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季临城

1、无愧

　　江澄躺在榻上，看着窗外。

　　盛夏时节，鼻尖也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莲香，恍惚间竟然想起以前的日子。

　　“师妹，我们一起去摘莲蓬啊！”魏无羡兴冲冲的跑进了房间，江澄正在看公务，一笔一划做着批注，如今他年岁也大了，也开始接触起江家的产业了，闻言也只是看了他一眼。

　　“要去你去，我还有事没处理完呢。”

　　“哎呀，师妹，公务什么的明天处理也是一样的嘛。”魏无羡拉着江澄的衣袖，撒娇的话脱口就来。

　　“哼，你找五师弟他们去不行吗？”江澄嘴角还是忍不住勾起了一抹笑意，但还是故作正经。

　　“这不是只想跟我的亲亲师妹一起吗？师妹，你就快点来嘛。”魏无羡挂着笑，他就知道他的好师妹心软。

　　“都说了不准叫我师妹了，你讨打。”一拳打向了魏无羡，但是那力道却轻的可以。

　　“哎呦哎呦，师妹，师妹你轻点啊！”魏无羡假意乎痛，叫的凄惨。

　　午日阳光正好，两个少年郎追逐打闹，似是一派年少好时光。

　　现在已经是观音庙那件事之后的第三年，江澄却已经虚弱至此。

　　想起夜里反复作痛的金丹，这日日夜夜的苦痛便是从他知道那颗金丹不属于他的时候开始的。

　　果然，不属于我的东西，终究还是不属于我。

　　剖丹原来有这么疼啊！

　　江澄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走到现在这一步的，他只能躺在榻上，呆呆的看着那满塘的莲花。

　　如今，我也终于要死了。

　　他这一生，到了现在终于能说得上一声无愧了。

　　江澄想起了金凌，他的小外甥，还那么的小，今年不过十九，还只是个孩子，待他走了之后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撑住金陵台那个重担。

　　自己若是故去，魏无羡那家伙应该也能护住他吧！毕竟是阿姐的孩子。

　　合上眼，眉目舒展。

　　“江无回。”

　　“师傅。”

　　紫衣的少年人走了进来，面色苍白，眼中尽是仓惶。

　　“我走了之后，不必铺张，只在莲花坞里祭拜即可。”

　　“记得把金丹送到云深不知处，金凌那里，你也要多加照拂。”

　　“江家，我交给你了。”

　　看着面前冷静的吩咐后事的江澄，江无回终于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师父。”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呢。”江澄语气威严，只是那声音确实越来越小。

　　“好好照顾自己。”最后，江澄也只能伸出手来，摸着跪在自己面前哭得撕心裂肺的弟子。

　　这大概……就是江澄最后的温情了吧！

　　江无回拿着手中的锦盒，御剑飞去云深不知处。

　　“蓝宗主，这个，请你交给蓝二夫人。”

　　江无回将手中的锦盒递给了坐在上首的蓝曦臣，魏无羡与蓝忘机出门除祟，这东西也只能代为转交了。

　　“好的。待无羡回来，我会交与他的。”

　　蓝曦臣温和的笑着，接过锦盒，他不知道，这里面装着的，是一颗滚烫的少年初心。

　　“在下这便回江家了，蓝宗主告辞。”

　　三日后，整个云梦一片缟素。

　　听闻消息的金凌急忙御剑飞了过来，过往所见皆是白茫茫一片，哀哭声不绝于耳。

　　到了江家，白绸挂满，安静无声，他失魂落魄的走了进去。

　　大堂上，一副棺材放在正中，江家门下弟子皆跪伏于地，江无回跪在最前列，看着金凌来了，也只是拿出个东西，默默的递给了他。

　　紫电？！！！

　　原来，我是它的新一任主人吗？

　　金凌恍惚接过，看着那安静的躺着的人，泪水不知不觉留了满脸，终于是忍不住痛哭出声。

　　“舅舅！！！”

　　响彻云霄的，只有那一声痛极了的呼喊。

　　伴随而来的，是全云梦的人齐齐爆发的哭喊。

　　“恭送云梦江宗主。”

