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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桃与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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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条老商业街萧条沉寂,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童话城堡花房陈旧破败,锁都生了锈,卷闸门上贴着几张破破烂烂的白纸。
吉屋转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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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芽踹了踹地上的大铁锁,难办的看了谢衿生一眼。
谢衿生还举着手机,茫然的听着魏止艾那边的声音,却什么也听不见。他四下望了望,指着唯一一家营业的理发店,对霍芽比了个手势。
霍芽看着理发店的招牌,扭曲了五官。
“别多想。”谢衿生依旧拿着手机,朝着理发店走去,“看着招牌挺那啥的,其实就是逗你玩的,里面的姑娘们是收保护费的。”
霍芽半信半疑:“真假?”
“长宁街的冉姐。”谢衿生弹了下霍芽的脑门,“我当年卧底到最后,还得对周仲庭之外的三个人客气,她算其中一个。”
霍芽没忍住骂了句娘。
谢衿生突然停下脚步,严肃道:“别对她说脏话,客气点儿,她应该得到尊重。”
她是身陷泥淖也依旧忠诚的人。
可惜只能一身骂名,荣光喑哑。
霍芽不明所以,但知道谢衿生难得严肃,便老实的没了声。
进了门,一个头发染了好几个颜色的女孩坐在柜台上,正往脸上化浓厚的妆,她戴着蓝色的美瞳,不知道怎么把睫毛弄白的。
她上下扫了谢衿生和霍芽一眼,不紧不慢道:“桃子,来了两个条子。”
另一个女孩从里间出来,身后的塑料珠帘劈里啪啦的响。她在只有两个理发台的外间晃着手里的熏香,过于浓郁的劣质香味弥漫房间。
“桃子你有完没完?”女孩捂着口鼻,嫌弃的皱了眉头,“天天给神仙烧香,那神仙要是有用,以前怎么没带走打你的老爸?”
桃子有一头短而杂乱的黑发,她冲着谢衿生和霍芽笑了下,继续虔诚的晃着手里的香,神神叨叨的说道:“小刀你不要对神仙不敬嘛,我天天求着神仙给你治病噻!而且无霜出了事儿你没事,就是我求神仙保佑的——来人了你自己说去,冉姐一提条子就翻脸,我不去。”
小刀白了桃子一眼,跳下柜台甩开塑料珠帘,里间传来摔打东西的声音,又传来开门的吱呀声,然后是小刀拖长了语调的“冉——姐——”。
桃子依旧双手合十夹着香,对着谢衿生和霍芽歉意一笑道:“不好意思啊,小刀她刀子嘴豆腐心惯了,她跟隔壁花房的无霜关系好,前几天出了事儿,小刀还难过着呢。”
霍芽问道:“什么事儿啊?”
“这事儿可玄乎了!”桃子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来拆迁的那个叫贺虎的,跟无霜起了冲突,小刀跟贺虎干起来了,当时无霜撂了狠话,说要弄死贺虎,三四天了,贺虎真的再也没出现。”
霍芽和谢衿生互相看了一眼。
桃子转头看了眼塑料珠帘,低声道:“无霜家的花房三四天没开门了,无霜一声不吭也没了影,小刀面上不说,那天我瞅着她偷偷哭呢。你们一会儿可千万别说无霜坏话,不然小刀又要偷着哭了!”
谢衿生捂住手机听筒,挑眉道:“我们可没说是来找无霜的。”
桃子咧开嘴笑了,有些滑稽的挥了挥手里的香,笃定道:“我知道的。神仙给我托梦说无霜是天上的花,小刀是天上守花园的,无霜开了花就要凋了,小刀命里就该为无霜伤心的。”
桃子像个傻了吧唧的跳大神的,霍芽想笑,强行忍住了。
谢衿生有些哭笑不得,逗她道:“神仙说没说你是天上的什么?”
桃子闭上眼睛举着香,毫无章法的晃起来。
“神仙说我是没灵性开不了的花。”桃子凝重的晃着香,“我只要守着小刀就好了。”
谢衿生看着桃子稚嫩的脸庞,突然觉得这傻女孩怪可爱的。
“阴天了,桃子你陪我出去溜溜!”小刀打开帘子走出来,拽着桃子就往外走,“冉姐让有个叫谢噤声的进去,另一个去后门等着。”
桃子一边傻笑着抱着小刀胳膊,一边冲着谢衿生和霍芽俏皮的吐了下舌头。
霍芽担心的拽住谢衿生,还没来得及说话,谢衿生举着手机往里走,说道:“我没事,你先去后门看下。”
霍芽无奈又担心的看着谢衿生的身影消失在晃动的塑料珠帘后。
只留下暗沉的光影凌乱晃动。
里间狭小且混乱,堆满了杂物,谢衿生推开唯一的门,进到了一间整洁的卧室里。
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两个人,再无其他。
冉染见他进来,赶紧低头抹了一把眼泪。
靠在墙上的男人长发微卷扎在脑后,身着深色卫衣和运动裤,墨镜别在卫衣领子处。
他冲着谢衿生笑道:“谢组长。”
谢衿生微微一愣,捂住听筒道:“华先生?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不在这儿,你们怎么放开手脚查案子啊?”华苑笑得灿烂,眸中满是虚假的笑意,“我可是一心想着帮谢组长。”
谢衿生冷笑一声,冉染眼见他动了怒,急忙说道:“衿生你不是要去隔壁花房吗?”
