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山荷》YUKISAM

13、嫣红

　　怀中的德文猫蜷成一团窝在云梨的膝上，小小一只像是个精致的玩偶，温热的温度隔着裙摆的布料传递到云梨的腿上。
　　猫咪懒散地长大嘴巴打了个哈欠，眨巴了两下它圆溜溜的眼睛，起身从云梨的膝上跳下，头也不回地踩着高贵的猫步走到水盆边喝水。

　　坐在沙发上的云梨被猫咪的动静吸引了注意，目光落在小猫的背影上。站在她身旁的沈怀瑾余光瞥见她的侧颜，她瘦削得像是随风飘动的柳枝，脸上却软乎乎得鼓出些脸颊肉，显得她年纪格外小。

　　也难怪刚刚沈悦会犹疑是否要叫她姐姐。

　　沈怀瑾并未察觉到自己紧绷的眉眼舒缓，倒是坐在对面的白荆先是瞥见他身上黑沉沉的大衣，抿了抿唇，垂眸喝了口花茶，将喉间的酸涩给压了下去。
　　随即，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抬眼望了眼对面的两人，注意到自家儿子停留在女孩脸上的视线，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云梨，终是浅浅笑了。
　　笼在她心头上的灰色轻轻被风吹散了些。

　　“太太，饭做好了，但是先生还没有回来。”
　　“我给他打个电话。”

　　白荆拿着手机短暂离开，客厅里只剩下了云梨和沈怀瑾。

　　“那是梅姨，她在我家做了很久，和家人一样。”沈怀瑾和她介绍，“以后你应该会常来家里，梅姨人很和善，你有什么不好意思和我妈说的，可以问她。”

　　沈怀瑾这个人就像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云梨轻轻颔首，双手交握在膝上，微微侧目去瞄站在她旁边的沈怀瑾。
　　她要不要问问他要不要坐下，但是这里是他家，由她来问是不是有点奇怪。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要带你见一个人吗。”沈怀瑾低头去看她，正好对上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显而易见地神色微怔。

　　云梨慌乱错开视线，撇开眼神后又轻轻皱眉，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心虚地转开脑袋。
　　她缓慢地将头扭回去，沈怀瑾正忍俊不禁地望着她，眼神温柔，嘴角含笑。

　　她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又闭上嘴，不明显地撅起嘴巴，在想沈怀瑾是不是在看她笑话。可偏偏，就算他真的是在看她笑话，她似乎也没有那么生气。

　　一声轻笑从他的喉间溢出：“我没笑话你，就是觉得你可爱。”

　　又是这样，他怎么总是能够看透她的心事，连夸赞的话都能说得如此直白又坦诚。

　　“你之前要带我见的人，就是……白老师吗。”云梨对他的话不回应，而是又转回到最初他的问题上。

　　在对白荆的称呼上，她又停顿了。
　　在白老师和白阿姨之间摇摆不定，最后说出口的还是白老师。

　　视线内的沈怀瑾点点头，笑意更深，连着说话的声音都是轻扬的：“只是我没想到，你们竟然先见面了。”

　　“我是想介绍你给我妈妈认识，但她向来是个眼光高又耿直的人。就算是我推荐，她也未必会选你做她的学生。”

　　他的说话语气变得认真起来，盯着她的脸的视线也随着语气的下沉而沉静下来，好似要看进她的心里。

　　“云梨，你真的很优秀。”诚恳的语气，不作假。

　　她抬头和沈怀瑾对视，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头就像是院子外的蔷薇花，一朵又一朵地开始绽放。
　　好像每次遇到他，都会有好事发生。

　　“你爸爸一会儿就回来了，我们先去餐厅吧。”白荆从外院走进来，客厅里的两个人同时转移了视线。

　　察觉到两个人之间不寻常的氛围，白荆有些意外，却没有戳破，走到云梨面前。而云梨，在发现白荆朝自己走近的时候就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双手仍放在身前。

　　白荆拉住她纤细的手腕：“走吧，去吃饭。”

