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系夫君追妻记[聊斋]》月出月出

1、第 1 章

　　平邑的雨下了三天，整座城被蒙上一层灰色，暗沉沉的。

　　下午时分，杜府点上了灯。杜老夫人的院子里装满了人，乌压压的围着门窗，站成一片。

　　这些人有的倾耳贴在门上偷听，有的抬头看天，有的互相张望，都不敢大声一句。

　　如此这般好几个时辰。

　　雨意稍歇，夜色降临，一轮血月悬上高空。一帮人站得哈欠连天，力竭筋乏，依旧没听出点动静。

　　大家都等得不耐烦，但碍于里面是杜家最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不好多摆态。

　　杜家老爷坐在院内，紧紧盯着杜老太太躺着的那间屋子，不敢半点掉以轻心。

　　夜色渐深，挂起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整个院子在抖动的灯光中幽暗深远。

　　突然间，屋内的门帘哗哗作响。只听得一个谦恭的女声响起，“九姑，你来了！”回者声色清越，“来了。”

　　那女声又问：“腊梅也跟着九姑来了？”一个婢女应声，“来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一阵寒暄。

　　听到她们讲的不是正经事儿，杜老爷不但不着急，反十分欣喜。起身往门上凑，连连低叹了好几句，“神灵庇佑，母亲有救了！”

　　杜家一众老小，听如此，松了一口气，也跟着往门上贴，偷听内里的情况。

　　屋里言语恭谦者，乃是杜家请来的仙姑。杜家老太太年事高，身体常年羸弱，几个月前被一个丫头气着，自此一病不起。杜家请了数不尽的名医郎中，皆没有治好。

　　近日杜老爷听闻有个女子，能招神治病，妙手回春，差人多方周转，终于花重金请了来。

　　仙姑进府，直奔杜老太太的屋子，利落关上门，让大家在外面安静候着，莫要打扰她作法。杜老爷看她这般果断，似胸有成竹，仿佛得了珍宝一般。

　　不一会儿，束门帘的钩子叮叮哐哐，仙姑道，“六姑来了？”接着听得婴儿啼哭。

　　屋内众人笑道，“春梅抱着孩子也来了！”

　　一时寒暄声，哄孩子声和婴儿哭笑声混在一起，一片嘈杂。

　　一个风尘仆仆的公子哥冲进来，手中的扇子直对着屋内，恨不得将里面的人脱出来。“她这哪里像是治病的，分明扰得奶奶心火愈发重！身子更加不好！”

　　来者是杜老爷的独子，杜仲。别人都称赞仙姑道法高，唯他不信。

　　他自小在老太太面前长大，与她感情甚深。从一开始他就不同意请这些神神鬼鬼来府中，不中用不说，烦烦叨叨还会惊了奶奶。

　　杜老爷晓得他会闹，所以请仙姑之前，特地以给老太太寻药为由，提前把他支到外面。没曾想，还是被他发现。

　　杜仲立在紧闭的门前，锤得砰砰作响，口中骂道，“你们这般吵闹，哪是一群神仙，我看你们就是混迹江湖的骗子！”

　　屋内婴儿叫他一吓，哭得振天振地。九姑发怒，“是什么落魄浪荡子，竟敢如此不敬。”

　　眼见着众神仙动怒，杜老爷心焦，对窗欠身，“仙姑们莫生气，莫生气。犬子年纪尚小，不懂规矩，还请仙姑们见谅。”

　　说罢，扯下趴在门上的小子，“你这不孝子！还不快给我速速退下。”

　　接着，走上来几个小厮，把杜仲拽到十步之外，将两手缚在身后，任他怎么闹都不理。

　　棣棠在屋内，不急不缓伸了个懒腰，淡淡张口，发出六姑苍老的声音，“罢了罢了，黄毛小儿，不足与之计较。”她用手按着脸颊，变换不同几人的声音，装作在安慰九姑。

　　而后，现出真声，“几位姑姑，今番请你们来，是劳你们为这杜家老太太看病，依你们看，当怎么治？”

　　“我看这病得用人参。”她提着嗓子，作出九姑的清越之声。

　　随即，换做四姑缓慢而苍老的声音讲道，“这病，不是凡间草药医得了的，需用法术。”

　　里面一众人商量斟酌，九姑唤来笔墨纸砚。不消片刻，便传来戢戢折纸声，隆隆磨墨声，毛笔帽子撞击地面丁丁作响声。

　　半晌过去，又听得笔扔在几上，震震作响的声音。

　　定是写好了，杜老爷喜得连连称道，“真乃神人也！”杜府一帮人，顺势也跟着一通称赞。

　　屋内的棣棠闻声一笑，走近杜老太太的床榻，左手慢慢扶起垂危之人，右手取出一瓶丹药，给她服送下去。

　　不知何处突然窜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间杂着物件碰撞的叮叮哐哐。棣棠扫视一周，不曾见半点异样。

