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负心束

50、第四十九章 母子重逢

　　琉璃一直在后面喊何谓，可何谓就像没听到般一直向妖界飞去。到了妖界，她这通缉犯也不敢再喊了。
　　何谓极速飞往妖界南端，玄琴一族获罪，被发配到这妖界死地，生存极为艰难，短短五百年，一族人所剩无几。
　　何谓终于在一间简陋的破旧草屋前停了下来，然后直直冲了进去。
　　一位饱经风霜、容貌苍老的妇人惊吓过度，跌坐在地，她直勾勾看着何谓，以为是贼人。
　　何谓周身妖力强盛，气场凛冽，双拳紧握，眼神中饱含悲伤，一言不发，就这样定定看着妇人。
　　二人对望一盏茶的时间，何谓不想让妇人看到自己的眼泪，决绝转身而走。
　　出门的何谓与琉璃撞到了一处。
　　“哎呦，好疼！你现在的样子特别吓人，一脸的血，就像要杀人一样，你别吓着人家。你这是什么情况，来了又走？这谁家啊？”
　　何谓并不回应，径直离开。走出一段距离，腿像灌了铅一般，再也迈不出一步。
　　琉璃追出去拉住何谓：“说清楚啊，急死人了！”
　　何谓擦干眼泪：“我娘。”
　　琉璃一喜，又是一副埋怨表情：“你看看你刚刚的煞神模样，都把你娘都吓坏了。第一次见面，也不留个好印象。好不容易回来，虽然经历些波折，但你现在拥有妖王之力，以后不必躲躲藏藏，可以好好陪你娘了。先擦擦脸，然后去给你娘道个歉。”
　　琉璃没拉动何谓。
　　琉璃皱眉：“你不会是怨她娘没告诉你，是她杀了你爹吧？那种情况下，她不明就里，为了保全族人和你只能这么做。你们处境都这样艰难，告诉你又能如何？这不能怪你娘。”
　　何谓哑声道：“夫妻这么亲密的关系，难道我娘真的一无所知吗？又为何不叫我青朗，而是让我误会这么多年，我叫何谓？我爹死前，将他们定情之物的黑色羽毛给了我，是不是代表我爹也知道了什么？若不然，这么珍贵的东西他不会摘下来，只会与它同生共死。琉璃，我害怕，害怕到一步都不敢向前。”
　　琉璃也被何谓说蒙了，她总不能看着何谓一直有这个心结，决定替他问问。
　　琉璃让何谓别走，又回到了屋内：“玄琴姐，不，玄琴阿姨，刚刚我朋友冒犯了，我代他道歉。”
　　琉璃刚从法阵回来，就见到一直朝夕相处的人，还是很亲切的。
　　玄琴瑟缩道：“你是谁？要干什么？”
　　琉璃正犹豫着要不要实话说话，玄琴颤声问道：“他，他是不是青朗？”
　　玄琴的记忆中，大约五百年前，好像也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和眼前的人眉眼很像。
　　琉璃扶玄琴坐下，点头：“是，我是青朗的朋友，所以认识你。”
　　玄琴立即惊觉地抽出了手，戒备道：“你胡说，青朗太小，记不得小时候的事，包括他的名字，他有名字时已经改名叫何谓。”
　　“……”合着您老人家是套我话呢！
　　琉璃看着模模糊糊，一直不肯回头的何谓背影，整理心情，无论如何，她要帮他问明白。
　　琉璃尴尬道：“我真是何谓的朋友，他当奴隶时一直念着你，想要为你的族人洗刷冤屈，永远陪伴在你身边。可惜，当年的事他虽然知道了，但无法替你们平反，不过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你夫君他是有苦衷的。”
　　玄琴大骇，一脸惊恐：“他都知道了？”
　　琉璃心下一沉：“你也知道？”
　　玄琴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下定什么决心，深深松了口气，似是等待多年的事终于有了结果，不必再纠缠折磨。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琉璃明白，一般以这句话开头，十有八九是讲自己的事。她不明白的是，亲儿子在眼前，为何不相认，直接给讲给他听？这对母子，真像啊。
