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罪画[末世]》南淮羽

106、烟火坠落(三)

　　苏萤坐在一个狭小的U型办公桌内，面前的折叠电脑屏幕上泛着莹莹的蓝光。办公室的门被严丝合缝地关闭了，一张张被特殊处理过的照片图像接连不断滑过她的眸前。

　　阿寻和安晴坐在旁边一时没有说话，只有照片滑动的流光晃过，阿寻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还是止住了。

　　与硐山警方证物科精准确实的拍摄风格的不同，他们面前的照片，是用调试过的特殊设备拍摄的。

　　尽管阿寻在此地长大，但他细细看了一会儿，竟然完全没有认出来这些照片上拍摄的地方，究竟是位于哪里。

　　这是一些已经隐匿在高耸城市大楼之下被废弃的大型地下仓库，硐山南部山区众多，常年阴雨，照片上潮湿阴暗的仓库角落满是灰黑的不规则霉斑，因为摄于夜晚和缺乏光源的原因，画面色调偏暗。

　　但尽管如此，透过照片仍旧能看出拍摄者对于独特面前的场景把控很强。曝光和焦距等在拍摄前都进行了处理，却并没有像以往的拍摄人那样刻意追求构图与光影之间的和谐。

　　画面上堆砌着拍摄者浓郁的情绪。一盏盏装饰用的星星灯串成了一团，杂乱堆在角落里默默闪动，再远处是摆放得杂乱的桌椅和储蓄柜，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灰尘。

　　就像是一段他说不上名字的，独特而寂静的欧洲诗行，带着雾气一般的荒废美感。

　　画面风格太明显，以至于不用苏萤医生开口解释什么，他就已经知道是谁拍摄的了。

　　有且只有一个人。

　　——淳于桓，百叶大学曾经的戏剧学教授。

　　他对这位如今的杀人犯没什么好感，一想到硐山警方搜查至今仍旧没有找到他后，就不由得皱了皱眉，看向身前正在翻阅照片的年轻女孩。

　　她手中得到的信息来自他…如此说来，杀人犯和他的主治医生早就暗中联系着，串通一气了？

　　阿寻余光看了一眼身旁同样微扬了眼角端详资料，脸上却丝毫没有震惊的安晴，忍不住嘶了一声，情不自禁在心底暗骂了起来。

　　她是知道的。

　　这群外来的专案组成员简直是疯了，他们根本就不明白自己正在红浓眼皮底下做些什么！

　　如果让这个女人和所里剩下的警员发现，那一切就要完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苏萤原本正在滑动照片的手指微微一顿，余光若有若无看向他的方向。阿寻收了神情压下情绪，他仅仅在上报和隐瞒之间纠结了片刻，便再度把目光投向了那些图片。

　　比起他所恼怒担忧的这些事情，如今自己更好奇的是，这位名叫苏萤的年轻女医生…究竟想从眼前的资料中证实什么？

　　——

　　夜晚，办公室外的走廊上逐渐亮起了灯，苏萤抿了抿唇角，收回落在阿寻身上的目光。

　　雨仍旧没有停的迹象，但此刻也已经没时间去想其他的事了。

　　她看得很仔细，淳于桓带来的资料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详尽，除了一些已经被整理好的图像和画满标注的数字地图，她甚至还在文件夹的角落里发现了几篇影印版的记录报告。

　　不过这些东西还难以验证她的想法，刘汀日记本上的内容再度浮现在她的脑海。

　　刘汀进山日期是六月份的七号左右。而几天之后的六月九日，从尾硐山而来的几名末期感染者通过吊桥，最后来到了黑川硐村南部。

　　那么此刻已经进山的刘汀，是否会撞见这些如同惊弓之鸟的人们？

　　没有证据就只是猜想，日记本上最后的话语如同某种不详的预兆般盘旋在苏萤脑中。

　　「六月十一日，晴

　　在山里，我看到他了。」

　　忽然，身后挪动重物的拖拉声突兀地响起，她听见随意找了一把办公椅，坐在右侧的安晴开口问。

　　“小苏，这些究竟是？”

　　“是两处位于二号地铁站下方的废弃仓库，虽然从回收的照片来看，两处地点并没有什么共同之处，但都有着不同程度的人为清洗痕迹。”她说，同时暂停了手里的动作，似乎发现了什么般端详起来一处落满灰烬的墙角。

　　角落里的这个名片…

　　也许还有最后一处联络点。

　　“清洗？”

　　安晴打断了她的思路，凑近身子细细看了半天，确认般地点头，“墙上的闸门和桌椅的地面附近有不少枪.击后的弹痕划痕，弹痕很新，应该是不久之前留下的。而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拍照前有人在这里喷洒了类似发光氨的东西，用来检测是否有残留血迹。

　　但通过你手里的照片可以看出，他并没有在仓库内发现血痕，应该是在此之前，就有人提早进行了专门的处理。

　　不管怎么说，提前处理现场的人手法很仔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某种意义上的专业人士。”

