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年少花正开》沧海遗珠泪

6、第四章

　　每个人的童年都有黑白，但经历生离死别的总会成熟些。
　　人去了，所有的用品也都没了再留下的价值，剩下的只会是思念。爸爸的蓝衬衣鲜亮如新，挂在衣架上，以前爸爸总是爱仔仔细细的收拾他的工作服。我仿佛看到了衣架旁站着一个男人，正在细细打量衣服，突然心中大恫，工装光洁，人却已不在！从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活生生的体会到了时间的残酷无情。
　　那年代正是煤矿开采的当季，因此我父亲的工作很忙，他对我来说有时只是一个来去匆匆的背影。我母亲在政府单位，除去工作平时都是深居简出，但我母亲的面部白皙气色极好，尤其是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总是深情地爱抚着我和父亲。
　　父亲虽然总是来去匆匆，但如果他在家，他总是能和我打成一片。他会帮我做弹弓，带我上树打鸟，带我去河里摸鱼，活脱脱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我拿着父亲做的轻便顺手而且射程又远的弹弓，打鸟打鸡打鸭子，偶尔也捎带着打人家的玻璃。玻璃的主人呼啸着冲出来，冲着兔子般逃窜的背影，气得破口大骂：“操你妈！”又或者在日头西西时，带着我光脚丫直接上阵，虽然面对的是小鱼小虾，但从未掉以轻心，看准就嗖的一下，一条小草鱼就被抓到了，笨手笨脚的我，就只能在旁边鼓起小手欢呼雀跃。
　　冬天总是难熬过去的，没有暖气只能靠炉火和一身热气取暖。不上学的周末，更是想躺在床上赖着，那天大清早，我还像着蜗牛一样卷在被窝里，裹得那么严实。屋里刺骨的冷，虽有火炉也显得那么吃力。正交寒冬腊月，外面还下着雪，余梦牵绕时，熟悉的声音吵醒了我天女散花般的美梦。嘎吱嘎吱……又是我那像举重运动员健壮般的父亲挑水回来了，父亲今天休班，所以在家里做些力气活。那天在我映像里是那年最冷的一天也是最暖的一天，父亲挑水回来我知道又要开门往家里的那口大水缸里倒，这必定又把门外的寒气带进来冷我一身。门像以往一样如期而至的开了，我不由得用我的小眼睛瞪着父亲，刚想开口说，结果下意识地憋了回去，因为我看到父亲帽子和鼻子上结了许多晶莹的小冰球。我沉思了，忽然也感觉没有先前那么冷了。父亲挑起俩只空桶刚要走，我像一只脱兔一样钻出了被窝，去拿放在炕头的那双手指开了两个洞的手套，光着身子跳下地把手套递给了父亲，父亲当时惊呆了。顿时间没有说话，也许是被我感动到了！我窜上了炕头穿起了衣服，父亲又哼着小曲挑水去了。那个声音也许是我那时听到的最美的声音，比现在任何乐曲都动听，空桶的吱吱声，雪地与鞋子的摩擦声。
　　除了父亲休班，平时我也只能在周末去父亲的办公室找他，因此每个星期我都特别期待周末的到来。去到那里，就看着他在工作，不忍心打扰他，就在一旁看着，看着那渐渐变老的父亲，两鬓又多了一丝白发，看着那身体一日比一日瘦小。
　　每个周末父亲都会在下班后骑车送我回家，黑黑的夜，阴暗的天空中月亮时隐时现，虽然这条路走过无数次，但每一次都像走在陌生的空间，我的心里像揣着个小兔子，七上八下的。这时候，思想变得格外活跃，许多恐怖的电影、电视镜头一齐涌进我的脑海中，快成熟的麦子也被阴风摇曳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我一边想，一边紧紧的抱着父亲，唯恐被后方的妖魔拽下车去。父亲骑车的背成了我的依靠，抱着它，我的心里就充满了安全感。稍含凉意地晚风传送着父亲的话语：“紧紧跟着我，不要松手，冷就把手揣到我口袋里，就看着前方就行……”父亲亲切的话语让我感到阵阵的温暖，心头的恐惧也渐渐消散。
　　我曾经学过朱自清的散文《背影》，当时还想：父亲给买几个橘子有什么值得感动的？那一晚，我才感觉到父亲的爱是多少深沉。我的眼睛湿润了，一切都模糊了，只有父亲的臂膀越来越温暖……
　　自我懂事以来，父亲已是我生命中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学习上他是我的好老师，在生活上，他是我的好朋友。如果我做错事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打骂，而是心平气和地教导我。无论我做错了什么，他都从自身发掘问题后，再去教育我。他十分注重我的一切，所以对我格外严格。我一直以我父亲为荣。他在生活中十分注重形象，所以他的衣着十分整齐。他曾说过：“一个人的形象代表一个人的品质”。
　　我一直在庆幸自己是个男孩子，可以和父亲有打有闹，我不知道如果我是个女生，父亲会对我如何，不过我想父亲一定是爱我的，但可能终究是会和男孩子有所区别的。无论什么时候，即便当今社会，男孩女孩在父母眼里依然是不一样的。这种不同像一个老农在他的土地上种上玉米、小麦这些赖以活口的主粮后，又在田头地边上捎带着栽上点豆角、黄瓜之类的副食—样。主食是活命的必需，副食则是在有了主食以后对生活的奢侈。我出生在农村，父亲一辈子就生活在这片黄土地，虽然是名无产阶级新时代的工人，但却从未远离田间地头，虽然党组织往他脑子里灌输了许多科学的先进的唯物的类似“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这样一些符合历史潮流的道理，但在父亲甚至我们大多数人的脑子里那块由祖祖辈辈耕耘过的土地上，却顽强地根深蒂固地生长着由祖宗栽种下的几蓬杂草。
　　父亲去后，我仍然和以前一样上学放学，可是眼睛里面看到的世界和以前父亲带我认识的总是有点不一样了。我常常半夜惊醒，躲在被子里哭泣，我疯狂的怀念父亲，想念他带我下河摸鱼，带我走黑黑的夜路，想念他干净的蓝衬衣，还有他温和宠爱的目光。
　　人生无常，我的同学仍在无忧无虑，而我已懂得了失去。拥有时的幸福必将带来失去的痛苦，老天给你多少，就会再拿走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