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罪画[末世]》南淮羽

48、成江国道(五)

　　6月21日，那是昨天的日期。

　　淳于桓不咸不淡地抬眸，看了一眼悬浮在最上方的跟帖，扭头转向沈雷。

　　沈雷同样带着莫测的气势望着他，忽然，穿着白衬衫的男人摇摇头笑了。

　　屋外风雨呼啸，尽头落地的角落里开了盏灯。他摘下金丝眼镜搁在桌面，顿了顿起身。随后径直走去会议室的落地窗旁，抬手拉上了灰蒙蒙的窗帘。

　　沈雷看着他做完了这些事情，见淳于桓修长的五指慢慢抓住一旁青绿的沙发把手，握紧，上身依靠着慢慢滑落，几乎要从肺里吐出一口气。

　　杀人犯瘦弱的脊背微屈又不甘地挺着。沈雷听见他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响起，似乎与雨声融为一体。

　　“沈警官，你究竟想问我什么？”淳于桓问，他穿着洗得透光的白衬衫站在一捧衰败的淡紫桔梗花下，扭头冷淡地看他。

　　沈雷死死盯着他起身，他调出了什么朝他走来。

　　两人相隔的空中，一个个论坛投影在幽暗的房内亮着光，层层不断叠加，上面的评论无声滚动。不同地址的匿名ID毒蛇般吐出信子，亮着充满恶意的獠牙。

　　…

　　2121.xx.xx.，[匿名] 烦死了——

　　2121.xx.xx.，[匿名] 我再也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

　　2121.xx.xx.，[匿名] 青藤会好厉害www

　　2121.xx.xx.，[匿名] 虽然这么想不对，但我好想要去联合区内见我的丈夫啊呜呜呜…

　　2121.xx.xx.，[匿名] 讨厌讨厌讨厌！感染区讨厌！我要离开！！

　　…

　　他走到落地窗边，挥挥手，所有悬浮在空中的评论板块瞬间静止，紧接着嗡地一声环绕在两人周围旋转，红光明灭。

　　沈雷停在脸色愈发冷峻的淳于桓面前，“昨天夜里，东部边境区域附近发生了多起有组织有计划的抢劫事件。

　　你还记得楚北吧？抢劫者与楚北一样，都是属于目前生活在感染区内的二类感染者。

　　他们伪装成联合区的普通居民，穿越封锁来到国道附近，之后开始在两旁的商店□□劫，抢夺必需品，随后被赶来现场的警队围住。

　　其中一人因为末期症状爆发，抓伤一名在队警官后，当场身亡。剩余的人被逮捕了大部分，但仍有漏网之鱼把商店里的必需品一扫而空后，四散逃窜。

　　目前周边警方正在全力追捕中，但是根据当地警方反馈的犯罪者特征表明，这些二类感染者除了在搏斗中留下的血液里检测到感染源外，外表和普通人几乎相同，甚至没有身体机能衰竭导致的行动迟缓症状。

　　除了在脖颈处有一处和金查德制造出的药剂一模一样的，两点针头的注射痕迹。”

　　淳于桓沉沉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说的这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俯身，冷静压抑地问。淳于桓感觉自己有点呼吸困难，于是单手解开了白衬衫的领口，低低颤抖着冷笑起来，眸子里闪烁着疯狂步步紧逼。

　　“沈雷警官，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被捕的连环杀人犯。我又不会，也不想策划什么集体犯罪案件。

　　你是不是问错人了？”

　　沈雷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毫不畏惧地迎面走过去。

　　中年健壮的男警官并没有腰细腿长的对方要高，只是沉稳地仰头看着他，神情逼人继续说道。

　　“不要低估警方的办案速度。目前区外唯一有能力支持相关药剂后续大量研发的企业，只有掌握大量资金的青藤会集团。

　　当地警方在连夜化验了犯罪者体内血液，并和仍旧在联合区内接受封闭治疗的杨德富比对后，确认了他们都是注射了同一种病毒药剂。

　　——就是金查德制造出的C型病毒试剂。”

