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德堡变奏曲》眠琴柳岸

8、第八章

　　“你没事吧？”顾恺扶着他的肩，低头询问。
　　低沉的嗓音就响在裴温头顶。
　　裴温柔软的短发蹭在顾恺下巴和脸颊上，痒痒的。
　　裴温慌忙退开。
　　顾恺扶着他肩部的手僵了僵，而后若无其事地收回去，插进裤兜。
　　“对不起！”裴温立刻发现自己反应太大，似乎伤到了对方，忙道歉，“我、我没事的……不用担心。”
　　“没事就好。”顾恺笑了笑，又冲裴温眨眨眼，说笑话似的，“我虽然是gay，但也不会随便占男人便宜的，你不用害怕。”
　　裴温窘得耳尖都红了：“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那么想你。”
　　他只是觉得顾恺身上的香水味很好闻，好闻到他有些心跳加快。
　　想到这里，他又不自觉地去嗅顾恺身上的香味。
　　冷冽的雪松与温暖的檀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优雅又稳重的木质香调，似乎还有不太明显的香草，还有……裴温正打算再细细分辨的时候，顾恺突然看了他一眼。
　　虽然他的动作很隐蔽，并不会被看出什么，裴温仍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立刻就垂下眼去看鱼霜霜。
　　发现裴温没有大碍，鱼霜霜就蹲下身来教训两个小朋友。
　　这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
　　男孩十来岁模样，长得虎头虎脑。女孩八岁左右，扎着两个羊角辫。
　　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女孩的羊角辫和小脑袋一起耷拉着。
　　鱼霜霜故意板起脸，吓唬他们道：“小丫头，在医院里这样乱跑乱跳，万一撞到病人怎么办？出了事你能负责吗？”
　　旁边的小男孩抱着女孩的肩膀：“对不起，阿姨，我们不是故意的，你不要骂我妹妹，你骂我吧。”
　　鱼霜霜睁大了眼：“阿姨？？？”
　　“姐姐！”男孩很机灵，立刻改口，说，“姐姐，你这么漂亮，肯定不会跟我们计较的对不对？”
　　鱼霜霜食指在男孩脑门儿上点了一下：“算你会说话，小小年纪就这么贼。”
　　“但是，”鱼霜霜指指裴温，“你们还是得向大哥哥道歉。幸好大哥哥没事，万一摔伤了，你们俩就完蛋了！”
　　男孩一个劲儿点头。
　　鱼霜霜看小丫头傻乎乎地站在旁边，一脸茫然，一个字也不说，好奇地问：“你妹妹怎么不说话？”
　　男孩道：“妹妹听不到声音，她耳朵坏了。”
　　“啊？”鱼霜霜一懵，这才意识到小女孩穿着小号的病号服，也是病人，原来是耳朵有问题。
　　她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没想到自己欺负了一个耳聋的小朋友。
　　然而男孩却已经连说带比划，向女孩解释清楚，拉着她向裴温道歉。
　　小丫头才到人大腿高，和哥哥齐声弯腰道：“对不起，大哥哥，我们不是故意的。”
　　鱼霜霜这会儿才发现，小女孩说话的声音稍微有些奇怪，或许就是因为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没关系。”裴温微微笑了笑，蹲下身揉揉小女孩的头发，拿出手机打字给小女孩看。
　　顾恺低头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没关系，我没事。”
　　裴温又接着打字：“你疼不疼？”
　　女孩才八岁，认识的字有限，裴温尽量用简单的字表达。
　　小女孩脸颊微红，眼里含着羞涩的笑意，摇摇头，大声说：“不疼！”
　　裴温笑了，输入：“你声音真好听，长得也很好看，像公主一样。”
　　小女孩眼睛都亮了，红扑扑的脸颊上两个小酒窝：“真的吗？”
　　裴温用力点头。
　　小女孩害羞地往自己哥哥身后躲着，只留个脑袋探出来，说：“哥哥也好看！”
　　鱼霜霜摸了下她的脑袋：“小姑娘真有眼光。好了，你们去玩吧，小心点，别摔到，也别再撞到别人，知道吗？”
　　男孩点头，生怕他们反悔一样，拉着妹妹就跑，大喊：“大哥哥再见！”
　　他显然有点怕鱼霜霜，都没有向她道别。
　　鱼霜霜无奈地笑了声：“我有那么吓人吗？”
　　顾恺道：“还行，但肯定没有裴温温柔。”
　　鱼霜霜白他一眼。
　　裴温没有参与话题，一直望着两个小孩儿的方向，看他们嬉戏。
　　“看什么呢？”顾恺问，“很喜欢小孩子？”
　　“他们很可爱。”裴温说，眼神忽然有些感伤，“却这么小就听不到声音了……”
　　顾恺：“佩戴助听器，还是可以听到声音的。”
　　“不是所有人都有条件佩戴好的助听器。”裴温说。
　　顾恺又道：“有这么好的哥哥保护她，即使听不到声音，她未来也不会过得太差的。”
　　裴温没有再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希望如此吧，他想。
　　“裴温！”
　　忽然听到有人叫裴温的名字，三个人齐齐转头，看到一个穿着卫衣的年轻男人，左手捧着一束花，一边向他们招手，一边小跑着过来。
　　“原来你们在这儿！”史阳明跑得近了，笑着对穿着病号服的裴温伸出手，“我就是史阳明，你叫我阳明就好了！”
　　裴温微愣，原来这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对这个救命恩人，裴温很难说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但无论如何，对方救他都是好意。