冉染给华苑使了个眼色,华苑耸了耸肩,懒散的直起身来。
“爱信不信,反正往远了看……我是来帮你的。”华苑慢条斯理的戴上墨镜和兜帽,“有什么要帮忙的记得找我——态度好点儿就更好了。”
等到华苑离开,谢衿生立刻冷了脸色,问道:“华苑亦正亦邪,你跟他谈什么谈这么长时间?”
冉染从抽屉里翻出一串钥匙,借着弯腰的动作遮挡了眸中的不忍与狠绝,轻声道:“……走吧,去花房。”
谢衿生心中焦躁,也没有多问。
天阴欲雨,墨色的云沉沉的从天幕上压下来,空气中的水分放肆膨胀,压抑得很。
谢衿生还是没有听到魏止艾的回话,只觉得整个胸腔都沉闷如铅。
霍芽警觉的看着正在开花房后门的冉染,悄悄冲着谢衿生比了几个手势。
谢衿生僵硬了一下,难以置信的望向冉染,然后把自己的配枪给了霍芽,霍芽立刻藏在身后。
冉染推开门,冲着霍芽和谢衿生偏了下头。
谢衿生把前面的霍芽往后一扯,自己先进去了。
冉染不易察觉的舔了下嘴唇,霍芽警惕的守在门口。
冉染缓缓关上了门,闪电亮起,瞬间照亮了黑暗花房内的血腥一角,转瞬即逝的亮光中,几个血腥的大字在墙上张狂且惊恐。
快逃!夏无霜!
快逃!
沉闷的雷声响起,雨水伴随着伏地的雷声轰隆隆的砸了下来。
霍芽摸索着打开了灯,闪烁好几次的灯光终于虚弱亮起,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满地散落的花已经枯萎朽败,一地狼藉的室内弥漫着尸体腐败特有的臭味,尸体身上盖着几张黑白破报纸,一把插在胸口的刀满是血液。
估计这就是贺虎了。
墙上写满了血字,早已干涸的血液在光下有些失真,像是老旧的黑白照。
快逃!夏无霜!快逃!
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魏止艾的声音终于从手机传来:“衿生……我好像搞砸了一件事……对不起。”
谢衿生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控制不住的声音颤抖,焦急道:“不重要!赶紧去警局!躲开夏无霜懂吗?离夏无霜远点儿!”
手机里隐约传来一个恐慌的喊声。
“逃!离开我!逃!”
“离开我!”
然后便是无止息的死寂。
如同死亡后的心电图,笔直的直线永无尽头的延伸出去。
谢衿生腿软了一下,踉跄着扶住了墙。他惊慌的望向霍芽,努力的想说点儿什么,却发现自己失了声。
所有的失去全部朝他碾压过来,誓要让他粉身碎骨。
原杉站在他面前,长风扬起他的白衬衣,少年特有的柔软眉眼装满了绝望的眼泪。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衿生。
对不起。
乔戈被人按在地上,青紫的脸上满是汗水和血水,他看着海,比了一句对不起的口型。
乔戈到死都没有看他一眼。
要是我先走了,帮我照顾檐深。陆百舸低头笑了。就当我对不起你。
衿生……我好像搞砸了一件事,对不起。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说对不起?
为什么失去永远像个莽撞的车祸?
为什么这么多年,他总是一个人面对坚硬又冰冷的黑夜?
他终于得到了一份陪伴,为什么命运总是不让他好过?
“老大?”霍芽对着他耳边大喊,“老大!怎么了!?”
