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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周问桐 ...

  •   大雨如瀑布般落下,砸落凡间还不甘升腾,激起一片水雾。

      老旧商业街倒闭的倒闭,转让的转让,只剩一家发廊苟延残喘。
      天色昏沉如铅,艳丽的霓虹灯在大雨中污浊却依旧闪烁,花花绿绿又萧条落寞的标语,媚俗得疲软无力。

      “理发纹身,全身按摩,哥哥快来啊~”

      冉染倚在招牌旁边,黑背心工装裤,一条张牙舞爪的龙盘踞在她肩头左臂。
      她久久的望着大雨另一边隐约可见的明黄色以及来回晃动的人影。她望了一会,抬手拿下嘴里的烟,仰头长长的吐出一口烟雾。

      烟雾飘荡着散开,随即被潮湿的大雨打得灰飞烟灭。

      “冉姐,那边好像死人了。”头发染了好几个颜色的女孩从大雨里跑回来,慌张道。
      冉染敛了眸子弹了弹烟灰,淡淡道:“这条街死人不稀奇。”
      “可是……”女孩脸上的妆被雨淋花了,原本素净的脸上一片狼藉,“好像是……前天找你那个条子。”

      冉染手一抖,烟头掉在脚下的积水上。
      火星瞬间熄灭,连一丝青烟都没有,大雨无情的把烟头打进积水里。

      “条子怎么了?”冉染声音颤抖,“条子也是人,是人就会死。”
      她突然疾步走入雨中,任凭大雨瞬间打湿她全身。

      女孩疑惑喊道:“冉姐你去哪儿啊?”
      冉染阴阳怪气的回道:“去死。”
      女孩见怪不怪的撇了撇嘴,嘟囔道:“一提条子就翻脸,这毛病改不了了。”

      冉染心慌意乱的疾步走到明黄色的警戒线处,却再也迈不动脚。

      十多个警察红了眼的喊叫着,发了疯一样的抢救着现场,脸上不知道是雨还是泪。手电筒的灯光来回扫荡,被抬进车里的裹尸袋淌着水。
      血水从裹尸袋流下来,融入浑浊的积水中,然后在昏暗中肆意流窜,叫嚣着打着旋流入排水道。

      冉姐,那边好像死人了。好像是……前天找你那个条子。

      冉染瑟缩的后退了一步,生怕地上的血水灼烧她。

      有重物砸在水里的声音传来,冉染抬头,看见一个年轻的警察把手电筒狠狠砸在地上。
      手电筒四分五裂,碎片和水花一起四溅开来。

      “够了!为什么!为什么!”孔琛朝着角落一个身影冲过去,却被其他人拦着。他像头走投无路的困兽,不停的嘶吼喊叫,扭在一起的几个人激起大片混乱的水花。
      “陆哥是因为你死的!谢衿生!都是因为你!”他猛地甩开其他人,一拳把谢衿生打在水里,“都他妈的是你!如果不是你意气用事,前天周问桐跑不了,今天陆哥也不会死!都是你!”

      被打倒的谢衿生似是累极,久久的趴在积水里,好半天才爬起来。

      “孔琛!够了!”江潭拦住孔琛,“衿生跟百舸是八年的搭档!他比你更难过!”
      孔琛被江潭抱住腰,却还是又踹了谢衿生一脚,吼道:“他难过个屁!放走周问桐的时候怎么不难过!怎么,三年前在周问桐他爹手底下当卧底,你他妈的还当出感情了吗!陆哥死了!死了明白吗!死了!”
      谢衿生被他重新踹进水里,这回却没爬起来,他用手臂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一句声嘶力竭的死亡宣告喊完,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冉染远远的望着他们,无声的落下两行泪。

      陆百舸死了。

      大家都沉默的上了车,陈迹默不作声的走到谢衿生身旁,伸出了一只手。
      “走吧。”谢衿生垂着头坐在地上,“先别管我了。”
      陈迹沉默了一会,收回了手,皱着眉头望了冉染一眼,然后上了车。

      老旧商业街重归颓唐又荒诞的死气沉沉。

      冉染走到谢衿生身旁,缓缓跪在水里,把谢衿生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大如鼓点的雨声中,谢衿生颤抖的开了口:“冉染。”
      冉染抱紧了他,红了眼睛,颤抖的应了一声。

      “我没有……我没有,没有放走周问桐。”谢衿生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样放声大哭,“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没有……”
      “我知道。”冉染低头贴上他淌着水的头发,咬着嘴唇落下泪来,“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
      谢衿生抱紧了她,万般委屈不甘的颤抖道:“老陆死了……老陆,老陆死了,他死了……老陆死了……”

