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龙》星云点墨

1、化龙

　　初夏时分，我坐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专心地盯着水面上的动静。你问我是谁家的姑娘，姓甚名谁，若你个正经凡人，我会告诉你我是乾州船夫的孙女，来此地是送一位贵客；若你是个不正经的小妖，我问会告诉你，我是来此地日行一善修炼来的，千万不要惹我，惹我我跟谁急。
　　说来无奈，作为天地间一颗正经的蛇蛋，因为一个凡人孩子的恶作剧，小小年纪就脱离了蛇窝。那时我的兄弟姐妹们都已经诞生，唯独我还日日夜夜不厌其烦地敲着蛋壳，蛇母虽然着急，可她也不能替我破坏这天地法则。
　　那日，蛇母带着其他兄弟姐妹出门寻吃的，将我一人留在那里。我听着他们出门的动静心里甚是着急，连忙用头对着蛋壳一阵猛敲。好容易看见一丝裂缝，正高兴时，忽然觉得蛋壳一暖，似有一只手将我捧起来了。
　　蛇本性冷，我贪恋地朝蛋壳上挤了挤。那似乎是个凡人孩子的体温。
　　“好大一只鹅蛋啊，回去给阿娘炖着吃。”
　　我吓得一哆嗦，又对着蛋壳一阵猛磕，我不要下油锅，蛇母你在哪里。我顾不得眼泪婆娑，拼命敲着蛋壳。
　　忽而，那孩子脚下不稳，似是被什么石头绊倒，摔了一个大跟头。于是乎我便跟着蛋壳跌在地上。
　　咔嚓，裂缝变大。我有些胆小地探出头，头一回望向这人间大地。
　　那孩子先时还着急，见是空蛋壳，转而又见一条长长的身子游了出来。忽而就大哭起来。
　　“你别哭呀。”我心里腹诽，只得抬起上身懵懂地看着他，心想你把我从哪里偷的放回哪里去呀。
　　熊孩子只是哭，不多时就有大人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他们见到我也是露出嫌恶的眼神，一时拿了一根七寸长的树枝朝我走来。我吓得连忙游进草丛，可他们还是穷追不舍，杆子打在身上，血肉模糊的。
　　最后我躲进了一个树洞，他们本想往树洞里浇水引我出来，可谁知被一个姑娘拦下了。
　　“万物皆有灵，何况它初来人世，佛曰慈悲为怀，还请各位乡亲别再为难它。况且那小哥并没有受伤，且他无故偷蛇蛋本就不该，放过这条小蛇如何。”
　　那熊孩子被他家阿爹揪着耳朵带回来家。
　　我奄奄一息，靠在树洞里，这棵树很大，虽应景开着花，内里却已枯槁，气数已尽。
　　“可怜的孩子。”我听得出，那是方才救下我的恩公的声音。
　　我睁开双眼，眼前是个美丽的女子，可不知为何她的气息十分微弱，虽化成人形，可惜眼神有些空洞。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那仙女将我从树洞里捧出来放在膝盖上，笑着说：“不曾想临了了是你在我身边陪着，也算你我有缘。”
　　我抬起头看着她虚弱的笑容，可惜我只是条小蛇，我救不了你。
　　“你沾染上了人气，恐怕蛇母不会要你，日后只能靠你自己孤独地游历人间。”她摸了摸我的脑袋：“蛇本是圣物，古有女娲补天，后有白娘子济世，都是德行良善之辈，只可惜，虽属圣物奈何不被世人喜爱。我遇人不淑落得此景，恐怕大限已至，只空余这100年的修为。”她低头，灿若桃花，笑着说：“今日赠与你，可千万好生修炼，与人为善。”
　　她的掌心似有泉水涌动，一时我觉得体内有股热源，叫嚣着往外冲。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成了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姑娘，独自睡在这课桃树下。我想着醒来前的情景，又看着这颗风中枯槁的桃花树，眼含热泪，向她磕了一个响头。
　　“桃仙姐姐大恩，小蛇此生铭记。”
　　我生出了手脚，这样行动就方便多了。眼下我想念蛇母，想念我的兄弟姐妹们。于是我朝河边走去，眼见蛇母四处游寻，可见到我目露凶光，伸出杏子朝我示威。那不是平日温厚的蛇母，她似有悲痛，不许人靠近她的地盘。