谢衿生茫然的看着他,终于逐渐恢复了正常。
霍芽急忙冲过来扶着他,惊魂未定的死死抓着他胳膊,慌张道:“老天你吓死我了,你怎么了?你刚才——”
“PTSD。卧底回来的人哪有那么好恢复。”冉染面无表情的拿着枪指着谢衿生,“小子,把枪丢远。”
谢衿生原本还有些懵,现在终于清醒了些。
还没来得及拿枪的霍芽不情不愿的把配枪放在地上,抬脚踢远。谢衿生看着冉染,举手示意自己没有配枪。
“你身后的柜子,有份商铺买卖合同。”冉染指了指霍芽,“拿给我。”
霍芽动作迟缓的拿起合同,低头迅速看了一眼,发现竟是已经签字完备的。冉染把合同收进口袋里,霍芽眯了眯眼睛,冉染手指收紧了些,霍芽咬牙退了回去。
谢衿生微红了眼眶,嘲讽的笑出声来:“我为了让你回来,到处装孙子,你就这么回报我?”
冉染脸上有一丝悲戚闪过,可随即又恢复了冷漠和严肃。
“桃子跟小刀,和我一样,都是乔戈从夜总会弄出来的,她们跟这些事情没关系。”冉染抬脚踹开了门,门外的雨声汹涌而至,潮湿的气息与室内混浊沉重的气息互相冲撞。
冉染往后退了一步,决绝道:“我知道乔戈为什么会暴露了,衿生。我知道了。我知道他为什么暴露,我知道谁出卖了他,我知道了一切!既然我知道了,不管怎样都要给他报仇。”
“乔戈是希望你沿着他的路走下去。”谢衿生嗓子有点儿哑,“他不会愿意看到你为了报仇……背叛我们的。”
“背叛”好像是多么尖锐的疼痛一般,他声音颤抖。
“他给了我一切……我对乔戈发过誓的,我绝不背叛。”冉染红了眼眶,“绝不。”
谢衿生突然上前一步,枪口对在他左胸。霍芽管不了那么多了,掏出谢衿生给他的配枪对准了冉染。
冉染看着他,突然笑了。
“防着魏止艾,衿生,我就帮你到这儿了。”冉染大笑起来,双手微微颤抖,“我比你了解魏止艾是个什么狗东西,我比你清楚,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他是生活在疯人迷宫里的神经病,天才与疯子,生与死,善与恶,一念之差,他就会走丢。”
“你给了他渴望的,他就会像溺水的人一样,把什么都寄托在你身上,因为他是个疯子。”
冉染再次后退了一步,露出一个略显病态的笑容。
“他可能是你最好的刀,但你不可能深爱一个疯子。”
又一道惊雷落下,冉染猛地冲进大雨里,霍芽迅速追了上去。
远处枪声传来,谢衿生追出几步又退回来,心乱如麻的把贴在额前的头发理到耳后,无力的蹲在门口,守着现场。
谢衿生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乔戈依旧长眠深海,他当作女儿一样养大的冉染却走向了另一条路。
冉染不会做背叛警局的事情,因为对她来说,乔戈就是万千神灵,她对乔戈的誓言永不变质。
可她拿走合同,是为了做什么呢?
作为深入到黑夜底部的通行证吗?
但是,冉染真的不会背叛吗?
如果真像她说的那样,她跟魏止艾一样是个危险的疯子,那他又怎么敢肯定冉染不会背叛呢?
冉染真的会把乔戈视作父亲,不顾一切的为他报仇吗?
魏止艾是不懂感情这东西的,那冉染就真的懂吗?
魏止艾。
谢衿生突然想起魏止艾的通话断了。
他慌张掏出手机,直接给赵局打了电话。
谢衿生慌张打电话的时候,没注意两个女孩从门口慌张跑远。
小刀脸上的妆早就一片狼藉,她拽着桃子躲到远处的屋檐下,哆哆嗦嗦用衣袖擦了擦自己脸上的妆。
“桃子,我们得去找无霜。”小刀望向吓丢了魂的桃子,“我们得帮着无霜跑,她的钱都被骗走了,她没钱跑的!”
桃子吓得脸色惨白,抹着眼泪道:“可是无霜杀人了啊!神仙说杀人就是要偿命的,错了就是要还的。”
“可是那是无霜啊!无霜是不可能杀人的!”桃子一哭,小刀也忍不住想哭,“肯定是无霜的双胞胎哥哥干的!肯定是!”
桃子傻了眼,吸了吸鼻涕道:“无霜还有哥哥?一模一样的那种?”
小刀点了点头,突然拍了一下大腿,兴奋道:“我知道去哪儿找无霜了!”
桃子委屈的抱住小刀胳膊,耍脾气道:“那你见了无霜不许伤心哦。”
小刀哭笑不得:“桃子你怎么老觉得我见着无霜就伤心啊?”
桃子信誓旦旦的做出发誓的手势:“神仙说的!”
神仙还说,我只要守着你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