　　面对白荆的笑脸，云梨整个人都被托在云端般的晕晕然，一时不知道该把注意力放在白荆的脸上还是她牵着自己的手上。

　　对待自己的儿子，白荆显然更随意，朝他抬了抬下巴，指派他去帮梅姨端菜。

　　“你去帮帮梅姨，哦对了，顺便叫小悦吃饭。”她无奈地喃喃道，“她不知道追happy又追到哪里去了。”

　　其实也就是几个人刚在餐桌坐下，沈怀瑾的父亲就回来了。

　　才在椅子上坐下的白荆看到走进餐厅的沈沐枳，立刻起身走到他身边，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在他的脸颊边轻轻落下一个亲吻。
　　目睹着这一幕的云梨讶然地放大了瞳孔，目光左右掠过对父母的恩爱举止习以为常的沈怀瑾和沈悦，放在桌下的手握得更紧了。

　　沈沐枳很快就留意到餐桌上有一个陌生的面孔，对着沈怀瑾发问道：“怀瑾，你带女朋友回来了？”

　　考虑到云梨与沈怀瑾相识，又隐约有某种情感要破土而出的苗头，白荆特意安排云梨坐在沈怀瑾的身侧，反而让沈沐枳误解了。

　　话题突然就被牵引到了她身上，还被误认成了沈怀瑾的女朋友，脸皮比纱帘还薄的云梨的脸瞬间就熟透了，慌乱地摇脑袋，用蚊蝇般的声音否认。

　　“我，我不是。”后面的字，她完全说不出口。

　　“爸，云梨是妈妈的客人。”沈怀瑾叹了口气，无奈的视线看向正捂嘴偷笑的母亲。

　　沈沐枳更是意外，侧目去看白荆，想要和她确认。
　　自从沈瑜去世，白荆就很少与人交际，更遑论是这么年轻的孩子。他自然而然地就认为是沈怀瑾的对象。

　　他的这个儿子，白长了一副好容貌，对感情也是真不开窍。

　　其实沈怀瑾并非是对感情不开窍，只是比起爱情，他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创作上，也一直没有遇到令他动心的人。
　　宁缺毋滥，他不想为了谈恋爱这个目的去谈恋爱。
　　对于爱情，沈家人好似都有些理想主义的天真。

　　沈沐枳是，沈瑜是，沈怀瑾也不例外。

　　“这是云梨，是我刚收的学生。”白荆的眼睛里有明亮的星光在闪烁，沈沐枳已经很久没有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熠熠生辉的光芒了。

　　“好。”他对着白荆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终于开始从沈瑜离世的阴影里慢慢走出来了，沈沐枳的胸腔涌泄出一种欣然的情绪。他也很想念沈瑜，但比起离开的人，他更在乎还在身边的家人。
　　一直以来，他都做出比所有人都更平静的情绪。事实上，他对沈瑜的思念却不比任何人都少。

　　那是他的孩子，他至今都记得她刚出生时小小的模样。
　　他初为人父，抱着她的双手僵硬得不知道该怎么用力，害怕摔到她，也害怕勒紧了她。沈瑜在他的怀里放声啼哭的场景，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沈沐枳和白荆在餐桌上坐下，他看向拘束又乖巧的云梨，不自觉地柔软下态度。

　　“以后就把这里当家里。”沈沐枳是美术学院的院长，身居高位的气质难以掩盖，但云梨还是能感受到他在尽力展现出一个普通长辈的亲切。

　　她朝他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下巴：“谢谢沈叔叔。”

　　沈家的餐桌上并不同邬家老宅般的寂静，也不同舅舅家时常只有她和彭世安两个人。沈家的家人们都坐在一起，沈悦叽叽喳喳地在说她在学校里的生活，白荆和沈沐枳时不时地搭话回答两句。
　　与跳脱的沈悦相反，沈怀瑾吃饭的时候很安静。担心云梨一个“外人”在沈家不自在，他特地找梅姨要了一双公筷，用那双公筷给云梨夹菜。