　　此时，我突然想起桃仙姐姐临终前的话，我沾了人气，恐怕蛇母不会认我。是了，谁会相信一条蛇会生下一个人呢。况且，我平白得了百年的修为，算不得凡物了。
　　我一步三回头，在河边嚎啕大哭。黑漆漆的夜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坐在石头上，饿的眼冒金星。
　　“大胆小妖，胆敢在此作恶。”
　　我回头，只见一个俊朗的道士正怒目圆睁地注视着我。我不理他，兀自伤心地哭着。此刻我宁愿做蛇母身边的一条小蛇，衣食无忧，直到自立门户的那天。
　　“林月真人，小蛇出生第一天便被凡人孩童从蛇母身边偷走，因遇到有缘人这才捡回一条命。她本性纯良，从未作恶,不如饶她一命。”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那道士似乎更生气，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日在龙腾寺你居然敢放走桃妖，而今又来挡我除妖，烁和，你休要欺人太甚。”
　　“林月真人，你当真不知桃妖元神俱灭吗？”那弱冠公子生的俊丽无双，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只是周身染着妖气。我既为蛇，对气息天生敏感，加之这一百年的修为，此刻自然是能感知一二。
　　“什么……”那道士似是受了什么打击，人妖殊途，但都有七情六欲，只不过人能自律，妖却未必。他忽而红了眼眶：“你胡说。”
　　“尊驾不也是循着小桃的气息而来吗，这小蛇两个时辰前刚刚临世，毫无半点修为，如何作恶。”那公子眼神平静，心如止水，一双漂亮的眼睛似能探知人间一切。
　　那道士瞪着我，可他看着我的眼神好似穿过我的身体在探寻另一个人。那桃仙莫非与他有什么渊源。
　　我一时忘记哭，与那道士大眼瞪小眼。
　　烁和公子看着我却露出祥和的气息，他将我挡在身后，说：“小桃神形俱灭，临走时将仅剩的修为留给了这个孩子。如此，真人算是劫数已尽，可安心飞升。这孩子无端化为了人，若无人管教将来恐怕误入歧途，今日我当是还了小桃的恩情，收留这个孩子。真人看如何。”
　　那林月真人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拂袖离开。
　　弱冠公子叹了口气，望向我时，眼神里似有无限柔情。他摸了摸我的脑袋，说：“我是个无聊透顶的人，你既坠出六界化为妖，恐怕也需潜心修行，咱们一处做个伴可好？”
　　我顾不得擦眼泪，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安心。
　　“可蛇母……”
　　他带我走到蛇窝边上，眼神明灭，一时露出宝石绿光，立刻就唤醒了盘旋的蛇。一人一蛇对视了一阵，忽而蛇动了动，看向了我。
　　“若有想说的，就在这里说了，以后便割舍红尘吧。”
　　我哭红了眼，一刻不停地抹着眼泪：“蛇母，我走了，你和哥哥姐姐要好好的，只怕我以后就看不到你们了。”
　　烁和拉着我，离开了。
　　我回过头时，蛇母却依然挺立在那处草垛中，望着我不曾移动。
　　烁和带着我来到一处水域。这附近暗流涌动，他的家建在水底，设了结界，旁人轻易不能靠近。
　　“你可有名字？”
　　烁和问我，我一愣，问他：“小蛇不就是我的名字吗？”
　　他一笑，说：“如今你并非肉体凡胎，总要有个名字，蛇不过是同类代称罢了。既然你得了小桃的衣钵，让你行善，不如你就叫延善可好？”
　　“延善？”我念叨着，也不那么难听。
　　我在烁和的教导下，读书认字学礼仪。烁和爱抚琴，闲来无事会邀我一同抚琴。是以我长到十四岁的时候，就练得一手好字，抚得一手好琴，更……生的一副好容貌。烁和说，留我在身边，世间万物颜色尽失。
　　他给我说故事的时候总是说，论姿色蛇妖面容精致风情万种，本是世间数一数二的好颜色，可惜总是被冠上不好的名声，因而许多妖精心生恐惧，总是只敢远观不敢靠近的。
　　我嘿嘿一笑，说：“我也不喜欢那些鱼精看我的眼神，好似我会吃了他们一样。”
　　“他们怕你是自然的。”
