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逝》绵书

1、风逝

　　我站在时间的角落，等待一场冷风过境。
　　1
　　台风的名字大概叫做桑美，或是美娜，亦或是宝莲，总归是女性的名字，它席卷了整个城市，伴随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让城市的气温陡然降低了。
　　他敲我的窗子大概是夜晚九、十点钟，窗外呼啸着寒风，几片叶子在路灯光的晕染下呈一片朦胧的微黄，嵌在夜色中，飘摇着落了一地。
　　他说：“我是路人，能进去避个雨吗？”
　　我在屋内带着探究的神色看着他。他显得一丝狼狈，发丝紧贴着面颊，白色衬衣，黑色长裤也早被雨水打湿，粘在身上。那一刻，我看着他清澈如星辰般的双眸，突然想到了一首诗：我不是归人，而是个过客。
　　“可以吗？”他见我没反应，又问了一遍，但声音很快被雨水打碎，四散在风里。
　　我笑着在屋内摇头，用口型告诉他：“不可以。”
　　他没有更多的纠缠，笑着抚了抚额头说：“那么，再见。”于是，转身便毫无留念地离开。
　　我在心里想：是的，再见。
　　2
　　“你叫什么名字？”
　　“恋芝，叶恋芝。”
　　“很好听的名字。”
　　“那大哥哥叫什么名字？”
　　“……国宝，……熊国宝，好土，是吧？”
　　“呵呵，多有趣。”
　　3
　　他们来的时候，我大概在倒水，只一愣神间，水杯便“嘣”地一声掉在地上，那些四散的玻璃碎片，像一朵盛开的冰花，落着晶莹的泪珠。这一刻，我的心竟然莫名其妙地痛了一下。
　　那两个人穿着警服，身上的纽扣折射着微光，一瞬间便刺入我的眼中。
　　“对不起，叶小姐，那边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他。”
　　“对不起，叶小姐，我们已经尽力了。”
　　“叶小姐，我们相信他只是失踪，不会有事。”
　　“叶小姐，他是一名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能挺过来。”
　　“叶小姐，一切都会好的。”
　　“我相信的，你们什么都不用再说。”我微笑着看着面前的两位年轻男子，他们面有倦色，却极力向我证明着什么，我说：“不用，你们什么都不用说，我总是相信他的。”
　　他们离开后，我扶着门，终于控制不住哭泣。
　　熊猫，你不是说过吗？无论如何都不会留下我一个人。
　　4
　　“大哥哥，他们总是小熊小熊的叫你，好有趣。”
　　“可不准说了。”他羞涩得涨红了脸，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我可要生气了。”
　　“那，我能不能叫你熊猫，你看，熊猫是国宝嘛！”
　　“不准。”他摇头抗议，“多难听啊，恋芝，我比你大五岁呢！你要叫我哥哥。”
　　“熊猫。”
　　“哥哥。”
　　“熊猫。”
　　“哥哥。”
　　“熊猫。”
　　“……算了，只要你高兴，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他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又嘀咕了一句，“呵，小丫头。”
　　5
　　我第二次见到那个人是在他敲我窗子后的第三天。他全身上下再次被雨水打湿，眼神却依旧明亮。
　　他用他的食指关节一下一下敲击着玻璃，笃定而有节奏，像午夜安静的屋子里，钟摆走动的滴答声。
　　他说：“这是第四天，台风一过我就要离开，还剩三天。”
　　我依然在屋内安静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我说：“那又怎么样呢？”
　　他笑了，笑容明快而清澈，声音却依然是如水般平缓柔和：“你总是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我笑而不语，他亦微笑着转身离开。
　　6
　　“怎么回事？”他把试卷摊在我面前，上面一片刺目的红色。呵，砸锅卖铁的成绩，“恋芝，你怎么回事？马上快高考了，你的成绩为什么一落千丈，你到底要不要好？你这样对得起谁，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吗？对得起……”他的话没说完，省下的话是“对得起我吗？”可终究是咽了下去。十八岁，他参军，二十岁，在火场里救了一个刚刚初三的小女孩，也就是叶恋芝，他怜惜这个女孩，因为想到了自己与她相同的际遇。所以，他愿意毫无保留地帮她。可她呢？为什么这么不争气！可转念又想，自己与她非亲非故，又凭什么责备她？于是，只能苦笑。