　　“哦？那个试剂最后还是外泄出联合区了。”他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接着说下去。”

　　沈雷看着对方坐在青绿的皮质沙发扶手上，低垂头，满不在乎地轻轻拨动一朵晚开的纤长紫色桔梗。

　　无望而不合时宜的花在颤抖，如果不是此刻有人发现了默默盛开的它，这朵晚开的桔梗将悄无声息地在会议室的角落里默默凋零。

　　男人漂白过的白衬衫衬得他脸色苍白难看，垂下的细密睫毛抖动，死命压抑着眸子里的疯狂和颤抖，装作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沈雷冷笑一声。他说出了这段话的最后一句。

　　“之后，当地警方审问了抓捕归案的部分犯罪者，其中一个年轻的犯人告诉我们说。

　　目前青藤会旗下的相关研究实验室，其技术来源，都是源自之前你养父母，淳于家族名下的制药企业。

　　淳于桓，你身为养子…关于这些真的一点也不知情？！”

　　——

　　淳于桓疯狂而压抑的气息停下了，他整个人忽然安静下来，慢慢抬起头。

　　灰蒙蒙的窗帘在他的身后被打在窗户上的暴雨激得一阵阵抖动。他的眸子深而晦暗，目不转睛地盯着说完这一席话后，不紧不慢从外套怀中抽出一根烟，偏头点火的沈雷。

　　火光亮起，一直挂着的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了。淳于桓转身，一句话没说漠然朝门口方向走去。

　　“喂！不打算说些什么吗，淳于家的养子？”沈雷吸了一口烟，把“养子”两个字咬得很重。

　　“是，我是养子。我不但是养子，我还只是他们用来赚取资金的工具。”他飞快而死板地说着，语气平静冷漠。

　　“沈警官，我在被捕后就和淳于家断绝收养协议了。他们做了什么，与我没有关系。”

　　沈雷看见脊背消瘦的男人开口，他的脚步加快，不稳而踉跄，像是要着急逃离这个死气沉沉的房间。

　　“你的养父淳于弓漳已经死了！还有他的太太宋喜南夫人。”

　　他啧了一声弹掉烟灰，想要拦住他。

　　沈雷疾步跟了过去，大喊，“淳于桓，你曾经在他们身边居住过。如果你真的知道些什么，或者他们让你做过什么…

　　为什么不说出来？”

　　淳于桓猛然停在原地。

　　“哈哈…我都快要死了。”

　　冰冷，带着可怖气息的话语从慢慢回过头的男人嘴里一字一字吐出。沈雷看见他在温柔地扯着嘴角笑，但那双眸子却是死一般的压抑，掩盖着什么。

　　“沈警官，我都要死了。”

　　他毛骨悚然听着他在边笑边说，仰着头脖颈喉结滚动，神情接近恳求，却不知该向谁去讲。

　　“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活过这一个多月，这种事情真的很难实现吗？”

　　最后，淳于桓像是累了，他疲倦地往后退了一步，瘦削的脊背猛地向后靠去。后腰撞在桌子的尖锐一角上。

　　“刺啦——”桌子向后移动，发出很大的声响。

　　那绝对很疼，沈雷被这家伙弄出的噪音激得浑身一抖，掏了掏耳朵。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他垂下头，深色的额发遮住了眸子，“你怀疑青藤会昨日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早在很久之前就和淳于家串通好的。没有金查德的出现，他们也会借助购买的技术来继续研究，对吗？

　　可是我的养父母在离开联合区的国道上车祸身亡，他们这才打上金查德的主意。”

　　“我这次的任务是彻查国道肇事逃逸案，和陨核的来源问题。”

　　沈雷默默地抽烟，说，“这些事，我必须查清楚。”

　　“对不起，那么我无可奉告。”

