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妘尺》程杨

108、第一百〇八章 命里无时莫强求

　　垂拱殿内，红烛高燃。殿内侍女、中官俱无，独有王继恩和官家二人。

　　听得官家脚边跪着的王继恩谨慎小心说道：“启禀官家，金匣和钥匙俱在卢溪人手中，但卢溪人却拒不交出金匣，今日入夜时分卢溪人来找卑职，扬言自己已拿到钥匙，那时卑职就注意到卢溪人已不复从前恭谦之态，眼中傲然无视卑职，当时卑职思量来找官家已是不能，便就近找了赵将军帮忙，幸得赵将军来得及时，否则下官就见不到官家，再不能侍奉官家了啊！”

　　说到这动容之处，王继恩还洒了几滴热泪！

　　官家立刻扶他起来，道：“王卿受苦了，过去容卢溪人在绿林中养自己人就是为了这一天，现今目的已达到而他自己的势力也没了，饶他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翻云覆雨！王卿受惊了，且回去休息吧。”

　　王继恩领命出殿，碰上正来面圣的薛居正，皮笑面不笑的问了声好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薛居正进殿正要下跪，被官家一把拉住，问：“可问清楚了？”

　　薛居正道：“赵将军言当时他赶到时见卢溪人一手举剑架在武德吏脖子上，另一只手还拿着一个黄色包袱，不知道是什么。”

　　官家微微颔首：“命武德司与赵将军全力抓捕卢溪人。”

　　薛居正道：“下官有一良策可不用百人便能抓捕卢溪人。”

　　官家道：“说来。”

　　薛居正道：“余尘是卢溪人的义子！我们只需······”

　　十天后。

　　余尘面色微有些红气，正在打坐，闭目养神，忽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睁眼看向牢房外，见薛居正和封钰辰正笑盈盈看向自己。

　　余尘叹了口气：“你们来了。”

　　封钰辰笑：“果然是聪明人，我们还未开口便知我们来的目的了。”

　　在余尘身侧守护着的三人目光紧紧盯着余尘，一言不发。

　　余尘含笑看着三人，转头对封钰辰说道：“好。”

　　飞鹤第一个反对：“不行！我去！你们不就是要个人引义父出来吗？我也是义父的义子，我能去！”

　　百灵也道：“我也是义父的义女，我也能去！”

　　雄隼道：“我也能去！”

　　余尘含笑道：“义父最信赖我，所以我去最合适。但是封四公子！”

　　他转头看向封钰辰，眼中是不容反驳的坚定：“你是聪明人，你很清楚我为什么会同意。”

　　封钰辰笑：“我定会保护好你的三位弟弟和妹妹。”

　　飞鹤、百灵、雄隼三人还要反驳，冷不防封钰辰在此时出手，用了三粒小石子打在他们肩上，点住了他们的穴道。

　　封钰辰笑：“这样可爽快些？”

　　余尘笑：“君子一言！”

　　封钰辰道：“驷马难追！”

　　余尘知道自己回不来了，而如果自己不去，这三个傻弟弟、傻妹妹定会为了自己去送命，以自己的命换他们三人的命，他觉得很值！

　　余尘微微一笑，走出牢门。

　　戴上斗笠，穿着布衣的余尘无意再与封钰辰等人周旋，连日赶路，从开封到郑州，入郑州地界后，在官道走了十几里之后岔道沿一条小路走到一曾也是炊烟袅袅现却人迹罕至的地方，施展轻功到一坍塌倾倒的只有三丈方圆的破庙内。

　　武德司的察子已查到卢溪人的行迹，余尘并不需辛苦寻觅他。

　　余尘一跃上墙头，庙内就飞出几把暗镖！

　　余尘一边挡住暗镖，一边喊道：“义父，是我！”

　　暗镖果不再飞出。

　　余尘进入殿内，见卢溪人抱着那黄色包袱，坐在殿东隅枯草和脏旧的经幡随意围拢的团窝上，苍老了许多。

　　卢溪人见是余尘，立刻喜上眉梢，然忽又愁云紧锁，眼中惊慌：“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受的那一身伤怎好了？受了重伤的你从重兵把守的大牢中逃出生天怎么可能？你定是王继恩派来杀我的！你与王继恩合谋要杀了我！逆子！你背叛我！”

　　他连给余尘辩解的片刻的时候都不给便使力一掌朝余尘面门劈来！

　　余尘是抱着必死之心来此的，即使那天晚上卢溪人用他的命做他逃跑的垫脚石，他也还是无法忘记卢溪人对他的恩情，心中对王继恩无恨意。是他不孝，与他人合谋对付自己的义父！所以，这一掌，他自觉他必须受！死在义父手下，是他活该！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心中默念‘再见了，弟兄们！’时，忽觉一道力将自己拉开了，应承受的疼痛也没有如期而来！

