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妖床》花年归

1、第 1 章

　　最不起眼的地方，往往藏着最惊人的秘密。
　　一场大雪过后，这个寨子难得地被掩埋。竹寮、竹林、良田及寨民……，如同冬眠的小兽，畏畏缩缩地躲在冬季的深处，不再示人。
　　这天真冷啊，但这天也极少见。
　　此刻出去玩，一定是极好的。
　　院门前一少女扶着栅栏、望着这冰天雪地踟蹰不前：“雪这么厚，还去赶集么？……天黑前赶不回来，成了石头让寨中拿住，可就遭了！”
　　此处并不算热闹，相反还有些偏僻。
　　四面都是竹林，最近的街坊也在一炷香的脚程外。
　　雪已积了好几天，可雪地上仍旧一干二净、全无脚印。看这样子就知道，这小院的主人平素生活冷清、并没有什么亲友来往。
　　除了赶集，实在找不到什么可供消遣的。
　　这妮子难得有机会出门。银花、银梳、银项圈，一看就晓得，花了不少功夫打扮。……此刻回去，简直要了她的命。
　　她被软禁在这院子中，已有十余载。
　　打她出生起，这丫头便十分的讨嫌：全家上下七八口人，不出两年全让她克死了。
　　后来，她无亲无故，没人收养，无人敢亲近，便被酋长安排到这偏僻小院自生自灭。
　　瘦骨嶙峋、黝黑贫苦，没事瞪着两个铜铃大的眼珠子，光线阴暗的时候，活脱脱从地狱跑出来的小鬼。
　　因着又黑又瘦又穷苦，看着没福气不说，也没钱置衣打扮，所以便没有一个美人该有的样子。
　　孤家寡人的小丫头，活过了十六、十八的年华，因此竟难得地安全。
　　--破天荒地没被恶棍小流氓骚扰过。
　　本来日子将一直这么过下去。
　　可新进这小丫头一个鳏居的远方叔父死了。留下一点薄产无人继承，七拐八拐，竟然到了这小妞的手里。
　　穷人生平乐事之一，便是小小乍富。
　　那妮子安葬了叔父，手里得了一点闲钱。便照着邻居家姐姐的样子，给自己添置了点衣衫和首饰。眼看着就是一场大集，被软禁多年不出院门的她，实在想出门逛逛。
　　此刻那姐姐赶集经过她这，不由得惊呼：“夏池这妮子看不出来，稍一打扮还是有点样子的嘛！”
　　她虽很少到夏池院中，但方圆的街坊中，算得上是最近最熟的。性格热络的她怂恿夏池同去：“你叔父花了那大功夫，才让酋长放了你。这时候不逛，啥时候逛？--走走走！”
　　是了。
　　她生来不吉祥，寨中没赶了她便算得上天大的恩典。--她叔父死前恳求酋长赦免：“纵然她克死诸多人，可也十几年过去了。眼下又到了成亲的年纪，再这般关着耽搁，这孩子一辈子就完了。”
　　这世间最难拒绝便是临终托孤，酋长见这孩子还算乖巧，便应了叔父的恳求。被关了十几年的夏池，总算出门得见天日。
　　除了家产，叔父还留给她一只鸮鸟。
　　寨中热衷养鸟，数百年民风如此；因此夏池得了这只猫脸鹰的时候，并不觉得奇怪。领回来挂在院门口，日日水米生肉伺候着，如同见着叔父一般尽心。
　　一来二去，主仆两个熟了。那只鸮鸟便拿她当个正经的主子。看见她要赶集，扇扇翅膀，与她同去了。
　　这集市来了些外族人。
　　寨中居民常年一身银饰、花带围腰；这些外族人一身短打装束，一眼便瞧得出来。
　　邻居家姐姐还好，多少曾见过一两回，并不特别稀罕；可夏池自小到大头一遭，看着他们带来的新鲜物什，怎样也不肯挪步子了。
　　没一会，她就与邻家姐姐分开，只剩一个人。
　　前面的外族人，正在施法术。
　　围观的看客，依次被赠了几支香火。等轮到夏池时，那被赠的香火却是点燃了的。
　　“一支迷迭香，一日行千里。在香火燃尽前，姑娘记得千万别眨眼。”显然，那施法的正拿夏池作法术给街坊看呢。
　　他拿剑沾了黄酒，剑指天空，嘴里咕哝几句之后，夏池脚下有白莲盛开。
　　一步一水纹，步步生莲花。
　　和周遭的看客一样，夏池被眼前的妙景惊着，满心都是欢喜。
　　她兀自开心击掌。不妨一阵风过来，这丫头条件反射地拿袖子挡脸，正欲闭眼避灰，那施法地以身挡风、赶忙捉住她：“姑娘别忘了，千万别眨眼。不然就要往千里之外去了。”
　　不能眨眼？这施法的貌似极为在意这个。
　　她正迷糊瞪眼时，那施法的似乎察觉到什么，悄悄在夏池耳边轻语：“原来是个身怀异象的姑娘。苗疆多奇事，如今一看名不虚传。”
　　他说的，是她夜晚会变成石像一事？
　　是了。
　　在日出与日落，白昼与黑夜交替的时刻，她会像大蛇蜕皮一样，从石像变成人；亦或者，由一个鲜活的丫头，硬化成一尊石像。
　　没人知道是为什么。
　　夏池不知道，叔父也不知道。
　　她本来就命中不吉，常年为寨中不喜；自然也不敢让寨中知道。--那样，就更让人讨厌了。
　　如今这个施法的，只是捏了她一下，就晓得了？--夏池突然变得惊慌：他不会泄漏出去罢？
　　他很快察觉到了：“过的这般忐忑，去千里外未尝是坏事。--那么，站稳了！”
　　他利落地抽身让开，她的面前立即无物挡风。
　　那大风吹面而来，夏池顶不住风里的杂质树叶，忍不住眨了眨眼。--她听到风里有咕咕拍翅膀的声音。原来是鸮鸟来了。
　　眼前的苗寨如同坠入海洋的巨石，巨大的浪花过后便消失了。很奇怪，晴天大白日，中土内陆，眼前却有浪花扑腾。
　　夏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三支香没有烧完，她却眨眼了。
　　是因为这个么？
　　她不晓得。她只知道，自己落在一无名处，除了肩膀上的咕咕，此刻她又无依无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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