　　淳于桓摇摇头从桌旁起身，这次沈雷没有拦住他。警官低头看了眼表，重新坐在靠椅上，仰头冲着天花板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你如果现在推开那扇门，会为现在的想法后悔的，淳于教授。”他突然这么说。

　　淳于桓没回头，脸色阴沉地转动把手。

　　门被打开了，他第一眼看见沉闷如帘的暴雨从走廊外的窗户上水雾般滑落。

　　空气潮湿得像是边角发霉的画，他垂下眼帘。像是发霉的画布一般，被刷得惨白溅上污水的走廊里站着一个偏瘦，脸色有点差，眸色浅浅的女孩。她的精神有点虚弱，正安安静静地穿着白大褂朝自己扬起嘴角微笑。

　　——

　　“苏萤？”

　　淳于桓看着面前的女医师，又偏头看了眼走廊上的电子表，“今天不是周末？你怎么来这里了。”

　　他没等对方回话，突然又转身盯着依旧在桌旁坐着的沈雷，“是你叫她过来的？”

　　沈雷坐在房间里没回头，扬了扬手里的烟表示承认。

　　“淳于桓，我答应了沈警官，加入国道肇事案的专案组，充当顾问。”苏萤像是一缕幽魂般，脚步虚浮地靠近他，眼睛弯弯蒙了雾气。

　　灯光下，她的头上有细密的汗，淳于桓倒退一步，有点愣神。

　　他犹豫了一下，仍旧像往常一样轻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苏萤，你明明没有必要这样…是为了工作吗？听说在专案组里破了案子，可以被总部注意到。

　　那我呢…？

　　苏医师，你去专案组之后，我的治疗要怎么处理。去那边的话你是不是，不需要我的病例了？”

　　苏萤从未觉得他的话有这么多而且急促混乱，咬了咬嘴唇。她昨晚突如其来的剧烈头痛让她到现在还在一阵阵晕眩，耳边嗡嗡直响，根本没能理解对方在说什么。于是一时没吭声。

　　“我会继续治疗你的。”她最后只好说。

　　她感觉得到面前的人在慌乱害怕，苏萤直觉眼前的情况有点不对劲。她不知道沈雷刚才都对他说了什么，事实上她此刻甚至有点气恼。

　　自己之所以被叫过来，只是听沈雷警官说自己的患者上午也许需要疏导…苏萤又看着对方，心想。

　　沈雷是向他强行询问肇事案的事了吗？他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明明不能再受之前的刺激了。

　　沈雷靠在椅背上转过身，指间夹的烟雾袅袅上升。他在房间里眯起眼睛，去看隔着敞开的门口站立的一男一女，想起什么。

　　他是故意把这个叫苏萤的女医生叫过来的。有件事他没有告诉安晴，自己常年的办案经验，使得他对这两个人之前的关系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但仅仅是直觉，他是一个追求证据确凿的人，只靠直觉办不了案子。

　　那个录像…这两个人，真的只有那样一次简短的交集？沈雷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

　　眼前叫淳于桓的年轻犯人，此刻的目光明明是在如同执着注视着长久不变的光芒般去追寻着这个年轻女孩的身影。

　　他们绝不可能是一面之交。

　　“说吧，是想要选择呆在病院，一个多月平静的生活；还是和苏萤医生一起参与进来？”他冲站在门内的淳于桓问。

　　“好吧我承认，我是想要了解你的事情，才会加入专案组的。”

　　门外，苏萤突然尴尬地咳嗽一声说。

　　“…你学的戏剧太难了我看不懂，我还是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但我希望可以帮到你。”

　　她的想法向来没有某人那么曲折，然后她看到淳于桓一直不安的神情忽然惊讶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最后偏过头自嘲般笑出声。

　　“沈警官，你赢了。”

　　他冲屋内说，然后看着苏萤认真道，“从现在开始，我会尽力配合专案组的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