　　再睁眼时，看到一身粗布衣打扮却仍玉树临风的封钰辰将自己拉开甩在了一边，接住了卢溪人的一掌，反将卢溪人重伤！

　　二人之力将屋顶仅存着的一条完好的椽梁震断掉落在地！发出‘嘣’的一声响！

　　卢溪人更加认定余尘是真的背叛了自己，怒骂余尘是不孝子！

　　余尘终是不忍心看卢溪人死去，立刻拦在封钰辰面前，背对着卢溪人道：“快走！”

　　封钰辰倒也没有惊骇，只淡淡说道：“请让开！”

　　余尘道：“抱歉！”

　　卢溪人趁机越墙头离开破庙！

　　封钰辰摇头：“他对你的恩你已报完了！”

　　言罢，就听到不远处卢溪人一声惨叫！

　　余尘立刻越墙头奔向出声的地方查看情况——那卢溪人已被射成了马蜂窝，滚入灌木荆棘中了！

　　余尘正要去收尸，忽听上方有动静！立刻掩身矮木草窠中，见到是王继恩和赵将军率领部下来捉拿卢溪人时，心中倒无什么念想了！

　　王继恩也不邀功，请赵将军拿走黄色包袱和钥匙，自己命手下扛着卢溪人的尸体打道回府。

　　一行人从小道回到官道时，赵将军将钥匙交给官道上在官轿中等候的薛居正。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回开封了。

　　直到卢溪人尸体消失在视线中，余尘才回过神来，就地打坐，转头问早已停留在他身后的封钰辰：“可再容我一炷香的时间，我想为我义父颂念一遍《本愿经》。”

　　封钰辰道：“请便。”

　　颂念之后，余尘视死如归：“请前头带路。”

　　封钰辰淡淡一笑，领着余尘走向官道，直到遇到镇集，二人才驾马上路。

　　但走的路却不是去开封的路。

　　余尘虽疑惑，然他相信封钰辰定不会藏私心，加之卢溪人惨死他对自己的运命也无半分期待，便一言不发跟着封钰辰走。

　　二人日夜兼程，到达洛阳城外的封家庄！

　　余尘站在阶下，看着门楣匾额，甚为不解，刚欲开口问话，忽听得自里屋传来的由远及近的声音，不止一个！在问是否是人回来了？

　　多少年的相伴了，余尘怎会不知这些声音是何人发出的！当即热泪盈眶，几步跃上台阶进大门，口喊：“青鸟、飞鹤、雄隼、百灵，我回来了。”

　　青鸟第一个纵出，余尘刚跨过门槛便接住了他伸出的双手，道：“你没事？”

　　青鸟仔细打量余尘，见余尘毫发无损后才答话道：“我没事。”

　　余尘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鸟道：“是封四公子救的我，那日卢溪人将你带走我本也想追去的，奈何曲教主那一掌实在厉害，走不上三里就晕过去了，再醒来已是在来这里的马车上了。”

　　晚一步来迎接的飞鹤、雄隼、百灵三人见到余尘，眼中都洒了几滴热泪。

　　余尘看着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封钰辰请五人进屋说话。

　　六人一齐走到花厅，见杜飞红和徐二正殷切盼着余尘，那杜飞红见到余尘，喜上眉梢，不住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余尘与杜飞红寒暄几句之后，便紧问飞鹤是怎么回事？

　　飞鹤道：“大哥和封四公子走后，沈大人便带着一队侍卫将我三人头蒙住，我三人以为是要上那断头台，却不想一路黑黢黢什么也不知道就到这里来了！”

　　余尘已明白，看向封钰辰：“破庙的那一声是‘我死了’，所以义父才会逃走。原来如此！多谢封四公子相救！”

　　封钰辰道：“这是在下同青鸟公子的交易，青鸟公子已完成约定，在下怎能食言呢。”

　　余尘看向青鸟，眼中再无矛盾：“事实证明，只有你的方法才能保护住我想保护的人。”

　　青鸟道：“我们五人，不该为卢溪人死，这是天意。”

　　百灵偷偷抹泪，见万事已休，再无卢溪人这座大山压在余尘肩上，心中万分喜悦，只是苦了多年经营的赤杀教再也没有了。

　　余尘问青鸟：“你可知陇山的弟子可都好好的？”

　　青鸟道：“都无事。七主同曲大侠他们在迷雾散去之后，将龟兹异人废去功力之后直接丢在近处县城的衙门，由衙门上报朝廷将他们遣返或另有处置，那十七个龟兹死士已是没有活口了，由七主将尸体运回神农架。他们还将石窟中的财宝散给弟子们，让他们受伤的去找郎中看伤势，没有受伤的回家寻祖或是自个找谋生活计，教中现今只有我们五人了。”

　　余尘听后并未伤心难过反而如释重负：“如此便好！”

　　杜飞红趁机问道：“余阿弟今后有何打算？”

　　余尘看向青鸟：“你的青楼也散了？”

　　青鸟道：“嗯！”

　　余尘笑：“如此我们便没什么牵挂了！天地之大，总有我们五人的容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