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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邶风语 ...

  •   又是一封白帛绛字的手帕信。静静躺在城楼安然而放的云桌上,再也不随风飘起来,平淡地一如将要追誓的生活。

      山外青山楼外楼。
      苍莽的青山如连绵在水中追逐嬉闹的鱼,起伏不断,深邃到天的尽头。灰暗的天空压满了乌云,直逼城池外沿的灰色城墙,合成如思念不变的苦水和干涩的千篇一律。一凡压抑浸进了城中的喧闹与繁华。城中的阁楼一叠叠过一叠,错落有致,但繁密到阻挡了望穿秋水的视线。
      一袭白衣的他,已在这城楼一隅等候了将近半个月了,从霎时还有叶盛蝉鸣的燥热逐渐变成了秋风送爽的丝丝凉意。秋风吹走了酷暑,也吹走了这位邶国公子等待的热情。
      他,官亦铮,一人在城楼喝闷酒,以及等人。

      送他这只红色短箫的女子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姓青,名姝荑,闺字丹炜。三年前,她携家奴从到郊外游玩,正巧在一片青草河岸边发现因盈困而眠的官大公子。二人相遇,却不相知。官大公子依旧沉睡,全然不知身边已盼多时的青子闺女。天色已暗,丹炜无奈离去,随手折下身边的芽荑放入官亦铮修长的手指间,暗暗离去,私许芳心。
      他当然明白一女折荑暗许情的意味,自然就悄悄把这一少女情怀放入心中。第一次看过那芽荑,雪白,干净,有一种异于其他草类的清香,一如她身上淡淡胭脂的味道。可惜的是,芽荑生命力不是很强,不过三天就凋萎了。

      她应该会来吧,丹炜。
      三年前,他终于在这汤国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他想和青姝荑建一个小家,仅仅在这战火纷飞的时代,找个落破的角落,建一个温暖的小家,不同于那个冷漠的大家的小家。家永远是心灵最温暖而安全的港湾。
      两颗心在这里缠绵,相互依赖,不再离去。

      青家大院,一步一华灯,一树一红笼。
      丹炜拾袂急急奔走于富丽花园的各个角落。她在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家中——寻找一个出口。
      她想逃出去。但,好像有些不可能。
      半个月前,青家大老爷高升,急需政治联姻。汤国虽小兵弱而国富,要想在这个战争年代存活下去,必须依托一个兵强之国。邻国就是最佳的选择。但是汤王舍不得自己的公主嫁到他以为是粗蛮的邻国,但又必须找一个女子去。青家大老爷自告奋勇,道自家还有闺中女,愿为国效力。所以青家高升。
      为此,丹炜由不得自己,她必须嫁入邻国,那个远于家乡的地方,与自己不喜欢的人过完这短暂的几十载。
      半个月前,青夫人发现出落成艳的丹炜习惯于私自一人前往城外,无处可寻,而不知在何处嬉戏到夜暗乃归。半个月前,丹炜托一女奴带一封白帛绛字的信往城外,被青夫人及其家丁截下,一见,乃一缠绵的艳文,顿时勃然大怒,骂道:“汝之不孝女,既已许与他人,何来芳心暗许!”
      半个月前,丹炜被家母软禁在家的后花园及阁楼中,夜夜以泪洗面。
      半个月前,家母收了丹炜闺房中所有的笔和一切能书写的物什。
      半个月前,丹炜在思念中于阁楼寻到一只只有脚伤的白鸽。
      半个月前,丹炜从长裙上撕下一片不大的绸布,用尖利的发簪刺破了手指,哭泪带血地在信中写下思念,用白鸽送去了信。
      信中约定,半月后两人相聚,私奔。
      今天是这半个月约定的最后一天,她必须想办法出去。但是,现在这所有的出口都有家丁把持,连只兔子都进不来。她送去的那只鸽子在回来的时候已被射杀,那鸽子脚上的信也已经交与家母手上。
      今天,想必是出不去了。想到此,红泪簌簌而下。

