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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混沌之间,萧存光只看得帷幔纱帐在眼前缭绕,整个人四仰八叉躺在榻上,鬼压身般僵直难动。

      后臀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地府之事并非梦游太虚。

      判官的声音当空响起:“萧暄,司命符指示送你至壬申年正月初一,望你感念前事,拔除青史恶名,圆君列祖列宗心愿。业债偿清,即可免你身后万年炼狱之苦。”

      渺渺之音仿佛近在咫尺,又恍若无闻,不一会儿便凭空消失在耳边。

      心神晕眩,萧存光不忘白眼翻上天灵。让他欠下一屁股业债,这算哪门子祖宗……

      功德圆满一切好说,要是遇着什么差池,他就拆了他萧家祠堂,捣了他萧家祖庙,他下炼狱,你们也吃不了半寸香火——

      恶毒地自我诅咒了十八代祖宗,萧存光才缓缓扶床而起。

      这里是他的寝殿东风楼。楠木悬梁,海绡为帐,堂皇阔错的宫殿更是他自小识字习武的场所,只是自从被迫迁宫白城以后,他已经一年多没再从这里醒来,萧存光伸手往宫门后第一道内柱摸去,果然摸到柱子后记录身高的刻痕,刻痕一年一长,但到了腰间位置便戛然而止,那年他九岁,皇考溘然长逝,再没人关心他今年是否比去年长了个子。

      他推开长窗,长窗正对荫花楼阁,飞檐彩灯高挂,满眼是迎贺新岁的布置。

      壬申年正月初一。

      地府官差们都是一群小气鬼,要重整旗鼓也不宽裕点时间,如今距他被霍陵毒死不过五年多日子,逆贼叛臣气焰已成,难道他能提刀出门把他们就地砍杀了吗?当初不懂,他现在可知道自己已经身处毒蛇环伺阴诡丛生的险境中,一不小心便死无葬身之地。

      苍天啊……

      萧存光只想当空一口凌霄血,将这混账冤孽吐个干净。

      察觉里头动静,守在门外的内官来伺候盥洗,捧镜的、端水的……一水儿低眉顺眼随着总管许德胜刚进寝殿门,却被眼前一番景象吓得大气不敢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们的天子正扒拉在窗棂前,满脸凄风苦雨,只差一折易水歌酬其悲壮。

      怕是昨夜饮宴宿醉未醒。许德胜这么想着,悄声摒退左右,让主子再睡个回笼觉。却不察觉萧存光已经朝他们看了过来。

      “许德胜!”他吼一嗓子。

      声音震殿,许德胜一激灵,赶忙上前跪拜请安。

      “劳累你一场了。”

      耳边听见萧存光这么说道,许德胜刚站直的小腿一个踉跄,差点又跪了下去,“陛下这么说折煞奴才了,服侍陛下是奴才的福分,可不敢言累啊。”
      萧存光苦笑。许德胜要是知道伺候他多年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不知还会不会说这是他的福分。

      许德胜跟着他迁宫到白城不久,就被治了个不敬的罪名,当场拉出去斩首,萧存光那时势单力弱,连回护一个手下人的权力也没有,眼看许德胜惨死无能为力。

      被他的眼神看得发毛,许德胜小心翼翼回禀:“陛下,你若是乏了,今天的比武会就宣旨不去吧?”

      一股热血冲上喉咙,又生生被萧存光咽了回去。

      比武会。

      冤家路窄啊,好你个霍陵,咱马上又见面了呢。

      别的不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萧存光找回了精神,“不,给我整装。”

      他站了起来,手一牵锦带松脱,寝衣缓缓跌地,光膀子上竟有几道血红的印子,看起来像是抓痕,胸膛上还有拳头大的淤青,他一早上起来神思稍微牵动就五内翻滚要吐血,原来并非鬼门关走过一遭身子虚弱,竟是被打成这样的。

      九五之尊居然脱下衣裳便一幅惨遭毒打的模样,许德胜本拿着替换里衣上前,看见这当心窝子的拳头印,吓得脸色簌簌发白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撅折过去了。

      “陛下!”他当场跪地惊呼,“这,这——”

      萧存光什么时候挨了顿打自己也不知道,昨天对他来说可是六年多前的事了,只记得壬申年守岁宴上,安西节度使进贡了两埕玉雪蒸酒,此酒极烈,只是入喉清淡不易察觉,他不过喝了一壶,以后便人事不知,酩酊大醉至次日晌午,差点错过比武会。

      一个普通的饮宴他怎会记在心中五年,细节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便问许德胜:“昨夜我怎么回来的?”