      冉染强忍着悲痛,压抑的哀哭全部被紧咬的嘴唇堵住,却还是有绝望从喉咙间传出。
      “我知道。”冉染终于绝望的哭出声来,“他死了,我就也死了。”

      谢衿生僵硬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的望向她。
      “我只有他一个联系人,只有他,你知道也没用。”冉染脖颈上青筋凸起,一双雨中的墨色瞳眸溢满了走投无路的哀凉,“从此咱们的资料库里,再也没有我冉染的名字。”

      天边一道惊雷落下,照亮两个跪在大雨中的人。

      谢衿生望着她,坚定道:“你不会被忘记,你不会死。我记得你,我永远记得你。就是死,你也得带着警徽死。”
      冉染无助的落下泪来。

      冉染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咬牙切齿道:“衿生,百舸不能白死,我这么多年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得接着查“信使”,咱们得给老陆一个结果。”

      谢衿生眸中满是决绝的恨意,他一字一句道:“不能就这么算了,都要还。”

      雨水如同陨石般坠落,像是要打碎陈年干涸的枯萎与腐朽,冲刷出长眠地下不得言语的血腥与冤屈。

      大雨引路,尸骨呢喃。

      “大雨引路,尸骨呢喃。”警卫一边给魏止艾搜身,一边说个不停,“教授您可得注意安全,这小子好几次都没抓着。自从一个月前谢组长终于把这小子抓回来了,这小子就天天念叨这个,您知道什么意思吗?”
      魏止艾面无表情的望向厚重防弹玻璃后的长廊,在警卫提到“谢组长”时明显慌张的抖了一下。可警卫望向他的一瞬间,他又换上了温柔的笑意。

      “不要执着于疯人的言语。”魏止艾礼貌的笑了一下,重新拿起了自己的笔记本和笔,“那是他们自己的迷宫,常人只能迷失。”
      警卫一脸虚假的恍然大悟。

      魏止艾在走过他的一瞬间恢复了面无表情。
      厚重的防弹玻璃门缓缓开启,魏止艾闭了下眼睛又睁开,抬脚踏入白色的长廊。
      白炽灯强烈的白光落下来,整条长廊像是永无尽头般虚幻。

      魏止艾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串ID卡,扒拉出一个白色的和一个黑色的,用白色的卡对着第二道玻璃门旁的门锁刷了一下。
      玻璃门上有蓝光闪烁,随即一个机械女声响起。

      “ID确认无误,江州精神疾病罪犯关押所,欢迎您,魏教授。”

      魏止艾冷漠的走进门,用黑色的卡在门里面刷了一下。
      原本的白光骤然熄灭,漆黑中有蓝色荧光如同浪潮般涌入更为黑暗的走廊深处。
      机械女声变成了一个稚嫩的小女孩的声音。

      “权限接管完毕,晚上好魏教授,您有十分钟无监视无监听问询,安全为上,感谢使用。三秒后开始计时,三,二,一。”

      走廊的灯光重新亮起。

      魏止艾眨了眨眼睛,适应了重归的光明,面无表情的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全玻璃的牢房,里面只有一张床和简单的马桶,没有任何消遣的事物,也没有任何可以自残的工具。

      十九岁的男孩穿着一身白色的连体衣,彬彬有礼的站在牢房中央。他墨色长发的垂到肩头,肤色是一种久病不见天日的惨白,愈发显得病态且阴郁。

      “魏教授比照片上要年轻漂亮得多。”周问桐痴痴的笑起来,眼底有着血腥的狠厉,“一个月前就抓到我了,一群专家都畏畏缩缩的,就你敢把我定罪,我有点儿喜欢你了。”

      魏止艾坐在探视的椅子上,仔细的把笔记本和笔放在地上,十指交叉搭在交叠的双腿上。他面无表情的点头道:“嗯。你杀人的时候清醒得很,我只是说实话而已。”

      周问桐似乎没想到魏止艾是这么个反应,微微愣神,随即脸上便浮现出病态的兴奋。
      他在玻璃前站定,张开五指放在玻璃上,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虎牙。他笑道:“教授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魏止艾冷漠的眨了下眼睛,兴趣缺缺的摆弄着自己的手道:“是你找我,又不是我找你。”
      周问桐有些挫败的笑道:“教授是有多讨厌我,连平时虚假的温柔都不装一下?”