　　“从前有个被父兄宠坏的小鸟妖，她过得很幸福，自己却偏偏不知，整日活在不切实际的幻想里。她做错了事被父兄骂了几句，就觉得天都要塌下来，就任性地离家出走了。她太过娇惯，也不肯好好修炼，于人情世故也不通，在人界受了好些苦。在后悔和绝望之际，她被一个十六岁的翩翩少年所救，这和她想象中的英雄一模一样，允文允武、心地善良、志向高远、相貌堂堂，所以很轻易就爱上了他。这少年明知她是妖族，可还是一心相待，情深不悔，一直保护着她，甚至为了他做了许多与立场相左的事，那时是她最幸福的时光。十年后，他们终于有了孩子，丈夫担心他们安危，设计出逃，为妻儿舍弃一切。那时他的妻子在心中发誓，一生都要照顾他，爱护他。到了妖界，他们的生活变得艰难，那个娇惯的妻子撑起了这个家。一年或许还可以，可是平贱夫妻百事哀，妻子从天堂跌落到现实的地狱，再没人保护她，她受尽磨难、苦楚和侮辱，心中开始动摇。人族寿命短，不可能长久陪伴，丈夫又因她的缘故衰老成老者，早已不是她心中情郎的模样。她渐渐明白，也许自己根本不懂爱，只是一味沉溺在丈夫的给予中。可丈夫已失去了一切，在人界也无法立足，这道义的枷锁紧紧束缚着她，久而久之，她厌倦了，遂疏远丈夫，想让他明白自己不值得他的付出，想让这一切回到正常的轨迹中。可丈夫毫无察觉，一心对妻子报以愧疚。她越来越厌恶这种生活，感到折磨，甚是开始厌烦他们那个随时都要死去的孩子，还有孩子身上半人半妖的耻辱烙印。后来，妻子隐隐察觉丈夫似乎觊觎妖界至宝，她什么都没说，心里似乎轻松了，一个普通人若在妖界有所图谋，一定不会成功，那时候自己就有理由与他分开了。可惜，丈夫得手了。那天的丈夫冷酷绝情，甚至让妻子感觉到他从未爱过她，妻子仿佛找到一个发泄口，毫不犹豫地杀了他，然后想自杀，结束这一切。后来她没有死成，一族人都被关进监牢，五年时间，被用尽各种酷刑反复审问。看着很多族人坚持不下去选择自杀，她心里恨啊，恨自己引狼入室，害了妖界，就把恨意告诉了儿子，甚至告诉儿子，他的父亲从没爱过他，取的名字都是不知所谓的意思。”
　　琉璃笑意早就消失，心里发寒，看玄琴的眼神开始发冷。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段情里，先变心的竟然是玄琴。都说鸟族是痴情一族，看来也不尽然。
　　琉璃看到远处的何谓身体抖得像个筛子，无比心疼。
　　“这个故事本来到这里就结束了，但那个妻子在妖界苟活地四百多年里，想得最多的竟然还是她与丈夫最美好的那段时光。四百多年，妻子心智已成熟，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她的丈夫没有对不起她，从一开始就是自己缠着他，离不开他，让热情开朗、充满抱负的丈夫被逼做出选择，为了保护妻子去做捉妖师，妻子身份暴露就谎称自己要去妖界另有所谋，稳住那些捉妖师，去了妖界为儿子受尽折辱。儿子活下来也并非奇迹，是他谋划了所有，怕妻儿受到牵连，哪怕被误会也没说一个字，最后死在他挚爱手中。他背弃亲友、抛弃原则、放弃寿命，为了当初的誓言和爱情可负尽天下人，唯不负妻儿。把他变成这样的妻子却不再爱他，甚至嫌弃、厌恶，时时后悔。他不是不明白，只是太爱了，只能假装不知。想明白这些，妻子才了解什么是真正的后悔。她无法诉说，无法弥补，今天，她终于可以全部说出来，可以不再那么煎熬了。”
　　何谓终于转过身来，悲恸之下甚至流下了血泪。他一把将脖子上的羽毛狠狠拽下，想要还给玄琴，可定睛一看才发觉，那是一根白色的羽毛。
　　何谓哭得更凶了，谁说法阵什么也不会改变？这根羽毛就是证据，他会找到闻琴！他们二人生死相许，绝不会走上玄琴和何清风的老路。
　　何谓擦干血泪，走进屋内，向玄琴看去，正好玄琴也在看着他。现在的他看玄琴就像看陌生人一般，毫无感情。
　　何谓跪地向玄琴叩了三个响头，掷地有声道：“从今天开始，我不是何谓，也不是青朗，我叫何畏，像父亲期许那样，无所畏惧。”
