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明月照高楼》执墨染青衫

14、绣娘

　　墨云笑着扶起中年女子：“阿嫂快请起来。”中年女子却死死跪在地上不愿起身。

　　季雁书笑道：“您是流光的救命恩人，哪有反倒让您留下当下人的道理。您放心，我听闻您与夫家和离，生计困顿，本打算送您一些财物傍身的，倒不如改送您一间小铺并纹银三百两，这铺子，您或租出去或自己经营点小买卖都使得，我已叮嘱人帮您打点好了，也会定期派人去看望您的。”

　　见女子仍低着头不答话，又淡笑着补充道：“您若是还有什么困难，直接说便是。”

　　季流光在一旁看得着急，也笑道：“阿嫂可是有什么难以开口的难处？莫怕，我们定会尽力相帮的。”

　　中年女子这才抬起头，红着眼祈求地看向季雁书道：“王妃，小人并不是贪心.......”

　　她抬起头，季流光才发现，这女子原来年纪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大，她这会脸上收拾干净了，虽则看上去饱经风霜，皮肤也有些粗糙，但细看五官却能想象年轻时定是个温柔研美的女子，这样看去应该不过二十七八岁，只是不知为何满头花白的头发，低头时才会让人误会是个中年女子。

　　季雁书也笑道：“原来不该叫阿嫂，该叫阿姐。”

　　那女子卑微笑道：“小人不敢当。”又直直盯着季雁书道：“小人......小人并不想要什么钱财铺面，也没有什么难处，真的只想留在常乐王府照顾小姐，还望王妃成全！”

　　说完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又补充道：“小人的绣工很是不错，小人能留在小姐身边为她逢衣纳鞋！”见季雁书淡笑不语，又赶紧道：“小人可以现场绣给王妃看，王妃就留小人在府上吧，小人一定会用心伺候小姐的！”说完，急忙拉着一旁墨云的衣摆道：“麻烦这位姑娘，能不能给我一块布和一些针线，我可以....我可以现在绣一朵芙蓉花，麻烦你帮我！”

　　墨云笑着不说话，季流光紧张地看向淡定喝茶的季雁书，季雁书抚了抚她的背，放下茶盏，悠然开口道：“好了，我并非不相信阿姐的绣工，不需要阿姐绣个什么芙蓉给我证明。”

　　女子急忙回头讨好地看向季雁书，季雁书淡淡道：“我只是很好奇，阿姐为什么非要进常乐王府照顾我女儿呢？”

　　女子脸色蓦的僵住了，季雁书瞟她一眼，继续道：“拿着银子，开个铺子，多逍遥自在啊，又何必当个下人伺候别人呢，你说对不对，阿姐。”

　　女子僵硬笑道：“王妃说得......有理，小人......”

　　季雁书看她磕磕巴巴，眼中神色一冷，向墨云使了个眼色，墨云轻轻点头，去屋内拿出一个木盒，递到女子面前笑道：“阿姐，里面是三百两银票和朱雀大街上一间铺面的房契，您拿好。”

　　女子推开盒子，急切看向季流光和季雁书，正待开口，季流光赶紧阻止道：“阿嫂不若先拿着这木盒吧，若是以后有什么困难，等娘亲安排看望您的人上门时，自可以再提。”

　　女子却仍旧不看那盒子一眼，低头半晌，抬头破釜沉舟般望着季雁书道：“小人.....小人想到小姐身边伺候的确别有缘故！”

　　正继续道：“小人五年前，也——”

　　“等等。”季雁书冷眼盯着她打断道，仔细打量她的脸，转头向季流光笑道：“流光，你该换药了，先随婢女进去洗个澡，等会娘亲就进来给你换药。”说完，挥手让墨云带进来几个婢女，吩咐她们小心伺候小姐。

　　季流光拉着她的衣袖奇怪道：“娘亲，换药前没说一定要洗澡啊。”

　　季雁书笑道：“也对，你受伤也不方便洗澡，那让婢女简单帮你擦擦身子。”

　　季流光见季雁书是铁了心要支开她，只好道：“娘亲，她是我救命恩人......”

