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春天(替换全文中)》幸之

3、第二章

　　暴雨倾注，伴随雷声阵阵。

　　乌云闭着眼翻来覆去，半小时前吃了两颗睡眠软糖，即使不碰手机，仍旧睡意全无。

　　漆黑卧室里，她睁开双眼盯住天花板。

　　散发潮热的眼显现轻微刺痛感，眼周肿了一圈，若有亮光，必定瞧见红通通的兔子眼。

　　失眠产生的焦虑使得她于黑暗中坐起身，背靠床头，摸到手机，打开一些助眠类型的声音直播。主播利用手边道具制造声响，她看着虚无发呆，充耳不闻。

　　今天属于怎样的日子呢——
　　好像她最新的电影上映了，经纪人和她商讨接下来想拍综艺还是继续拍戏？有很多武打电影的邀约，其中不乏名导的大戏。

　　她告诉经纪人，想休息一段时间。

　　经纪人同意她的假条，告知下月的戛纳电影节，不能推拒了。

　　乌云欣然同意。
　　休息一段时间，哪怕一瞬也足够。

　　关闭直播软件，满室寂然。

　　乌云重新翻出微信那位置顶的聊天记录，眼泪无端掉落屏幕。

　　泪珠滴滴坠落至钢化膜，窗外雨声嘀嘀答，她拇指划掉泪，湿润痕迹依然留存。

　　对话的人备注闻阿姨，乌云最后一句回复：好的，阿姨，我知道了。

　　前句便是眼泪的来由：
　　【小云，闻声明日办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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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乌云身披黑大衣，齐肩发低束，独自搭乘出租前往墓园。

　　十一月的冬日阳光明媚，光线刺眼。

　　乌云下车前，喝光第二杯黑咖啡，戴正墨镜，低调穿行。

　　进入墓园，她抬首观天，那颗金灿灿的黄根本无法直视，它向大地铺满日光，却觉不出半分暖意，寒风冷得刺骨。

　　记者与粉丝造成的拥堵，在那一辆辆停住的黑色商务车里，相机的快门声，烦杂的问话，一句接着一句。

　　乌云悄然停驻，荒谬感油然而生。

　　人死不过几日，当真令人齿冷。

　　相机捕捉今日到场的宾客，记者接踵而至的问题，门前人流不息。

　　乌云视线转动，看见一位疑似直播现场的男性，眉头紧蹙，她掏出手机，静默片刻，叹口气塞回衣兜。

　　她一夜未睡，脑子转不过来了。

　　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人应该保持沉默，应该缄默不言，当一个哑巴，在适当的时候吱两声，以便告知别人，自己还活着。

　　乌云走两步停一步，始终无人发觉她的存在，很快，她顺利挤入人海里，走出包围圈。

　　今日到场的大咖寥寥无几，曾深受段闻声照顾的后辈，关系好的亲密好友们。大家面容悲戚，连爱俏的小辈都素颜上阵，一个个与他的父母寒暄，让他们多多保重。

　　檀香味浓厚的灵堂里，灵牌与骨灰盒端正摆放中央。

　　乌云看见闻阿姨和段叔叔斑白的两鬓，红肿的眼，但都干净齐整。

　　段闻声的圈内好友万灵身形娇小的穿梭场馆，统管大局。

　　灵牌之上，段闻声的黑白照尤其显眼。

　　好像是他的剧照，灰色的民国长衫，衣襟的搭扣系了两个。
　　那部年代献礼电影曾是他采访亲口承认拍摄过最喜欢的角色，他扮演一位热血青年老师，照片在剧里照相馆拍摄，他后来问了摄影老师要照片，当头像。

　　而乌云，演过他带头游街的学生群演之一。那张照片，她花五百块买的原件。

　　段闻声是位怎样的人？

　　他是好人。

　　无关说笑的好人卡调侃，他非常的好，好到乌云一度追逐他的步伐，想远远的看着他。

　　“闻阿姨，段叔叔。”乌云没有摘掉墨镜，她轻轻颔首，搂住闻阿姨伸来的手。

　　年少时的一段高中时期，她算是半住段闻声家。高中寄宿制，每周的周六周日，她在段家吃饭、睡觉和补习。

　　妇女协会的闻阿姨非常热心，时常让大学教授的段叔叔抽出时间辅导她课业。

　　虽然她很笨，但段叔叔十分有耐心。

　　段闻声一家人，好像天使派来拯救她般，让她明白，世间仍有美好。

　　“来了，去上柱香吧。”闻阿姨拍拍她手背，轻推她的肩侧。

　　最不想面对的终于来了。

　　乌云步伐沉重，忽然感到重重压力，无声地对上照片里那双黑白的眼睛。

　　贴心摆出的立香，她抽了三根，悬置烛火燃烧，当火苗熄灭，檀香钻入鼻间。

　　她机械地三鞠躬，随后插入立香。

　　做完这些，乌云走到闻阿姨身边，正要开口，耳畔传来泣不成声的断句——
　　“闻…声，你呜呜呜呜……”

　　乌云回头，眉心紧锁，看清楚来人，霎时怒火燃烧。

　　不待她出面，有人快她一步——“苏荷，你怎么还有脸来？”

　　万灵快步行至哭声浮夸的女人面前，拧眉冷声驳斥。

　　苏荷虽遵从既定场景的穿着，但面容带着任谁都看出的妆容，楚楚可怜的抽噎着回话：“万灵……我知道你对我有敌意，但今天是闻声的悼念会，你能不能放下过往？让我好好送他一程。”

　　幸亏记者禁止入内，否则让他们看见这一幕，不知会写成什么样子。

　　依苏荷这副样子，恐怕早已产生不好的影响，在她进入这里之前。

　　周边充斥着窃窃私语。

　　乌云调整呼吸，掏兜里的手机，调出拍摄模式，举起手机光明正大的录。

　　苏荷是艺人，自然对镜头敏感，转头一瞧，眼底闪过不悦。

　　“这里没有记者，你尽管哭，素材管够，回头我替你发到微博。”乌云表情冷寂，墨镜后的眼直视她。

　　苏荷再三权衡，终于放弃，在大众目光里，上完三炷香，背影慌乱消失。

　　万灵充满感激地朝她颔首。

　　乌云平静回视，点头算作回应。

　　当她再次去往段闻声父母身旁，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你们要照顾好自己，等我不忙了，陪您二位吃饭。”

　　乌云憋不出轻松的笑，最后看一眼照片，静默片刻：“他下葬那天，我就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