　　一入冬，我便靠在他腿上打盹，听他说着人间的乐趣。我却一门心思全在修行上，我总是问他，妖是否需要先为人，再为仙呢。他却敲敲我的脑袋，说：“蛇族修行，向来只为蜕变，五百年为蛟，一千年为龙，先不说那些资质不好的不能化蛟成龙，即便化为龙，也需经历劫数，才能位列仙班。”
　　“可我不想做天界的神兽，我想做仙人。”
　　他抚了抚脑袋：“做仙人有什么好的，做仙人还需经历七情六欲，受尽人世苦楚，待飞升时还需受天雷洗礼，着实辛苦。”
　　“可做了神兽，还是会被人驱使。我怕死。”
　　“不必怕，你若不想做神兽，化为蛟也可，若是无聊也可化为人形去人间偷得半日清闲。”
　　之后三百年的时光里，我们都在一起，同吃同住，感情深厚。我总问他，我们这样的关系算作什么。
　　他笑而不语，却张口就来：“总之不是师徒关系。”
　　咦，不是师徒是什么。我冥思苦想，问道：“那是主仆？”
　　“你看那个仆从如你这般金尊玉贵的？”
　　“那是什么。”我蹙着眉头，一脸娇嗔。
　　“姑且算个童养媳吧。”
　　咦？童养媳又是什么。第二日我匆匆上岸，见到一个阿婆就问，什么叫童养媳，那阿婆笑着告诉我一切。我恍然大悟，童养媳啊……的确有些像。

　　那一日，我正从人间买了些吃食回来。烁和却反常的关上了门，府邸其他小妖不敢靠近，围在前院不肯进去。
　　忽然听到一阵龙啸，水下犹如地震来袭，轰隆一阵巨响，房门便被用力甩了出来。烁和现了真身，那是一头巨大的龙，散着银白色的光，龙鳞在水中熠熠生辉。他似痛苦万分，扭着尾巴腾飞而去。
　　我扔下手中的糕点，想也不想跟着他飞了出去。
　　他是龙？
　　他周身的妖气在反噬着自己的理智，身上有一处印记像是陈年旧伤，此刻发出血色的光。
　　“烁和！”我修为浅，现在只能算是一条大蛇，连蛟都算不上，化了真身想去制服他，奈何他的力气太大，还未接近便被甩出几丈远。
　　他在半空挣扎了一阵，就掉落了水域。
　　我收了真身，一头扎进水里，朝着水底而去。他沉入水底后化作了人形，我一把抓住她，施了咒语将他拖到府邸。
　　“公子这是怎么了！？”
　　有个乌龟精凑上前来替他把脉：“哎，三百年一次的削骨咒还是没能躲过。”
　　“削骨咒？”我惊讶地问他：“那是什么，何人下的。”
　　乌龟精看了看我，似乎是在迟疑，最后他下定决心般，看着躺在床榻上气息微弱的烁和说：“咱们主子本是真龙之身，天之骄子，两千年前受了那凤族公主的蛊惑，窃取天庭的镇魔珠。他虽出身尊贵，可毕竟犯了天规，散去一半修为被贬下凡成了不龙不蛟的妖。凤族公主生怕烁和法力，就下了削骨咒。”
　　“可他从不提那往事。”
　　烁和看着我发愣的神情，摸了摸我的脑袋：“这绿壳老妖精又在编故事了，不可信。”
　　乌龟精笑着摇摇头：“天上地下，就数你最傻。”
　　蛇不能化成蛟，总归是要受人欺负的，不仅不能保护自己，还会拖累烁和。他是真龙，想必以后是要回天庭的。他若不在，我会不会寂寞呢。
　　从此以后我便更加勤勉闭关，可不见面却更加想念。
　　“延善，我要出门一趟，去去就回。”烁和走的时候没有流露出一丝异样，他还是那样温和地看着我，只说：“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这一走，便是五百年。
　　五百年的时间，一开始我是安静地等着，后来等的有些烦闷，我便去人间游历；再后来我就寂寞了，守着这空荡荡的府邸成日唉声叹气，像极了那戏文里唱的望门寡。
　　八百年的时间里，我退了蛇皮化作蛟，再过两百年我便能化龙了，虽然只是一只法力尚浅又身形纤瘦的龙。
　　我如此想着，懒洋洋地透过水面看向人间的太阳，那太阳穿过水波照在我身上，斑驳水影间，还是有些暖意的。我现出真身，欣赏着自己的鳞片和尾巴。想起八百年前那羸弱不堪的小蛇，仿佛是上一世的情景。
　　每年我都会去那颗枯萎的桃树下祭拜桃仙姐姐，蛇母和兄弟姐妹早已投了另一世。我孤身独自在这世间游荡，冷眼看着那些凡人被权欲迷蒙住双眼，不惜挑起征伐战乱，也喜爱在太平盛世中享受人间繁华，只是漫长孤寂的岁月里少了烁和的陪伴。