　　季雁书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知道啦，你个小机灵鬼，娘亲不会为难你的救命恩人的。”

　　季流光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安抚地看了那女子一眼，随婢女走了。

　　等看到季流光走远了，季雁书才命墨云关上门窗，对趴在地上颤抖的女子淡淡道：“你继续说吧，你五年前怎么了。”

　　那女子虽害怕得声音颤抖，仍坚持道：“小人，五年前女儿......走丢了，因为小人生产时难产，只生了这一女，再无生育能力了，因此小女走丢后，夫家逼我和离，小人父母早亡，也无其他兄弟姐妹，便独自居住在破瓦巷，以帮人洗衣为生。偶然见到小姐，恍然觉得小姐与我走丢的女儿十分相似，便想着能在小姐身边伺候，也是....”哭腔泛起道：“也是......一种缘分。”

　　季雁书笑意敛去，喃喃道：“你女儿和我女儿很像？”

　　女子抬头，满面泪水，神情悲切却笑道：“小人的女儿，算起来应该，六七岁，不对不对，七八岁了，和季小姐年龄其实对不上，只是长相相似，所以小人才会误会！”

　　见季雁书看着她不说话，又急忙道：“王妃雍容华贵，季小姐也天资聪颖，小人低俗下贱，女儿其实也蠢笨不堪，并不敢与王妃小姐相比，只是小人刚刚一时口误！”

　　擦干眼泪，跪行到季雁书面前，连连磕头道：“王妃可怜可怜小人吧，小人也无处可去，就让小人留在府上吧。”

　　女子额头磕破渗出丝丝血迹，季雁书却低头沉默不语，女子抬头激动道：“王妃是不是担心小姐的安全，放心，我真的不是坏人，我不会伤害小姐的！我可以......王妃实在不放心，把我留在府上就可以，我可以不去小姐身边！真的，我一定老老实实，在哪里都可以，做什么都行！”

　　迟迟得不到回应，最后砰的一声以头磕地哭求道：“真的......怎么都可以，让我留在府上吧，我什么都能做......求求王妃！”

　　季雁书豁然起身，转头大声道：“够了！”

　　墨云担心地扶着季雁书，看了看季雁书背过的脸，对着女子冷声道：“阿姐不若先回外院休息休息，等会你说不定就改了想法。”

　　女子抬头茫然地看向墨云，转而盯着季雁书的背影看了半响，见她始终不回头，顿时绝望道：“......小人，小人，先行告退。”

　　挣扎着起身，失魂落魄地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着季雁书的背影恳切道：“小姐.....小姐冰雪聪明，善良可爱，是个好孩子，以后一定会孝顺王妃的，王妃大方和蔼，也是个好人，王妃，王妃肯定也会好好照顾小姐吧......”说到最后已近乎呢喃，低头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往外走去。

　　“......等等。”

　　女子急忙回头，季雁书仍旧背对着她，只听到重重叹了口气道：“假作真时真亦假。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留下来吧。”

　　女子惊喜得正准备磕头谢恩。

　　季雁书阻止道：“不必谢我。”接着冷声道：“我不过是可怜你八岁时走丢了女儿，你绣工不错，我才留你为流光缝衣纳鞋。”

　　女子激动地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多谢王妃心善，小人必定用心伺候小姐！”

　　墨云看了眼满是激动的女子，担心地看向季雁书，低声道：“小姐！这怎么行，万一！”气恼地说不出话。

　　季雁书置若罔闻，继续道：“你只是流光院内的绣娘，除了量体裁衣的时候，无事不要到流光面前乱晃。还有，闭紧你的嘴，王府规矩森严，说话前请你三思。”

　　说完，转身紧紧盯着女子道：“你既如此恳切想去伺候流光，我就姑且相信也是一番真情，走丢的女儿是不可能再找回的，你不若在心里祝福她一生安康。”

　　女子这才发现季雁书的眼不知为何红彤彤的，紧张笑道：“王妃放心，小人绝对一片真心实意，只是进王府求个庇护之所！女儿.....小人早就知道女儿找不回了，她能顺顺利利，平安一生就是小人最大的祈盼！”

　　季雁书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疲倦地挥挥手：“你先下去吧，我等会安排人带你去流光的无忧院。”

　　女子千恩万谢地下去了，墨云等她走远，回头对着扶额闭眼的季雁书道：“王妃！你……我现在就去找墨远把她送出去，她留在府上就是个祸害！”说完急忙往外走去。

　　季雁书疲惫道：“墨云，你也不听我的话么？”

　　墨云站在门口重重叹了口气，回头无奈又心疼道：“……听听听，我就是太听你的话了。说不定我不听话，你现在还过得自在些。”

　　季雁书睁眼看着撅着嘴的墨云笑道：“好啦，有什么苗头，再劳烦你的墨远。现在就这样吧。”

　　笑着向她招招手：“快来给我揉揉，我头疼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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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假若真时真亦假”取自《红楼梦》，女主姓名“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取自曹植《七哀诗》。
啊，好冷，冷得我都怀疑到底有没有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