　　云梨受宠若惊，轻声地对他说谢谢。

　　“想吃什么不方便夹告诉我，我帮你夹。”
　　“嗯。”

　　吃完一顿饭，云梨发现自己比平常要多吃了半碗米饭，还有不知道多少沈怀瑾夹给她的菜，她觉得自己的肚子快要炸开了。

　　“吃饱了吗。”沈怀瑾侧过头和她说话。

　　她重重地点头：“饱了。”

　　垂眸扫见云梨掌心贴在肚子上的手，沈怀瑾失笑：“其实你吃不下也不用硬吃，刚刚可以跟我说不用再夹的。”

　　好心做坏事了，沈怀瑾于心里叹息，原是担心她放不开吃不饱，结果反把人给喂撑了。
　　面对云梨，沈怀瑾常常感到无措，若是找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初为人父不知该怎么对人好的父亲。

　　自觉地帮梅姨收拾餐桌上碗筷的沈怀瑾被白荆喊住进厨房的脚步。

　　“怀瑾，你等等亲自送云梨回家吧。”

　　“好。”他直接地应声。

　　反观另一边，云梨乖乖地坐在客厅和沈沐枳聊天。说是聊天，不如说是采访，沈沐枳问，云梨回答。

　　“你几岁出去留学的。”
　　“十五岁。”
　　“这么小就一个人出去了，是出去念的高中吗。现在大学在哪里读啊。”

　　云梨不光是长得小，她的年纪也确实是真的小。普通人在她的这个年纪才刚上大学，而她已经从大学毕业了。

　　“我已经大学毕业了。”
　　“你几岁了。”
　　“十九岁。”

　　饶是见了不少年纪不大就读大学的学生的沈沐枳，也是惊讶地看着云梨，打量了她两眼，边点头边赞叹：“真是厉害，这么早就大学毕业了。”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从餐厅走出来的白荆及时打断了他的问话：“好了，云梨是我的学生，你怎么跟面试官一样，问那么多问题。”

　　被老婆揶揄的沈沐枳根本不想辩驳，妥协说：“好了，那我不问了。”

　　“等等我让司机送她回去？”
　　“不用了，我让怀瑾送她，他顺路。”

　　沈怀瑾平时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周末才回家住。
　　今天是周五，沈怀瑾是要在家里留宿的。沈沐枳才要发问，立刻被白荆一个眼神给堵住了嘴。

　　沈沐枳愈发觉得纳闷，云梨不是白荆的学生吗，怎么白荆好像是在撮合她和儿子。

　　“怀瑾，你等等。”

　　送他们出门前，白荆又单独叫住了沈怀瑾。

　　沈怀瑾按开了车锁，他打开车门，先让云梨上了副驾：“你等等，我妈应该是有话要嘱咐我。”

　　云梨轻嗯了一声。

　　“怎么了，妈。”沈怀瑾关上副驾驶的车门，走回到家门口。

　　“你之前说要介绍给我的好苗子，不会就是云梨吧。”

　　先前，沈怀瑾和她提过一嘴，想带一个人来见她，是个弹钢琴弹得不错的小姑娘。当时她也没放在心上，关注点只在是个女孩子上。
　　她问他，是不是他喜欢的人。

　　沈怀瑾说不是，她便更没上心，只说了行，后来也没有再主动问起过此事。

　　“是。”沈怀瑾点头。

　　“这么巧。”白荆只是有此猜测，当猜测被证实，她反而觉得不可置信。

　　“我也没想到。”沈怀瑾笑着摇头。

　　“你实话告诉我，你真的对云梨没那方面的心思吗。”白荆再问了一遍，她明显觉得沈怀瑾看云梨的眼神并不平常。

　　“妈。”沈怀瑾垂下双肩，语气很是无可奈何。

　　“我没有……”

　　在否认的那瞬间，沈怀瑾迟疑了。

作者有话说

　　哦豁，沈怀瑾迟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