　　——如果清洗骚乱现场也能被称为某种“专业”的话。

　　苏萤在心底默默嘀咕，点开其中一张照片，与数字地图上的一处标记对照。

　　她喃喃低语起来，“没错，对仓库进行清洗的人想要掩盖一些事情。

　　根据地图上的标注，其中一处位于二号线四站台的地下车库电梯下方，不过我没从这处仓库的图片上搜寻到什么信息，另外一处则位于…”

　　“苏医生，这些照片和资料，都是谁给你提供的？”一直皱着眉头的阿寻互相冷不丁冒出一句，打断了她的话。

　　“啊，你说这些？”

　　苏萤回过头，倒映着走廊灯光的浅色眸子意味深长地与抱着臂不语的警官对视，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当然是热心群众啦！”

　　——

　　“你说什么？”阿寻的声音难得僵硬了一瞬。

　　她眸子闪了闪，弯着唇收敛了神情，依旧是一副半开玩笑的模样摊手，“警官，城小漫还在医院抢救，我们与其把关注点放在热心群众身上，倒不如看下这些资料，你说对不对？”

　　安晴默不作声地侧头，扬长音调哦了一声，一个没忍住贝齿微露。

　　“嗤！”

　　她笑得很突兀，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一凝，苏萤放在星标上的手指有些尴尬地动了动，没有人继续说话。

　　阿寻盯着苏萤这个样子看了半天，忽然放弃般咬了咬牙，埋头去看时间，随后低低嗯了下。

　　“你快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另外一处是个已经停运的货仓，在地铁十三站台附近。那里面的东西虽然被搬空了，但是这个仓库本身就很有意思，你们看。”

　　她没有停留，便继续接着之前的话题开口，又点了点那张地图，试图引导身旁的人，“这是一张导航地图，来自几年前还未更新的版本。

　　喏，就是这个地方。从当年标记的地址可以看出，这家货仓曾经作为青藤会的备用仓库使用过一段时间，不过后来随着青藤会在联合区贸易的退出被迫充当了其他用处，最后不得不废弃。”

　　“但弹痕和地面上被助燃剂腐蚀的痕迹显示，这两个地方在不久之前，都曾发生过一次冲突。”

　　安晴说着又细看了片刻，突然指着成行照片上几处看似毫无关联的物品，一一圈出后继续接口。

　　“两处地点的桌上，还未来得及清理的食品包装袋和药品是同一日期，说明发生冲突的时间相差得不远。垃圾桶里撕下来的标签也都带着青藤连锁百货的标志。”

　　阿寻看着照片上圈出的区域愣了几秒，忽然猛地拍手，“青藤会的人之前和什么人交了手，他们根本没有离开过联合区？！”

　　终于意识到了。苏萤在心底默默吐槽，又看到安晴点了点头。

　　她蹙了眉思索，“能够找到这几处隐蔽点，在骚乱之后还能有条不紊打扫现场的家伙们…”

　　“很难缠。”苏萤低声说。

　　“没错。小苏，对方是有备而来的，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难对付。”

　　安晴仍在正色沉吟。阿寻显然是几人里最搞不清楚状况的一个，想到仍旧不见踪影，又背了人命的淳于桓，想都没想就直接问出了声。

　　“苏医生，拍照提供资料的那个人既然也知道这几处地方，会不会青藤会的被迫清洗，就是他一手策划？”

　　“怎么可能，拍照者没有理由那么做。”苏萤果断摇了摇头，心说淳于桓虽然做事一时捉摸不透，但也不至于在已经承诺合作的事上撒谎。

　　她似乎觉得这么说没有说服力，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热心群众’既然愿意把这些东西交给我们，说明至少他和清洗这些地方的人有什么利益冲突。

　　或者说，是站在硐山警方这边的。”

　　阿寻哼了一声，依旧是不信任的模样，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苏萤依旧在翻着剩下的资料，呈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份影印版的许可报告。因为事先遭受清洗的缘故，报告缺损了部分，但仍旧可以看出是一个批准建立于某处远郊区域的大型实验研究所内文件。

　　“硐山区内的研究所文件，怎么会在这种地方？”阿寻看着报告上一行行看不太懂的文字说明，皱起了眉，“况且硐山位于边境，并不适合长期科研工作，仅有的几处小研究所都是以基础医疗为主，这间看起来可不像是走这个方向。”

　　“报告显示，该地最近一批实验室的建立时间在十几年前，与某家匿名的医疗机构联合进行生物科学方向研究。”

　　影印照片上一行行已经模糊不清的数据报告滑过她的眼前，之前已然不详的预感愈发浓重。女孩的声音越说越低，直至一个自从自己来到此处，曾听过无数次，在无数人口中不断被提起的名字出现在某处一两年前的，极不起眼的报告批注落款中。