　　那一日我路过林都郡，记起幼年时水边的机遇，便化成十四岁豆蔻少女的模样，穿着粗布麻衣，挽着女儿发髻，往林都河而去。可任凭我如何寻找，也找不到那条河了，眼前只剩下光秃秃的沼泽地。
　　八百年的时间里，连山川也变了样。
　　我继而蹲下抽泣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声喊着：“烁和，你去哪里了！”
　　“小姑娘，你怎么了？”
　　我抬起头，看到一张和烁和酷似的脸，一时忘记了抽泣，冲上去抱住他：“你去哪里了，我哪里都找不到你。”
　　“姑娘可是认错人了，在下并不是姑娘口中的烁和公子。”那公子显然是被吓一跳，不由将我推开，看到我的容貌时竟红了脸颊。对了，凡人有云，男女授受不亲。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过头，那模样分明是八百前的那个道士，他看着我说：“他只是个凡人，不是烁和。”
　　那公子拱手作揖，匆匆离去。
　　“可他分明长得与烁和一模一样。”
　　林月真人叹了口气，说：“你可知他身份尊贵，只需历经人间苦难便可位列仙班。”
　　“烁和要归位了吗？”
　　林月真人点点头，看着我说：“凤族公主私藏镇魔珠，被夺去仙籍，贬入凡尘不得回归天界。只是烁和，他散尽修为，我虽竭尽全力也只得留住他的元神。”
　　“我有八百年的修为，可以度他成仙。”我忽然说道：“我这一身修为从不作恶，日行一善普度众生得来的。”
　　“若他有一日醒了，该如何自处？”
　　我低下头，烁和的心性向来清高，不愿平白受人恩惠。两千年前受了凤族公主的恩惠为报恩犯了天条，如今她虽心甘情愿度他成仙，可若是烁和知道，她还真是有些不敢想象。
　　“你若不放心，不如跟着他去经历凡尘。”
　　凡人的一世很短暂，尘世里的烁和是一位善人的孩子，他清心寡欲一心只读圣贤书。我便毛遂自荐去他府上做他的贴身侍女。他经历了朝代更迭，家破人亡，最终遁入空门。
　　出家前，他摘下了身上唯一留恋的东西，放在我的手心，说：“自打我见你第一眼，我便知道你来历不同，在我身边这些年你总是笑脸相迎，我本是清心寡欲之人，奈何见到你却心生欲念。善儿，莫再等我。今日你我分别，好生照顾自己。”
　　凡人命短，我又能如何，可他在凡尘中年纪轻轻却要出家。三百年的陪伴，五百年的等待，区区几十年短暂到似是弹指一挥间。
　　十年后，我终于等到他渡劫那一日，天空雷霆大作。他曾跟我讲过故事，白娘子也是经历脱胎换骨之痛才得以成人，今日他要渡劫归位，天雷滚滚，度过去了便是仙人，渡不过去恐怕形神俱灭。
　　那电闪雷鸣间，他忽而转过头朝我温和一笑，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他已经想起了前尘往事。
　　十二道天雷劈到了烁和身上，每受一下天劫，他的眼睛便有明灭的青光闪过。我拖着腮，他要位列仙班了，从此仙魔殊途了吧。
　　本该高兴的事情，不知为何心里难受得紧。五彩祥云载着烁和的仙体穿过层层云雾，消失在云彩尽头。
　　我独自守着水域府邸，遥遥恍惚间又过了两百年，这两百年我懒散得紧，化不化龙似不是那么要紧的事情，只是日行一善从未落下。我还是一头披着银色鳞片的蛟，成日游荡于人间贪图享乐。
　　这一日，我化为人去酒肆喝酒。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总有恶霸欺善，方便我日行一善。可这几日，酒肆平和得紧，我不免心生遗憾。
　　酒肆里有个唱小曲的姑娘，生的有几分姿色，靠着卖唱维持着生计。她是个生性孤冷的女孩，可惜沦落红尘。
　　但她天生一副好嗓子，听过她唱曲的客人，都会念念不忘，待到第二日还会来捧她的场。我喜欢来看她，并不是因为其他，只是她的容貌酷似我的恩公桃仙。前程往事，她再世为人大约也不会记得。
　　不知道她是否也是来人间渡劫，我竟在酒肆的另一边看到了林月仙人。此刻他的眼神焦灼在桃仙恩公身上，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叹了口气，这世间男男女女大多为情爱所困，连仙人也是如此。