　　裴温握住他的手，随后深深地弯腰道谢：“谢谢你那天救我。”
　　史阳明显然不好意思看别人给自己鞠躬，手忙脚乱地扶：“哎——没事，别这样。”
　　裴温坚持鞠完了躬。
　　史阳明傻呵呵地笑着，挠着头，等裴温站起身才送出手里的花，笑出一口大白牙：
　　“这花送给你，祝你早日康复。”
　　那花是以红色康乃馨和白百合为主，饰以剑兰、满天星等。红色康乃馨的花瓣层层叠叠，百合香气浓郁，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谢谢。”裴温笑道。
　　低头嗅一口，鲜花浓郁的香气十分好闻。
　　不过，还是顾恺身上的味道更好闻，百合的香到底有些腻了。
　　裴温的注意力一时间又跑偏了，悄悄瞥顾恺一眼。
　　史阳明又依次与顾恺和鱼霜霜打招呼。
　　顾恺他是见过的，鱼霜霜却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之前都只是通过手机联系。
　　见到裴温的救命恩人，鱼霜霜激动得就差给史阳明跪下来了。
　　如果那天没有史阳明恰好路过，恰好把裴温救起，鱼霜霜简直无法想像会出现什么后果。
　　光是想到这一点，便又是想哭，又是庆幸得想笑。
　　鱼霜霜的反应弄得史阳明更加不好意思。
　　他没有哄女孩子的经验，嘴笨得要死，最后只能向顾恺和裴温求救。
　　顾恺这才给他解围：“好了，别哭了，假睫毛都要掉了。”
　　“啊？！真的吗？”鱼霜霜立刻止住眼泪，从包里取出小镜子查看。
　　细看一番，发现妆容还挺完整，于是翻了个白眼，锤顾恺一拳，
　　“你耍我啊，根本没掉。”
　　顾恺看着她脸上的泪痕：“擦擦吧，那么多人看着呢，你注意点儿形象好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几个大男人欺负你了。”
　　鱼霜霜抹着眼泪抽泣：“我就是看到救命恩人太激动了嘛。”
　　裴温温和地拍拍鱼霜霜的手臂：“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没事，别哭。”
　　史阳明连声附和。
　　哄好鱼霜霜，裴温转头看向史阳明：“你的伤怎么样了？我听说你受伤了。”
　　“我的伤？”史阳明闻言，当即夸张地挥着手臂，大声道，“已经快好了，你看！根本不影响使用！”
　　“那就好。”裴温放心下来，“只是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这么大的恩情，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医药费他们早就已经通过手机转给史阳明了。
　　但对于救命恩人的感谢，却还没有想好。史阳明看起来不是很有钱的样子，给钱当然是最实在的——但裴温自己其实也没多有钱。
　　而且，光给钱并不能表达他的心意。
　　“你只要好好珍爱生命，养好身体，我觉得就已经很满足了！”史阳明笑道，“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用太放在心上。”
　　这话说得裴温心下不安，偷偷看了顾恺一眼，发现顾恺并没有露出异常，看来是没有察觉什么。
　　这才笑了笑：“谢谢你，我会的。”
　　“等我出院以后，我会再登门道谢，虽然你做好事不求回报，我却不能忘恩负义。”
　　“哈哈，你太客气了！”史阳明被夸得飘飘然，眯着眼睛笑，“不过说起来，那天的场面也确实是危险的很！当时连下了好多天雨，江水急，水里泥沙又多。你挣扎得厉害，我都呛了几口水呢。”
　　“要不是我，换个游泳差点儿的，都救不上来你！”
　　提到那天的事情，裴温的神情有些恍惚。
　　当时他的状态很混乱，又经历了五天ICU的抢救，人才清醒过来，所以具体的情况其实记不太清了。
　　或许是大脑自动屏蔽了痛苦的回忆。
　　他只隐约记得那天的天很灰，像他的心情一样压抑。冰冷的江水从口鼻灌进去，窒息时难受得要命。
　　“裴温，裴温？”耳边传来顾恺温柔关切的嗓音，“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顾恺发现裴温的视线又开始游离，心不在焉，仿佛根本没有在听他们讲话。
　　刚才那两个小孩依旧精力充沛地在草地上嬉闹大笑，不断发出尖锐的海豚音。
　　顾恺看到裴温微微皱眉，捂了下自己的耳朵。
　　“我没事……”裴温摇头，牵起唇角，露出一个浅笑，垂着眸，“我们回去吧。”
　　顾恺有些担忧，点头：“好，你还能走么？”
　　“能。”
　　回病房的路途，裴温走得比平时快。
　　史阳明仍在和鱼霜霜聊天，他说话声音很洪亮，中气十足，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而裴温站得离史阳明较远，蹙着眉心，一直没参与话题，显得有些沉默。
　　“霜霜，你陪裴温回去吧，我跟阳明聊聊。”半路，顾恺突然勾住史阳明的肩。
　　“好啊。”鱼霜霜点头，扶着裴温的手，笑道，“咱们先回去。”
　　裴温沉默地跟着她走远。
　　看着二人离开，史阳明刚才被吹得有些情绪高昂，还没降下来，问：“你要跟我聊什么？”
　　顾恺沉思两秒钟：“聊聊人生和理想。”
　　史阳明：“？”
　　顾恺忽然笑了，锤史阳明的肩膀一下：“聊聊你是怎么平安无事长这么大的。”
　　史阳明：“？？？”
　　这人或许就是神经比较大条，所以注意不到身边人的细微情绪变化。
　　譬如，裴温现在似乎很讨厌噪音，包括小孩子的尖叫，包括大声说话。
　　但他还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