　　我看着他艰涩难看的笑容，竟一时无语，怎么回事呢？我说：“熊猫。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他愣愣地看了我几分钟，眼神是我读不懂的复杂，他说：“你……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这样？我反复咀嚼着他的话，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便莞尔一笑，看着他。
　　他不再看我，目光飘移，像做错事的孩子，呵，他终究是温柔的人，不可能下狠心责备谁，所以他说：“不管怎样，也不能因为这件事而耽误学习，这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
　　“可是我现在明白了，所以学习上，再不会有耽误了。”我说。
　　“明白……什么？”他莫名地看着我，有担忧，有不解，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更复杂的东西。
　　“明白了，”我笑，笑容灿烂而明媚，“那个人大概也是喜欢我的。”
　　他的表情中渗出的失望逃不过我的眼睛，一瞬间，我觉得阳关明媚，春光灿烂。
　　7
　　我把电话挂上，坐在角落里。屋内白炽灯的光明亮，却无论如何也照不到这里。
　　他离开了多久？有一年这么长吗？可我仿佛觉得他昨天还在微笑着与我招手。
　　不远处又响起了敲击声，一下一下，不紧不慢。我知道，又是那个被雨水打湿的狼狈路人。
　　他说：“今天是最后一天，我明天就要离开了，所以……”
　　“所以你想进来坐一坐，是吗？”我问。
　　他笑而不语，眼神是一泓澄澈的清泉。
　　鬼使神差的，我竟然让他进了屋。他靠墙坐下，拒绝了我递过来的毛巾，只细细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然后，又直直地望着我。他笑了笑说：“你知道吗？我找了你很久。”
　　“可我们似乎不曾相识。”
　　“可我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的样子，因为……”他狡黠地笑着，却转瞬神情严肃，“我听见有人在我心里哭泣，而那个人的心里，有你的样子。”
　　8
　　“我要离开，队里应该很快就会接到任务，真……该死！”他额角跳动着青筋，一拳捶在门上，那门便在风中瑟瑟摇摆，像受伤的野兽，“真的，恋芝，死了很多人。”他神色哀伤，脸上被疼痛掩去了朝气蓬勃，“地震，真的很可怕。”
　　我拉着他的衣角，急切地说：“我知道我知道，熊猫，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浑身一震，下一秒就把我拉入怀中，紧紧地拥抱，他说：“放心，恋芝，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相信我。”
　　我在他怀中不停地点头，我说：“熊猫，我喜欢你，你回来后，我们就结婚吧，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好不好？”
　　回答我的是落在我唇上的生涩而缠绵的吻，那一刻，甜蜜幸福瞬间涌上心头，可下一秒，世界会不会变成另一种样子？
　　9
　　“那个人在哭，哭的时候心里想着的人始终是你。那个时侯，我就想看看，你究竟是什么样子。”
　　我捏紧双手，说不出一句话。
　　“现在看见了，我大概明白了，所以也该走了。”他起身，笑容依旧明净，像一阵转瞬即逝的风。
　　“你是谁？”我追上他，“这里是三楼！”
　　他笑了一下，低低地说：“我叫风，台风一过，我就要离开。”一眨眼间，他便消失不见。只留下几句散在夜色里的话：“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只可惜，我不是归人，而是个过客。”
　　大雨瞬间倒落下来，所有的声音终于被掩埋在这昏暗如魅的夜色下。
　　第二天，台风离境，阳光明媚。
　　10
　　“熊猫，你会为我哭吗？”
　　“说什么傻话，好好的为什么要哭？”
　　“会吗会吗？”
　　“呆瓜丫头，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落泪。”
　　“哎！那我快死了，你哭不哭？”
　　“再说我就生气了。”
　　“难道你永远不会哭？”
　　“不会哭，除非我在你先离开。”
　　“为什么？”
　　“怎么这么笨，我离开了谁还会全心全意地照顾你？”
　　“哦，呵呵。”
　　“傻笑什么，明白了？”
　　“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