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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血首礼 ...

  •   一
      琅琊冰原的风俗,男儿十五就成人,那一天,他要行成人之礼——血首礼。
      在此之前,他须独自到山林里去,独自狩猎。
      他须猎得一兽,取得猎物的心血,然后将猎物带回家。
      然后在他生日那天,他的父母会准备丰盛的宴席,延请德高望重的长者,友爱和善的亲朋,还有活泼可爱的孩子们,大家欢聚一堂,来庆贺他们又多了一个长大成人的好兄弟。
      他所猎得的那兽被精心烹调,做成可口的食物,席上每一个人都能吃到。
      那是他依靠自己的力量和勇气,独自狩猎的成果,现在与众人分享,每一个人都吃到。
      从此以后,无论他走到那里,面对何等的危难,在背后支持他的,是众人的力量和勇气。
      他把那兽的心血,奉献在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面前,因为里面加了防腐的药剂,所以那血到现在仍是新鲜流动的红。
      这时满堂的人都拔出三尺牙刀,在一片寂静的期待里,长者用手指蘸着血,在他的额前轻轻地抹出一道痕迹。
      那血一沾上他的额头就凝固了,鲜红一道,代表琅琊始祖神明亲手打下烙印,并在诸神面前庄严宣布:“以此为证,这个孩子,长大成人。”
      于是,满堂热烈欢呼,人们相互敲击牙刀,发出铿锵的共鸣,庆贺他们又多了一个长大成人的好兄弟。
      而这长大成人的好兄弟,在这一天内,须称呼那位长者为父亲。
      他不止有一位父亲,琅琊长者亦是他的来源,如此他将有最牢固最坚强的生命。
      对于一个琅琊男儿来说,人生最开心最满足的事情之一,就是请得琅琊领主来为他行血首之礼,在那一天,他呼琅琊领主为父亲。
      琅琊领主,他是琅琊冰原所有孩子的父亲。

      二
      现在,琅琊领主未倾松最偏疼的小娇儿,他十五岁的生日就要来了。
      他的父亲,琅琊冰原的父亲,将要在北门神殿举行最丰盛的宴会,延请一切能到会的族人,见证小娇儿的成人之礼。这将是一场多么浩大多么快乐的盛会啊。但在此之前——
      琅琊领主解下自己腰间的牙刀,送在小娇儿的手里,说:“现在你要去独自狩猎。”
      小娇儿高高兴兴地接过刀,并对他的父亲宣布:“爹爹,我一定到山里猎一只最大最大的兽。”
      因为他的父亲,正在为他准备最丰盛的宴会,延请一切能到会的族人,猎物如果不够大,怎么够分呢?
      小娇儿做好准备,拿着爹爹的刀,高高兴兴地往山里去了,一路还唱着最开心的歌。
      因为他就要长大、就要成人了。

      他可是爹爹最偏疼的小娇儿啊,是全家人最珍视的宝,他连学走路时都没摔过跤。
      他像一片刚刚凝结的小雪花一样娇嫩,让人不敢捧在手,不敢含在口。他们只好用自己的心气,将他柔柔托起。
      而现在他正独自往山里去,要独自猎一只最大最大的兽。
      于是他走了以后,他的哥哥姐姐们在琅琊始祖的神明前,屈下高贵的膝,垂下美丽的头,交握起洁净的双手,从心底为他发出最虔诚的祈求:“神啊神啊,保佑他吧,他去狩猎。”
      因为他们的弟弟,正独自往山里去,要独自猎一只最大最大的兽。
      而他是爹爹最偏疼的小娇儿。

      三
      最大最大的兽,是大雪熊。
      两个人加起来也没有它那么高,六个人并起来也没有它那么宽。它站起来就是一座雪山。
      它的血盆大口里长满了最锋利最惨白的牙,它还有长长匕首似的黑幽幽的爪。
      它吼叫起来,霹雳细如蚊蚋,高山亦要崩颓。它轻轻一挥爪,岩石就成灰;它轻轻一闭嘴,精钢就粉碎。狮子老虎都不是它的对手,它要是扑过来,大象也要踉跄倒退。
      它在山林的最深处称王称霸。
      而现在爹爹的小娇儿,正独自往山里去,要独自面对它。