　　说完，转身就走。
　　琉璃跟着离去。
　　玄琴明白，何畏不会再来找自己了。这么多年积压的痛苦一并爆发，她终于崩溃大哭。
　　琉璃陪何畏在山坡上静坐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
　　“琉璃，我很后悔，为何先入为主，从结局去推因果，而不是用心去看。法阵给过我机会，让我和父亲相聚，去了解他，可我错过了。”
　　“世间遗憾太多，我们永远不可能回头。”
　　何畏目光坚毅：“是啊，没机会回头了。”
　　“对了，老孟来信了，说了优昙的事。”
　　何畏站起身来，目光已不再迷茫：“就按孟星宇说的做，修仙大派我们不宜前往，省得给他们找麻烦。琉璃，我想过了，我要暂时和你们分开。岛主之心我已了解，我们五个早已割舍不开，你们任何时候需要我，只需一个口信，我必会赶到。”
　　琉璃自然不舍：“你要去找闻琴？”
　　何畏眼中一痛，坚定摇头：“闻琴我穷尽一生也会寻找，但还不是时候。我得了妖王内丹，让源鼎枯竭，妖界内讧，族人弑杀。既然妖力觉醒，爹说得对，妖界是我的责任，我要留在妖界。”
　　何畏真的变得不一样了，不再自怜自伤、自怨自艾，因着伟大的父爱，他扛起了责任，变得勇敢坚韧。
　　“那我也先回趟妖界，找父亲报个平安，顺便问问他是否还留着他那爱人的贴身物件，如果有，那也没办法，我也只能苦命去寻了。”
　　“你小心些。”
　　“你也是。”
　　琉璃一直躲到天色全黑，给自己使了个隐身诀，迅速发动腾云环，一路冲回有容居。
　　只听百川十分讶异的声音响起：“璃儿，你如何得了腾云环？”
　　琉璃吓得失了准头，重重摔在百川面前。
　　百川急忙点了蜡烛，披件衣服，将琉璃扶起。
　　过了这么久，经历这么多，她终于回家见到了父亲，又想到何清风，顿感父爱如山。
　　她嗓子一哽，噗通一声跪下：“爹，我错了！”
　　百川眼睛微红，将她扶起：“你受苦了，是爹没用，没能保护好你，以前的事我们都不要再提，你回来就好。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还有这腾云环是怎么回事？”
　　琉璃得意洋洋：“爹你真是好眼力，这是我从——”
　　忽然，琉璃丹田如火灼烧，心口剧痛，她这才想起，她立了魂咒血誓，无法透漏蓬莱之事。
　　百川着急道：“你身体怎么了？”
　　琉璃轻轻吸了口气，笑道：“没什么。这次出门，得到奇遇，还有幸认识了几位生死之交。我们虽然种族不同，但他们都不在乎我是仙妖之子，和我倾心相交。等日后有机会，我给你介绍介绍。”
　　琉璃竟能遇到这样的知己，令百川动容：“好，好。”
　　“爹，我不宜在妖界多待，先说正事。你身边有没有娘的贴身物件？”
　　百川一愣：“谁是你娘？”
　　琉璃摸了摸鼻子：“就是你放不下的那个女人。”
　　百川心蓦然一跳，问道：“你要她的物件做什么？”
　　琉璃神秘一笑：“说不定我能帮你找到她。爹，若你还想找她，我会尽力一试。若你已经放下她了，我就想办法治好你的身体，然后我们就可以离开妖界自由自在地生活，我想好了，我们以后就去人界。”
　　琉璃怕百川反对，暂时没说一叶的事，等百川身体康复，把他骗到人界再说。
　　明知道不该相信，不该激动，但百川的心还是死灰复燃，眼睛有了神采：“如何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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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何谓妖力觉醒，暂时离队。这个单元的故事主题是先入为主的误解，偏见会造成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