　　“她是桃花仙吗？”
　　“她转世为人了”林月仙人看了我一眼，：“你知道为何吗？”
　　不待我说话，他又说：“她原是桃妖，生于林都河畔，心存善念潜心修炼，可度不过自己的劫数又犯了天地法则，不惜散尽修为也要救那命定已死之人，便失了飞升成仙的资格。此番天庭新设了仙位，主天地桃花花期。恰她转世为人，如今要看她这一世的造化了。”
　　“恩公可能胜任？”
　　“……我也不知道。”林月仙人看向她：“我只怕她过得太苦。”
　　“那有何难，我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你若再提度他人成仙的混账话，恐怕烁和真要和我打起来。”
　　两百年间从未有人向我提起这个名字，今日这般提起，倒让我一时尴尬。
　　“他……在天界可好？”
　　“还不错。”林月仙人嫌弃地看了我一眼：“都一千年了，你还未化龙，你可真是我见过资质最差的蛟了。”
　　“我只觉得这样挺好。”
　　“你和烁和闹什么别扭都是后话，”林月仙人恨铁不成钢：“天地间就烁和一条真龙，你还真不怕他孤独终老。”
　　“……”我随意喝了口蜜酿。
　　“罢了，”他起身要走，忽然折回来拍了一下我的桌子：“要不转世，要不化龙，你自己挑一个！”
　　我才不要转世，凡人过得多辛苦，我也不想化龙，我还没原谅烁和呢，休想让我这么算了。
　　回水域的时候，我忽然感受到身体里一股龙气往外冒，我赶紧盘坐下来压制。身体的那股气息时时刻刻提醒着我该化龙了，因为我的修为到了上限。就如林月仙人说得，要么转世，要么化龙。我这一身的修为哪怕转世也是富贵命格，若是化龙也能算得上神龙，早晚飞上九重天。
　　可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忽然我敏感地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来人道骨仙风，一身银灰衣裳，面容含笑，端的一副清贵公子的气派。
　　我看了他一会儿，问：“烁和公子何意？”
　　“烁和今日特来向延善姑娘提亲。”
　　“哈？”我被他惊得说不出话来，冷笑说：“我可是妖，烁和公子怕是糊涂了。”
　　“烁和如今觉得这神仙做的甚是无趣，若是姑娘愿意，烁和愿意做妖。”
　　眼见他要断自己的仙根，我连忙拦住他，说：“与其你断仙根，不如我化龙。”
　　“天帝同意由我替你受那天劫之苦。”
　　“……”
　　“你只安心化龙便是。”
　　我一颗心砰砰砰的直跳，一时忘了压制体内的龙气，只觉得皮肤有裂开的疼痛，真身现了出来。我痛苦得落在水域里，忽而腾空而起，周身鳞片系数掉落，继而生出了新的鳞片。那是一条有着漂亮鳞片的小银龙，它长出了四个爪子，有一双水蓝色的眸子。
　　气息掩不住，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啸直上九重天。
　　烁和担心我控制不住体内乱窜的真气，纠缠上来，停在空中。有人看到了天空中两条龙交缠着，犹如人间夫妻如胶似漆。
　　一切犹如梦境，等我再醒过来时，烁和抱着我坐在天庭的往生殿中。他面目疲惫，一手靠在软枕上，一手抱着我的躯体。
　　“烁和？”
　　他睁开眼睛，摸了摸我的脸，随即覆上我的唇，这是个如蜻蜓点水的吻：“我怕你不肯理我，思来想去，也不知怎么弥补那五百年的枯守。”
　　我显出龙尾，那尾巴有些短小，与烁和的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我忽然捧着他的脸问：“如今我是龙是蛟。”
　　“是龙，以后我们再也不分离。”
　　“你若是再抛下我，我就做妖，再也不与你相见。”
　　“好，为夫不敢，夫人息怒。”
　　我是一条蛇，机缘相遇得桃花仙子百年修为，化为人形。又得真龙公子守护，实在三生有幸。
　　我叫延善，我喜欢这个守护我的烁和公子，我答应过桃花仙要与人为善，我也答应了烁和要与他相伴直至海枯石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