      他可是爹爹最偏疼的小娇儿啊,是全家人最珍视的宝,他连学走路时都没摔过跤。
      他像一片刚刚凝结的小雪花一样娇嫩,让人不敢捧在手,不敢含在口。他们只好用自己的心气,将他柔柔托起。
      而现在他正独自往山里去,要独自猎一只最大最大的兽,一只狮子老虎大象都不是对手、最凶猛的大雪熊。
      于是他走了以后,他的哥哥姐姐们在琅琊始祖的神明前,屈下高贵的膝,垂下美丽的头,交握起洁净的双手,从心底为他发出最虔诚的祈求:“神啊神啊,保佑他吧,他去狩猎。”

      但他可是爹爹最偏疼的小娇儿啊,是全家人最珍视的宝,他连学走路时都没摔过跤。
      他像一片刚刚凝结的小雪花一样娇嫩,让人不敢捧在手,不敢含在口。他们只好用自己的心气,将他柔柔托起。
      他可是爹爹最偏疼的小娇儿啊,如今要独自面对一只狮子老虎大象都不是对手、最凶猛的大雪熊。
      于是他走了以后,他的哥哥姐姐们在琅琊始祖的神明前,屈下高贵的膝,垂下美丽的头,交握起洁净的双手,从心底为自己发出最虔诚的忏悔:“神啊神啊,饶恕我吧,我要作弊。”

      四
      小娇儿做好准备,拿着爹爹的刀,高高兴兴地往山里去了,一路还唱着最开心的歌。
      因为他就要长大、就要成人了。
      他的哥哥姐姐们做好准备,拿着自己的刀,偷偷摸摸地往山里去了,一路小心翼翼。
      因为他是爹爹最偏疼的小娇儿。

      而此刻小娇儿的爹爹,琅琊领主在做什么呢?
      谁也不知道。
      琅琊领主未倾松,一个连高洁青松都要折腰倾慕的人。在他的风采下,人间最尊贵帝王的光辉也要黯淡三分。他堪配与诸神同飨。
      他不允许的事情,诸神亦不允许。
      他不允许任何人知道,所以天上地下、古往今来,谁都不知道。

      五
      天下的美共一石,其中八斗是小娇儿的。
      他是如此美丽,连覆盖着亘古不化坚冰的苍茫群山见了他,都忍不住变得温柔;连由高耸参天十围松枥组成的最寂静的万年莽林见了他,都忍不住变得欢喜。
      于是群山都弯下了腰,参天古树都让开了道,他一路走得轻轻松松。
      北风摒住呼吸,怕吹痛了他的脸。冰雪自动融化,怕冻伤了他的脚。
      他唱着最开心的歌,惊动了森林里的小兽小鸟,它们惊奇地窃窃私语:“谁呀?谁呀?这是谁呀?为什么如此美丽?”
      天籁传来回答说:“他啊,他就是爹爹最偏疼的小娇儿。”
      于是小兽小鸟们说:“欢迎,欢迎。”它们纷纷徘徊在他的足边,飞落到他的肩头,因为它们怕他行走寂寞,就陪他游戏。
      于是小娇儿就一路往山林的最深处去了,一路轻轻松松,欢欢喜喜。

      后面跟着他的哥哥姐姐,偷偷摸摸,小心翼翼。

      而此刻小娇儿的爹爹,他在做什么?
      谁也不知道。
      他不允许任何人知道,所以谁也不知道。

      六
      终于有一天,小娇儿来到了山林的最深处。
      那里的冰,终年不化,如铁坚硬。
      那里的树,风撼不动,如磐无移。
      那里的光,阴森惨淡,如愁凄凄。
      那是一处最无情最狰狞的地方,见了这最美丽的小娇儿,它居然死死地板着脸,用最刺骨最猛烈的北风对他呵斥说:“去!去!”
      那里生活着最凶猛最愚蠢的大雪熊,见了这最美丽的小娇儿,它居然长声咆哮,直立起身,张开血盆大口,挥舞锋利牙爪,恶狠狠地向他扑来。
      那一刻山林都在发抖,苍天一瞬间退去了千万里,因为怕看见那最可怕的下场,太阳也闭起眼来,于是大地一片混黑。只有北风,似乎成了大雪熊的帮凶,嚎得兴高采烈,满抓起地面最坚硬的冰屑,四下里癫抛疯撒,狂掷乱投。
      而小娇儿只是直直地站着,扬着脸,对大雪熊露出放心甜蜜的笑,好像这天下最美丽的微笑,就是他无坚不摧的武器。

