出来:“妈！你怎么还在外面，快回家了！不要了，不要再抢米了，命重要，在外面不要跟人多交流……快回来吧！钟南山院士说了，在家里比在哪都安全！”大妈挂了电话就快速走了，只留于冲一个人愣在原地。

　　大年初四？他这才打开手机确认……2020年1月28日……怎么会这样？时间……倒流了……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日期还发愣，突然一阵震动把他吓得措手不及，屏幕上的备注是“老钟”:“于冲！你人在哪呢？前几天不是报道了要来上班？之前还都来了，怎么今天又给我怂啦？！快点来！所有病房都满啦！忙不过来，我给你留了一套防护服！赶紧给我过来！”

　　于冲听到这话愣了几秒，“收到！”说完这句话眼神里面迸发出一种坚定的光芒。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穿上防护服，跟着主任医师去每个病房了解病情。

　　突然有一个人拉住了他的手，隔着厚厚的防护服，他还是感受到了她的拉扯，他撇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人，这个女病人他认得出，她是一个重症患者，有三个孩子，都尚且年幼，她的丈夫前两年去世了，她在人口密集的地方卖菜，那时候还不知道新型冠状病毒可以人传人，她也不知道做什么防护，现在她的情况很严重，只能戴着呼吸机，她的肺部已经全部烂掉了，连带肠胃也受到了波及，一塌糊涂的情况真的让人绝望，她每天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隔离之后孩子也被送去了隔离，互相都见不到，是什么支撑着这个妇女呢？也许就是对于孩子们的爱吧……如果连她也走了，孩子们都给谁照顾呢？

　　“医生……我会不会……死？”隔着呼吸罩，她断断续续的说了一些话，大部分的时间病人都已经不清醒了，现在她难得清醒了一会儿，却还在担心自己的孩子，担心自己会不会……死。

　　“不会，你不会死，实话告诉你，我是来自未来的医生。过一段时间国家就可以研制出解药了，你不仅不会死，你还会把孩子都照顾得很好。”于冲笑着说，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可不可以看见，毕竟隔着很厚的防护服，“所以好好养病，坚持到国家研制出解药，对国家有一点信心好吗？”

　　“好……好！我可以的……我什么都配合……”她呢喃着絮絮叨叨，后面的声音都听不清在说什么了，但是她放开了手，不再拉扯着医生了。

　　于冲走出病房，他哭了，他甚至没有办法擦到他的眼泪，因为他知道，1月29日下午13点16分，这个女人就会去世。过去的自己每天都很忙，物资有限防护服不能随便脱，吃着很难吃的盒饭，有时候为了少脱防护服，甚至可能忙到漏掉一餐。那时的他对于每一个病人，都已经来不及关怀。当初这个女人拉着自己的时候，他清楚的记得他甩开了她的手。他在想，现在重新来过，如果让这个女人有生的希望，这一切会不会好一点？她死之前会不会少一些恐惧？他确实是从未来过来的医生，可是他那个时候，还没有研究出疫苗。是的，他说谎了。

　　他已经忙了一天了，累到仿佛将要灵魂脱离，可是还有一个人，他还没有去见……他今天一定要去见她！

　　他打开了315病房的门，假装用轻松愉快的声音说:“小霜，我来看你了。”

　　那个叫小霜的女孩儿点了点头，于冲想，在这个呼吸面罩的下面，她肯定在笑，她笑起来可好看了，有两个甜甜的小酒窝。是的，他喜欢她。有些话今天一定要说，因为1月29日凌晨2点16分，小霜，他的同事就会去世。

　　“小霜，你知道吗？我喜欢你，不，我爱你。”于冲说完这句话，他明显感觉到，小霜呼吸更急促了，心电图上的线起伏越来越大。

　　“哈哈哈，真的，不骗你，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孩儿。这种病毒出现的时候，你就一直在照顾病人，那时候你什么防护也没有做就戴了个医用口罩，还不知道是人传人，就算知道了是人传人，你也是第一个冲上去报名的。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天真善良，勇敢率真。就像一个小强，不管工作再累都好，你总会努力的微笑，一笑就有两个小酒窝，可好看了。”于冲笑着说着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就流了下来，流进了嘴里，咸咸的。

　　突然间，小霜拉住了他的手，隔着厚厚的防护服，但是奇怪的是却能感觉到她的温度。眼前的小霜形如枯槁，双眸早已深陷，这种病把她消耗得很憔悴，可是她依然觉得她光彩夺目，美丽极了。

　　之前，他亲眼见证了小霜的死亡，可是直到她死，他也没有勇气说出这三个字。之后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真正的绝望不是疾病来袭，所有人都没有绝对的把握幸免，而是你最爱的人在身边，可是你却连一句“我爱你”都吝啬或者羞于启齿。

　　就像张爱玲在小说《倾城之恋》写的那样，一座城池沦陷倾倒，才换来两个人的珍重真爱，凄美之中透露着些许讽刺。这个世界上没有世界末日，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惊喜哪一个先来，最爱的人就在身边，每一天都要好好珍惜，所有人的结局都是死亡，可是如果在死亡的一瞬间，能够走马灯地浮现一生，他希望这些回忆精彩纷呈，爱的时候勇敢。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于冲现在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一场席卷大陆的疾病，一次倾倒城池的战争，一阵连绵不息的大火，它不是在告诉我们，这个世界有多么绝望，它是在告诉我们，珍惜这个跟你一起度过这些困难时光的人。

　　终于，28日要结束了，于冲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是回到时间没有倒流的日子，还是就这样一直过下去，把之前经历的遗憾都填补一遍呢？他盯着屏幕上的数字，58……59……0:00……等等？1月27日？