　　魏无羡跌跌撞撞的从蓝忘机的避尘上下来，这声音是如此的刺耳，这白色的一片又是如此的刺眼。

　　他之前与蓝忘记去除祟，今天刚回蓝家，就从蓝曦臣的手中收到那个江澄给他的锦盒。

　　在打开之前，他是有过欣喜的，他想，江澄这是原谅他了吗？那他到时候可以去江家和江澄一起夜猎……

　　可当他打开了那个盒子，他才知道，什么是晴天霹雳。

　　他要去找江澄，江澄在哪呢？

　　江澄肯定在莲花坞，对，他要去莲花坞看他，江澄一定在莲花坞等他过来。

　　蓝忘机跟在魏无羡后面，看他焦急的跑向了江家，他抿了抿唇，还是跟了上去。

　　魏婴，你……

　　魏无羡看着那挂满白绸的莲花坞，急忙忙的打算冲进去，却被守门的弟子拦在门外，他心急如焚，只打算硬闯。后面跟上的蓝忘机避尘一闪，已经放倒守门的弟子。

　　魏无羡连忙跑了进去，他要去找江澄。

　　江无回走出来，看着闯进来的魏无羡蓝忘机两人，面色冷肃。

　　“蓝二公子这是好大的威风，擅闯我云梦江氏，还打伤我门下弟子，这可真是姑苏蓝家的好教养啊！”

　　魏无羡看着江无回，却只顾喊：“江澄呢？你叫他出来。”

　　蓝忘机听着江无回的质问，脸色漠然，看着疯癫的魏无羡，心中却是悲伤难掩。

　　“我师父早就已经亡故了，怎么，蓝二夫人不知道吗？”江无回端着那副冷肃的脸，嘴里却不留情面的嘲讽出声，倒是有两三分像极了他师父。

　　“怎么可能！你骗我，我要去看他。”

　　一时没注意，魏无羡竟跑进了大堂，直奔灵堂而去，江无回面色更冷，也跟了上去。落后的蓝忘机看着这诺大的莲花坞，如今却是哭哀声一片。

　　大堂如今被布置成了灵堂，摆在正中的，就是那副棺材，棺材里面，躺着双眼紧闭，面色苍白，身穿宗主袍服的江澄。

　　魏无羡怔怔不敢出声，似乎怕一出声就会打破什么梦一样。

　　江澄是睡着了吗？对，他只是睡着了，睡着了……等他睡醒就好了。

　　“魏―无―羡―”

　　“你怎么还刚来。”

　　金凌怒视着他，紫电一闪，一道紫芒向着魏无羡面前冲去。

　　关键时刻，蓝忘机使出避尘一挡，替他挡下这道攻击。

　　“金如兰，你做什么！”蓝忘机面沉如水，担忧的看着魏无羡。

　　“我做什么，你怎么不说是他做了什么呢，要不是他，我怎么会失去父母，失去小叔叔，现在就连我舅舅我都没有了。这一切全都是他带来的，魏无羡，你该死。”

　　金凌流着泪，狠狠的瞪着魏无羡，像是要把他刻到心里去。

　　怎么会这样，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啊！！！！！”

　　从刚才起就安静的站在一边的魏无羡，此刻大吼出声，身上魔气肆意，鬼气凛然。站在一边的蓝忘机金凌江无回等人也被这气息震住，面色发白。

　　风呼呼作响，席卷而来的还有那数不清的怨魂徘徊在天上地下，整个莲花坞在这一刻，竟然仿佛一座鬼域。

　　“魏无羡，你要做什么，这是舅舅的莲花坞。”金凌看着发疯的人，心中只觉可笑。

　　舅舅啊，你活着的时候他不敢来。你死了，他倒是发起了疯了。

　　听到了熟悉的词，魏无羡从混乱中清醒过来，他身上还带着森森魔气，脸上浮现着道道黑纹，这已经是入魔之兆。

　　他小心翼翼的走了上去，跪在江澄的棺边，终于有了时间，仔细的看着这日思夜想的脸，细眉杏目，跟他少年时没什么大的变化，依稀还是当年的少年郎。

　　“澄澄。”

　　“阿澄。”

　　“师妹。”

　　他终于是忍不住，凑了上去，抱住他心尖尖上的人，颤抖着在他唇上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