      大雪熊啊大雪熊,你真是天上地下古往今来最愚蠢的兽!
      你还不快快收起咆哮、藏起牙爪、伏下身来,向他亲昵地探出头?好让他摸着你那三个笆斗大的丑陋脑袋,问:“大雪熊啊大雪熊,我就要行成人礼了,你愿意把你的性命、你的心血、你的身体都给我么?”然后,你就高兴回答说:“请拿去罢,请拿去罢。可惜我只有性命、只有心血、只有身体,不能给你更多。”然后你就把他驮在背上,乖乖跟他走,一路走得又平又稳,怕颠痛了他的头。
      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而你,大雪熊啊大雪熊,你真是天上地下古往今来最愚蠢的兽!
      你竟敢长声咆哮、直立起身、张开血盆大口,挥舞锋利牙爪,恶狠狠地向他扑来。
      难道你不知道他是爹爹最偏疼的小娇儿么?
      难道他的爹爹会允许你这样做么?
      他的爹爹,就是琅琊冰原的领主未倾松,一个连高洁青松都要折腰倾慕的人。在他的风采下,人间最尊贵帝王的光辉也要黯淡三分。他堪配与诸神同飨。
      他不允许的事情,诸神亦不允许!

      所以,在小娇儿的背后——

      七
      那白鹤般的哥哥打算一刀斩断大雪熊的左爪,那月光般的哥哥打算一刀斩断大雪熊的右爪,那英华般的哥哥将用最勇猛的力量砍去大雪熊混沌糊涂的头,那新雪般的姐姐将把刀刺进大雪熊石头般愚昧无知的心,而那美玉琼山般的哥哥将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小娇儿的身前,以免那无头无爪的大雪熊还不知悔改地把他压痛。
      于是这些一路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的哥哥姐姐们,没有屈下高贵的膝、垂下美丽的头、交握起洁净的双手——他们都拔出了刀,满眼的紧迫焦灼,同时还在心里最虔诚地祈祷说:“神啊神啊保佑他!神啊神啊饶恕我!”

      雪山一般,大雪熊就要压下来了。
      小娇儿还只是直直地站着,扬着脸,对大雪熊露出放心甜蜜的笑,好像这天下最美丽的微笑,就是他无坚不摧的武器。
      哥哥姐姐们都已拔出了刀,就要冲出去;同时他们满心焦虑,怕来不及。

      这时候小娇儿的爹爹在做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

      结果……

      八
      一瞬间北风来得更猛了,并挟着一声长长的呼啸,仿佛静夜里狩猎前天狼望月而号。
      一道黑得发亮的闪电,来得比哥哥姐姐们的雪色刀锋都快。它从大雪熊洞开的血盆大口里劈进,贯穿了它的后脑。那黑色闪电的来势是如此猛烈,以至于如迎面山压般的大雪熊竟后退三步,仰天摔倒,同时半颗脑袋骨碌碌地滚到一边。从创口里喷出的腥血通通洒在远处,竟一滴也没有玷污小娇儿的衣服。

      只有狼牙灵箭才有这般锋锐,只有天狼神弓才有这般威猛!

      哥哥姐姐们都已拔出了刀,但已用不着冲出去。
      他们也已惊骇到傻,冲不出去,只是目瞪口呆,昏愕欲死:“我的天啊!地啊!神啊!爹啊!你作弊!”

      于是小娇儿拔出爹爹的刀,插进大雪熊的心,取得它的血,加入防腐的剂。可是这最大最大的猎物,怎样才能弄回去?
      于是小娇儿转过头来,脸上带着天下最美丽的放心甜蜜的笑,说:“你们来帮我。”

      九
      此时此刻,北门神殿的最高处,除琅琊领主外任何人不得涉足的禁地,小娇儿的爹爹嘴角也正挂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那种黠趣的意味是他的孩子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似乎从沉稳端庄的壮年,一步跨回机敏顽皮的少年,然后和诸神和自己都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一道黑亮闪电呼啸着迎面飞来,他伸出右手轻轻一夹,一只狼牙灵箭就稳稳当当地停在食指和中指间,好像从来不曾离开他的身边。射天狼的弦鸣也已消散殆尽,似乎方才曾忍俊不禁,偷偷窃笑。
      作弊?谁说我作弊?你们有证据吗?

      琅琊领主未倾松,一个连高洁青松都要折腰倾慕的人。在他的风采下,人间最尊贵帝王的光辉也要黯淡三分。他堪配与诸神同飨。
      他不允许的事情,诸神亦不允许;他要做的事情……
      作弊?
      诸神侧脸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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