      “是霍大人派手下侍卫护送的陛下……”对上他眼中的一抹寒光,许德胜陡然醒悟,“霍大人?”

      听见这名字,萧存光一股难受劲就上来了,又是他。

      “这怎么可能?”许德胜当惯差又是从小老实的,想破脑袋都想象不出竟有人敢以下犯上,做出谋害君主这等罪行,“奴才这就去传召禁军,将霍陵抓回来给陛下审问。”

      “回来。”他可不能让许德胜打草惊蛇,霍陵是什么样的人物,打了他都过一晚上了,能想不出法子应对吗?萧存光死而复生长了记性,再不像当日的毛头小子,气上心头就大动干戈,他领教过霍陵的厉害,若不能一下断绝后患,还是隐忍不发为好。

      许德胜悻悻回头,只见手中的里衣被他拿了过去,萧存光一边穿衣,一边漫不经心说:“管住你的眼睛和嘴巴,什么都不许说。”

      遇事缩头实在不像主子平日的性格,许德胜也不敢多问,只得应是,乖乖回来服侍洗漱。

      萧存光想起一事,“把康烁找来。”

      “陛下忘了?康大人两日前告假,陛下宽厚,允了他一月之期回乡谒亲。”许德胜说。

      “既是省亲,自当日子宽裕。我记得康烁家乡在永州,离会都有二百里路?嗯,携家眷来回一趟可不止十日,侍奉父母尽孝重要,给他再宽限两月吧。”萧存光装作随意,“让他不必赶着归来。”

      许德胜看见的萧存光面无表情,却不知道他心里快要笑出花来。起居郎不在,天助我也!他要遂了祖宗们的心愿当名留青史的仁君,勤政爱民都是次要的,内史省里头的一众官员负责修撰史事,要是这群老头子看他不顺眼,枉论政事办得多好,他们一样能从鸡蛋挑出骨头来。康烁还是他的起居郎,内外诸事记录萧存光一举一动,连平日里多吃两块油糕拉肚子都写小本上,日后判官纠察,他可不能因为贪吃下油锅。

      从前放任史官如实笔录,就因为他不在乎身后功过如何评说,管活着的人是啐他一口唾沫还是踩他尸骨两脚,反正人死了无感无知,他自有去处。现如今可不行了,萧存光有自知之明,他不算什么贤德之人,寅时发誓约束言行,卯时便放弃的主儿,要在史家春秋上留一个无瑕美名,只能朝注史的文官下手了。

      一番计较以后,他在心里有了打算:偷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编也要编出后世万人敬仰的萧存光来。

      大周推崇五德,会都京郊山边河岸插满五色旌旗,沿路一段泥路都是马蹄车轨的印子,参加检校的都是官员贵族中的年青子弟,即便只看得帐篷的一点动静,也乐意扒在城墙边上一睹风采。都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哪家公子愿意在这种场合被比下去,谁不是鲜衣怒马,宝剑强弩在手,连顶篷马车也不愿意坐,生怕被取笑身子虚见不得日头。

      特设的锦棚将校场围了内外两圈,萧存光起驾时便一路通传下去,等他抵达校场,乌泱乌泱的一群人已经守在车道两旁迎候,繁文缛节少不了,司礼官扬声高呼,他端坐在御车上接受众人朝拜。

      颠了一路屁股难受,必要的叩拜以后他便免了众人礼,径直往高台上走,这一路景象可真是熟悉啊,他往左手侧望去,玄色锦棚下果然看见一个箭袖戎服的背影,只以青绢束发,负手直立,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连背影都可恶。萧存光握剑柄的手又紧了三分,将深恶痛绝的恨意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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