　　待她回过身要将杜老太太/安放好时，头顶哐当一声。梁上掉下一块带着老鼠的木头，啪叽落在脑袋上，硬生生将她砸死过去。她手中的药一时没收住，半瓶皆倒进了杜老太太的嘴里。

　　是药三分毒，合适用之为解药，过度用之则为毒。可怜一生慈悲的杜老太太竟因入药过量，死在一只小小的老鼠手里。

　　马来西亚沙巴的kinabatangan河岸，棣棠坐在船上，兴奋地掏出手机，联系研究所的同事，“蕉哥，我找到了！”她此时正位于一颗巨大的水椰子树下，树上的果实巨大无比，像是武侠小说里的流星锤。

　　“Sir,can you get closer ？ I want to pick a fruit.”棣棠最近在做孑遗植物的研究，水椰子就是其中一种。

　　热带雨林里树木枝繁叶茂，大小枝叶交错在一起，将地面覆盖得难以跻身，人们只能遗憾一观外围景象。

　　小船慢慢靠近果实，棣棠站在船头拿起工具，激动地朝果梗上砍。这果梗足人的手臂粗，她人瘦力小，一刀下去，只砍到皮毛。心下不甘，卯足气力，又连续上刀，十几次下去，果梗表面早已面目全非。可她的力道究竟差了点，果子依旧傲然地挂在树上。棣棠气馁，扔下工具，坐在船上喘气。

　　船家好心，拾起她的工具，朝那颗水椰子走去，“I can help you.”

　　棣棠跟在后面，见他手起刀落，果梗的一半便被砍断，用力之大，连船都在水中猛烈晃动了一会儿。

　　她凑上前去，奉上佩服的大拇指，“Good job!”

　　抬头时余光瞟见一团黑色的东西，盘踞在树叶间。她定睛一看，一条黑白相间的大蛇正目光森森地盯着她。

　　从小在城市长大的棣棠，连只蟑螂都怕，立马吓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慌乱中失了重心，扑通掉进了河里。

　　“啊，救命啊，救命啊。我不会游泳！”落水的棣棠拼命在河里扑腾，贱起厚重的水花。

　　她整个人一急，把憋气忘在脑后，身子迅速往下沉。

　　惶恐不安的尖叫，惊动了大蛇，它朝船家的方向扑来。船家被它缠住，分不出身去救她。

　　无人救援，力竭的棣棠放弃了挣扎。

　　河水一步一步地亲吻她的嘴巴，鼻子，额头。水花渐渐平息，她永远地沉睡了。

　　冷月之下，乌鸦的黑影划过夜空，留下一声声哀鸣。不知不觉，亥时已至。

　　那声巨响之后，又过了好几个时辰，其间屋内没有半点动静。

　　杜家一众人围着窗子窃窃私语，弄不清里面的状况。

　　杜仲平静下来，朝看他的小厮冷冷说道，“松开我吧，我想通了，既然都是治病，谁治都一样。”随后，真诚地对上他们的眼睛，“放心，我说不闹就不闹。”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半信半疑松开拽着他的手，目送杜仲走出院子。

　　没过多久，只听哐当一声，一个小厮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腾空一跃，踢开窗户滚了进去。定是少爷，几个小厮私下懊悔。

　　突来的巨响，吓得场上打瞌睡的人，心悸了半晌。

　　杜仲一落地，扫见地上倒了一个女子，该是请来的骗子。他起身，再仔细一看，屋内却并没有什么药方。

　　暗忖片刻，心上一紧，飞奔到杜老太太的床前。只见她不省人事地斜倒在床框上，床上散落着一个药瓶和几颗滚落的药丸。

　　他扑通跪地，唤了一声，“奶奶！”捧着她躺平在床上，触手却是刺人心的冰凉。

　　霎时间，五雷轰顶，“奶奶！醒醒啊！奶奶！”

　　杜家老爷心中一惊，破门而入。见杜仲跪在地上，握着母亲的手哭得喘不上气。他气血倒涌，挥手将摆在桌上的器物，一股脑推到地上。

　　涌进屋子的杜家老少，皆是惊愕之态。但在杜仲心里，他们却是帮凶。

　　“都是你们！奶奶才会命丧黄泉。”他背着众人，声音幽怨。

　　大家面面相觑，想着这人是杜老爷找来的，自己却有罪。一时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此前，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个毫无知觉的魂魄飘飘然荡到这里，附在了“仙姑”身上。

　　棣棠被乒铃乓啷的声音唤醒意思，脑海里浮现出kinabatangan河岸上那条向她扑来的黑蛇，竭斯底里地尖叫，“啊……”

　　足足嚷了一分钟。

　　屋内哀嚎的一众人被她吓了一跳。默默以她为中心，退出一个圈来。

　　“仙姑发怒了！”

　　棣棠睁眼的一刹那，发现自己被一群人围着，指指点点。这些人穿着奇异，愣愣地盯着她，似有些害怕。

　　她回过神，忆起刚刚的举动，尴尬一笑。OMG，好像有点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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