      魏止艾好笑的笑出声来,他毫不留情的嘲讽道:“周问桐,你杀了裴珂,还杀了陆组长,并且几次三番的给我寄恐吓信,像个甩不掉的膏药一样缠着我,我为什么不讨厌你?”
      周问桐孩子气的撇了撇嘴,歪了下头。

      “因为教授你和我是一样的啊。”周问桐冲着魏止艾偏头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你心里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魏止艾不动声色的磨了磨牙。

      周问桐露出一口白牙,莫名阴森道:“我知道你从何而来,我知道你走过了血染的荆棘地,我知道你无穷无尽的痛苦与幻觉,我知道你心中每一个、每一个、每一个见不得人的血腥肮脏的念头。”

      “我知道你将死亡。”周问桐舔了下嘴唇,“我知道你会是最后的受害者。”

      魏止艾死死的盯着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交握的十指骨节泛白。周问桐眯了眯眼睛,呼吸的水汽在玻璃上蒙上薄雾,显得他脸庞有些模糊。

      “如果你真的知道一切,那你也应该知道这个。”魏止艾起身走到他身前,张开五指,隔着玻璃放在少年手掌上,“游戏时间。”
      周问桐就这么盯着他,任凭呼吸的水汽在两人之间的玻璃上变成朦胧的迷雾。

      执迷在周问桐眼中一点一点积聚,他笑道:“哪一个?”
      魏止艾强压下心头的惊诧,眯了眯墨色的瞳眸,淡淡道:“真理至上。”

      周问桐偏了下头道:“只能说真话,智商高者优先,七个为上限。怎样,这能让魏教授您找到一些童年的回忆吗?”
      魏止艾冷笑一下,放在白大褂里的另一只手收紧。

      “一。信上说会有七个信使的受害人,我是最后一个,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教授您也是个情感淡漠的疯子,对吗?”
      “对。”

      “二。‘信使’跟你什么关系?”
      “我曾经雇佣过他们。”

      “教授您杀过人吗?”
      “没有。”

      “三。为什么选我?”
      “对于疯子来说,常年游走于疯子的思维迷宫里,却从不迷失的人很有吸引力。”

      “教授您爱过人吗?”
      “……爱过。”

      “四。信上说的四个身份,都是什么?”
      “亡灵。牧羊人。替罪羊。序章。”

      “教授,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恐惧。”

      “五。这些身份的对应者是什么?”
      “信使是亡灵,神是牧羊人。活人都是替罪羊,死者皆为序章。”

      “教授,您为什么只是‘爱过’?”
      “爱是过于亲密的关系,当他明白我,就会离开我。”

      “六。你是哪一个身份?”
      “纵火者。当我点燃所有仇恨,这把火何时熄灭,如何平息,都不再受我掌控。死亡已经开始了魏教授,你只能用死亡来结束死亡。”

      “教授您觉得,我们这种情感淡漠的人也可以爱人吗?”
      “凡自强不息者,我辈皆可拯救。”

      “七。我是哪一个身份?”
      “您是……唯一。”

      周问桐突然贴近玻璃,一双漆黑的眸子病态而阴狠的盯着他,脸色惨白的吓人,他问道:“最后一个问题。教授您,最想杀的人是谁?”
      魏止艾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终于开口道:“……我。”

      周问桐突然满意且张狂的大笑起来,声音在惨白阴仄的走廊里传出去,格外凄惨。

      周问桐在牢房里面无表情的哼起歌来:“没人铭记他的名字,无人倾听她的故事,他是春日之光,她是夏日之鸟,他们是秋日之蝉,他们在大雪之日沉眠。”

      魏止艾放在玻璃上的手颤抖起来,死死的握紧,骨节泛白。

      周问桐突然就发了疯一样的用手捶玻璃,歇斯底里的大喊:“你知道的!你知道这首歌!魏教授!魏止艾!你知道他们!你知道他们每一个人!不能就这么算了!都要还!都要死!魏止艾!”

      魏止艾踉跄的后退两步,周围的灯光突然熄灭,骤然来临的黑暗中,他感到有人猛然把他的手扭在背后,他惊慌中反击,却被狠狠的扣在身前的玻璃上。
      耳边传来稚嫩的小女孩的声音:“三秒钟后退出系统,三。二。一。”

      灯光大亮。

      白光刺痛了他的眼眸,他勉强眯着眼睛,却被人从脑后蒙上眼罩。
      在黑暗来临的前一刻,他看见周问桐隔着玻璃,舔着他的脸庞和眼眸。

  • 作者有话要说:  凡自强不息者,我辈皆可拯救。出自《浮士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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