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岫夕

2、两隔

　　4.
　　宁次常听人说，人死之后若有强烈的未了心愿，灵魂就不会消失。他向来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即便是如今的他已经变成了那种简单的漂浮物，也依然是嗤之以鼻。日向家的骄傲不允许他对这种像是命运代名词的东西妥协，他就是个顽固的孩童，艰难地守在最后的警戒线。
　　姑娘从他透明的身体里穿过时，他依然固执地去感受她的存在，想象着她在某一个交错点滞留了一下才起身远去，而那一瞬间即便惊起了尘埃也无所谓。
　　这世界上有很多种距离，并非肌肤相亲、十指相扣就是终结距离的唯一途径。日向宁次始终坚信着，当他的灵魂与她的□□在某一个瞬间一同滞留并轻轻相撞时，哪怕他们隔了亿万时空与生死长河，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模糊、又让人无法不庄严地对它肃然起敬。

　　宁次有时候会想，日向雏田是否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对他施以魔法，让他无法不对那个眉头微皱、面色微红的小女孩怦然心动，以至于泥足深陷也义无反顾。
　　在院子里一起喝茶的时候，雏田一如既往地都会安静地坐在那里，身体坐得板正，头微微低着，目光近乎虔诚地注视着手中的茶水，流淌出安静又寂寞的味道。黄昏略显暗淡的光打在她身上，好像一视同仁般把她同茶杯的轮廓都柔软地勾勒，偶起的微风也只是带起几缕淡紫色的碎发，无伤大雅。
　　只是简单的饮茶，宁次却总能从她身上看到一种端庄而典雅的姿态，这是属于木叶名门日向家长女独有的姿态。
　　无端令他贪婪地着迷。

　　宁次一直把雏田视作自己挚爱的妹妹，至少这是他曾经的纯净而透明的心思。但往往爱的产生只需一个简单的动作，在这个简单的动作里把一个人的心意放在篮子里顺流而下就能来到另一个人身边。
　　日向雏田一个简单而典雅的动作无意间令爱意产生，然后独自在宁次内心里一个荒无人烟的庭院里疯长着，却无人知晓。
　　看似偶然的巧合才产生了爱意，却因为这份巧合的偶然才更让爱意显得弥足珍贵。
　　爱是无法言说。

　　5.
　　宁次的灵魂依然在尘世滞留，这表明他强烈的愿望仍旧没有实现。但日向宁次可以举双手发誓——他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未尽的愿望。
　　可是随着胜利的大军重新踏上故土，他依然感到一种久违的欣喜。
　　木叶的阳光曾经深入他的骨髓，又被迫从他身上剥离，他必须贪婪地呼吸木叶的空气，再少一秒就会重度窒息。他像是在深渊中潜水，在尘埃里变得浓稠的木叶的阳光就是困住他的牢笼，他却甘愿耽于其中，被判以无期。

　　鸣人、小樱、佐助、牙、志乃、鹿丸、井野……卡卡西老师、凯老师一起站在村口合影庆祝胜利。他一眼看到雏田站在中间靠左的位置，那是一个逆光的位置，他无法看清她的表情或神态，只能看到一个柔美又端庄的剪影，好像只是安静地站着就足够了。
　　日向宁次鬼使神差地迈步过去，小心翼翼地站在雏田身边，她微微歪头笑着，眼神无意瞥向鸣人时透出一抹红晕。夕光从身后打来，宁次可以看到前方投下的影子。
　　雏田左边是小李，右边是天天。卡卡西老师在挠头，凯老师的牙齿又发出“叮——”的一声。鸣人在挨揍，佐助冷静地站在一边。牙和志乃不知说着什么，红老师也在。鹿丸好像又在抱怨什么……
　　他找了找，没有他的影子。

　　木叶，不再有日向宁次。

　　快门闪动的那一刻，宁次不自觉眯了眯眼睛，一片树叶打着旋舞过他们眼前，那道轨迹非常缓慢，像是一首无言的诗词，让他想到自己倒下时的情景，让他想到火光灼热的情景。
　　于是不自觉弯了嘴角。

　　有木叶飞舞的地方，就有火在燃烧。

　　6.
　　日向雏田在某一天换上了婚纱。婚纱的上半部分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窈窕的身材，下摆像一朵雏菊缓慢绽放，不突兀不刺眼，如她一贯的风格。淡紫色的及腰长发还没来得及绾上，柔顺地垂在脑后身前，更像是白色婚纱上适当的点缀。
　　她看着镜里的自己，眉头微微皱一皱，“她”也跟着皱一皱。
　　外边的人已催促了好几遍等着为她绾起长发。她不知道自己在等着什么，只是重复着这个动作，最终作罢。
　　她轻轻闭上眼，感到有谁轻轻搭上了自己的长发，他轻轻地抚摸着，像是面对着世间至爱的宝藏，她好像可以想象，那人应有的专注的目光和浅浅的微笑。
　　一切都在理所当然的发生，如同早就订好的一个契约，只差了一个郑重的签名。

　　走出房间的那一刻雏田回身望了一望，仿佛看见了一张模糊的温柔笑脸，那略微苍白的痕迹犹如一把利剑击中了她。
　　泪水猝不及防地掉下来。
　　身边的朋友只当她是不舍得离开家，一边微笑着调侃一边推搡着她离开。她努力在裹挟着她的人群里回望，喉咙一瞬间喑哑地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一遍遍无声地回望，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扉与日向家骄傲的家族印记。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那些理所当然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雏田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宁次没有跟出去。他看着那扇门缓缓关上只是摆出了一个近乎日常的笑脸。
　　对这个妹妹他很早就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爱，只是在很多年以后，才终于有一场雨搁浅在了他心里荒无人烟的庭院里，那杂草也终于长成参天。

　　日向宁次深爱着日向雏田，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
　　这份心意，曾经的他不懂，现在的她不懂，将来的他和她无需再懂。
　　日向宁次端正好姿势，像记忆里的少女一样，用一种庄严的姿势颔首面向紧闭的门缝，轻声说了一句：“再见。”

　　他在她最璀璨的年华终于离开，不再打扰她接下来的平湖烟雨，夏雨秋霜。

　　日向雏田，终于也不再拥有日向宁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