　　难道时间再一次倒流了？既没有回到原来的时间，也没有继续过下去。而是回到了更之前的时间……但是他太累了，没有时间思考，等醒来的时候又要继续查房了，他打开了病房，听到了哭声，他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男孩儿被检查出携带着新冠病毒的时候没有哭，因为病情恶化要做手术的时候没有哭，忍受着这么多不堪的折磨都没有哭，可是他今天哭了，因为他知道科比去世了。

　　是的，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什么苦都硬扛着了，可是科比的死讯还是触碰到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医生哥哥，你知道科比去世了吗？”他哭得断断续续。

　　“我知道……”于冲不是科比的球迷，可是他知道，科比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美好的青春，他的去世不仅仅是他作为一代篮球巨星去世了，而是很多年轻热血的梦想枯萎了，很多年少轻狂的青春逝去了。

　　“我以前打篮球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科比。我幻想着有一天能像他一样，站在篮球场上成为无数的人的榜样和梦想。可是……他现在不在了……”这个男孩的症状比较轻，还是有很大的希望可以痊愈的，于冲经历过一遍，他知道，本来他很有可能会痊愈，可是自从知道科比去世的消息，他一蹶不振了，病情越来越严重，在于冲的记忆里，他最后变成了一个重症患者，奄奄一息。

　　“2020年好糟糕……我好想重新来一遍……”这个男孩躺了下来，了无生趣地说道。

　　“科比死了，他在你心里面也死了吗？我知道他是你的青春梦想，可是你不是还活着吗？”

　　男孩听到这话眼里散发着光，可是转瞬间这光便黯淡了下去:“医生……我是活着，可是也快死了，你说我这病，有救吗？”

　　“有救！怎么没有救？你是在质疑我的专业能力？年纪轻轻的别这么丧，我还等着有一天你站在篮球场上，享受着所有年轻女孩儿的尖叫，变成所有年轻男生的梦想，我还等你给我签名呢！”于冲越说越起劲，男孩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你说得对，我会好起来的，我一定可以做到的，你放心，到时候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给你签名，签好多好多！”男孩子仿佛重拾了希望，这个时候的他像什么病都没有，这就是一个简单普通的男孩子啊，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孩子一样。

　　于冲兴奋地说道:“说好了，男孩子可要说话算话，不许食言！”

　　“行！”男孩儿爽朗地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阳光，美好。

　　也许这些日子会一天一天的往后倒，那也好，他决定每天都跟小霜说一句“我爱你”，于是他来到315门前，打开了门，走进去对小霜说:“小霜，我来看你了。”

　　“诶，你来了。”小霜这个时候比之后更严重的时候要清醒，现在在清醒状态的时候应答了他。

　　“小霜，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喜欢你，不，我爱你。我喜欢你甜甜的笑，喜欢你勇敢率真。”于冲说着，这次他没有哭，因为他知道，之后的每一天小霜就会知道自己爱着他，带着这个信念，之后的每一天都会是快乐吧？虽然每天自己面对的小霜都不知道，但是今后的小霜，永远都会知道的。

　　“哈哈哈，我知道……我都等了这么久了，怎么现在才和我表白……等疫情结束我们就在一起吧，这次在一起可就是一辈子啦，毕竟也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小霜说着，她依然戴着呼吸面罩，可是她甜甜地笑了，他看到了……原来……小霜知道自己喜欢她，原来小霜也喜欢自己，原来说出来，才可以知道这些……原来不说出来会错过这么多……

　　他走出病房，如释重负地笑了，真好啊……小霜也喜欢着自己，真好……

　　1月26日，一个小女孩儿问自己:“叔叔，你对我真好，你比我爸爸更像爸爸，你也有孩子吗？”

　　这个女孩儿父母离异，从来没有享受过父爱，在她眼里的婚姻家庭大概都是破败不堪的。他对这个女孩印象很深刻。因为他记得他对她说了一段话，现在他想重新对她说一遍，也是对自己说一遍。

　　“我没有孩子，可是，我有父母，我也是他们的孩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医者父母心，你就是我的孩子，医院里的所有老人都是我的父母……”以前他觉得医生只是一份工作，救治病人不过是他的职责，但是他现在居然真的尝试着去爱这些病人，关怀这个病人。终日与死神殊死搏斗，他曾经看过人世间的繁华，却也感受过死亡的冰冷，原来厚厚的防护服下面，在铜墙铁壁的外表下，有一颗温暖柔软的心，这颗心是他做医生的初心，他永远不会忘记。

　　日子一天天的往回倒着，于冲看见所有的病人正在越来越好，恢复到他们基本上看不出有病的时候，恢复到病例只有百余起的时候，那是大年三十的晚上，他往家里打了一个电话:“爸，妈，今年过年我就不回去了。有新型冠状病毒，我已经参加报名了，我们医护人员就是要冲在一线。你们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出去了。放心，我会回来的。”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突然胸口一阵疼痛，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躺在病床上，耳边是熟识的好几个医生的声音，此时的他因为照顾了太多的病人，虽然一直小心翼翼的防护着，还是被感染上了。原来他不是逆行了时光，而是在死亡的一瞬间走马灯地回忆，在他的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的问题，如果再重新来过，你会如何抉择？他是一个医生，从死神的手里抢救着病人，他本来就是一个逆行者，就算时间再重新来过，他也会毅然决然的报名参加这次与病情的抗战。人生很短，趁着这短短的人生，要用尽全力的去爱每一个人，要努力地生活，要奋力地去救赎，要大胆的说爱，他不后悔来过这个人间，他没有因为病痛胆怯着没有做这个决定。他为自己感到骄傲。

　　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不后悔来这人间一趟，剩下的，就交给大家继续努力了，都不要放弃，未来还很长很长，加油吧，中国，加油吧，2020年，加油吧，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