　　这仅仅只是一份最普通不过的陈述报告，她甚至不知道当初写下这些字的研究员姓甚名谁，只得简单浏览了一下。

　　「…研究成果表明，QC基地目前已进行的实验中，仍旧无法找到能够完全抵抗此类感染源的相关实验体…

　　至此，B033实验废止…我们仍旧希望能够找到新的方向…」

　　孙鹭，她喃喃在心底念着最后签下确认署名的这两个字——与国道肇事案目击者刘汀的男友，最后出现在矿山中的那个男人同名。

　　报告的出现证实了淳于桓之前说的话，淳于家中的企业确实和青藤会进行了联合研究。但实验在近年已经暗中废止，就连当初作为青藤会一员的淳于桓本人，也不知道废止实验的事。

　　无差别袭击人的QC0003号出现在森月街地下，代表着QC基地在此之后的实验方向出现了重大失误，甚至如今整个基地是否还存在都是个问题。

　　而这份影印报告是他特意留下给她看的，也就是说，早在几天前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此时已经展开了下一步行动。

　　至于孙鹭…他曾经说过刘汀现在很危险，而她早该猜到这些的。

　　孙鹭秘密男友的身份，刘汀于收费站内的刻意打扮，还有意外刹车失灵的货运车。

　　她理解得太慢了，淳于桓总是能够在她面前几步的距离提前做出预判，而她不能再任由他继续单独行动下去了。

　　这不是自己所以为的合作，只是她循着男人留下的影子在摸索向前。

　　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孤身一人的猎人也会掉入猎物布下的陷阱，得追上他才好。

　　硐山区年复一年湿冷灰暗的夜色悄悄攀上了她纤长的睫毛，苏萤浅色眸子垂下，脸色苍白地扬了扬下巴，嘴角颤抖地扬了扬，不知道为什么带上了自嘲般的笑意，“影印报告的残件上说，实验室编号的首字母为QC，至于地点根本就不在区内。”

　　“…尾硐山。”

　　同样浏览到最末地址栏的安晴与阿寻静了片刻，齐齐念出了声。

　　——

　　“…QC这个编号我有印象，之前我们在森月街地下遇到的怪物，一闪而过时身上就有类似的数字。”

　　阿寻此时也终于回忆起了爆炸案时遇到的事，点头，“对，是QC0003，当时我还以为是花纹。”

　　“就是你们在下水道内遇到的那个？”

　　安晴打了个冷战问。他们已经出了办公室，苏萤站在窗朝楼下望的时候，看到雾蒙蒙的雨滴从上而降，顺着视线落在巡逻的硐山警员雨衣帽檐上。

　　附近的封锁仍未解除，原本聚在一起的医护人员登记结束后，已经接连回到了病房岗位上，只剩下零星几个证物科人员在楼下那滩血迹面前做着最后提取。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安晴的问法让剩下两个人再度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苏萤想起那个几乎要淹死自己的地下通道和变异漂浮的尸体，一股凉意从后背传来，穆地攥紧了大衣。

　　不仅仅是感染者…就连破坏性巨大的实验体也已经不知何时渗入硐山区之内了吗？

　　事情乱成一团糟，她眼下只得希望变异实验体只有那一个。阿寻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表情同样凝重，他听安晴说完后点点头，抬手接了个电话后示意安静，走到一边。

　　片刻后他挂断，转身对苏萤和安晴开口。

　　“是医院来的消息，刚才城小漫已经被紧急送往硐山第一医院，第一轮手术已经结束了。她的生命体征很稳定，但后续什么时候醒来仍需要进一步检查。

　　不过你们放心，她是重要的证人，身边有专门的监管人员，而且我已经派人监控住了那名感染者后续行动，不会再让她出事了的。”

　　“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尽快得知这些感染者究竟隐藏在哪里。”

　　深夜的硐山逐渐安静下来，安晴一脸凝重地揉着太阳穴，幽幽叹气，“小苏医生手里现有的资料只能证明这两处地点不是他们的藏身地，所以还是我刚刚提到的——跟着那个意图伤害城小漫的家伙走，是目前最快的解决办法。”

　　苏萤一直低垂的眸子忽然闪了闪，这次意外地抿了唇没有接话。

　　“嗨，别担心啦，我们这种事还是能办好的！”

　　这次反倒是阿寻笑着开解起来，他刚刚得知城小漫没有生命危险后就重新从刚刚压抑的状态里挣脱出来，一脸坦荡地拍了拍自己胸口。

　　“想找据点，交给当地警方准没错！”

　　他说完，看到苏萤仍旧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突然正经起来，刚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又合上了。

　　“算了。”

　　他扭过头，冲尚在原地表情各异的两位女士摆了摆手，“你们专案组应该还有黑川硐的那件案子要忙，我就不打扰了。”

　　天地漆黑一片，沙哑如老灵魂低语的雨声中，阴云悄无声息飘过办公大楼。席卷整座城市的风雨中，一片纤瘦的树叶旋转而上，朝着连绵不断的层叠山林颤抖落下。

　　“小苏，走吧。”

　　安晴忽然突兀地转身朝沈雷办公的方向走去，没有多余的解释。

　　苏萤轻嗯了下，浓重的云影落在女孩鼻梁上，没人看见她垂落眸里究竟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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