      入夜了,只穿一衣可能有些冷吧。官亦铮一人玉树临风站于城墙上,在瑟瑟风中飘荡的衣袂有一些孤寂的感觉。望城中,冷风穿过的条条街道都熄了灯,和夜色融成了一样的黑暗。
      手中的不再是那一方绢巾,而是一卷皇布。哎!真想用火烧了它,让它不要再来烦我了。好不容易可以在一起了,现在父亲却要把我们分开。他眉宇深深地拧在一起皱得如同那天上挤在一起的乌云。
      她,到底来不来呢?
      丹炜,再看不到你,我就只能默默离开了,再也见不到你了。离开,回到那个我并不爱的地方,跟那个我不喜欢的女子独守一生。
      三年前,年方二十的官亦铮在家室强大的势力下进入政坛,到高管阶层,被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勾心斗角逼得喘不过气来。空有双斌的他一时顿感人生无盼,但碍于家室的面子,无法发作。知道父亲擅作主张,将右丞之女许嫁给他。他怒火中烧,甚至连盖头都没揭,愤然离家,
      家人无力地阻挡下,他扔下一句话:“若伊为吾人,请直告‘汝之新寡矣’!”一剑一人,从此云游四海,到处流浪。孰不知,家中一直在寻他,寻他归来。
      如今,父亲竟寻到我,还托人带来皇命,归国成左丞,准备同汤之战,若非,则诛九族不怠。
      还真是难处啊!只是怀中那一支短箫,被因悲愤而炽热的胸膛焐得温热。
      惴惴下城,静静地等着来人。
      望尽身前天涯路。

      落灯华。已过三更。
      到约定之时了。家丁头子开始睡眼惺忪,有些倦怠了。她拾出些刀币,准备蒙混出去。她瞅准了守卫最松的一道门。恰是月光好照路,严父无情母已就寝。
      刚想出去,却被众女奴推进闺房:“小姐,明天即出阁之时,请梳洗。”
      她泪盈眶,顿时如珍珠滚落在撕破的裙上:“我不去!不去!母亲,女儿不想嫁到邶国去被关在宫中啊。”
      一人终不敌多人。

      镜中带着凤冠的女子浓妆艳抹,失去了活泼。眼中是思念过度的失神,脸色失去原有的红润。艳丽到刺眼的嫁衣,也刺痛了她的心。
      萧北君,尔何许?

      踟蹰与心中游荡的徘徊。他和着这忧伤的夜雾,用短箫吹出急不可耐曲调。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静女其美,应我于城楼。久而未现,迫不及待。
      静女其异,贻我帛信。帛信有岌,见于急待。
      自半月来,望穿秋水。匪从此相依,却是相离!

      是萧北君吹的曲子!是他写给我的《邶风语》。
      他一直还未离开。他一直还未离开!她兀的在沉闷中抬头,眼中挂满已挂不住的惊异与喜悦。提袂,扯掉不需要的坠饰,抓起刀币袋,蹑手蹑脚侧身而出。
      果然是身外之物的财物在现在很有用处,迷迷糊糊的守门人把她放了出来。
      一路狂奔,激动的泪流过月光踩着的石板路。
      到了那个该到的城角,她从城墙后窥到那渴念之人焦虑中徘徊时凝结在一起的眉宇,她突然有种哭的冲动。
      现身,与沉闷的抬头在一瞬爆发。
      “萧北!”她一步哭倒,扑进官亦铮怀中,嘤嘤而泣,再也说不出话来。
      官亦铮一愣,尔后拥住青姝荑的肩膀,忧虑俯身,轻轻在耳畔唤:“丹炜,怎么了?”
      青姝荑仍是嘤嘤而泣,摇头不语。
      “丹炜,”他轻轻地在她耳边开了口,望着她因落满泪水而透亮的眼眸,心中有了无奈,“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她一时间变得很无助,眼中飘满质疑和绝望着质问:“你不是说要带我一起走吗?怎么,你想一个人走了?”
      果然是这样啊,他无奈地笑笑,向青姝荑指了指左手无力地拿着的皇布。“我要回邶国了,再不回去,我就真成了不孝子了。”
      “萧北,别走,你走了就再也在这个地方见不到我了。”她声音渐渐弱下去了,头也垂了下去,泪在刘海的掩饰下轻轻垂落在官亦铮衣上。
      他终于注意到青姝荑红如鲜血的嫁衣和失去红润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的憔悴,心中知道了大概。伸出手指,捧着她的脸,轻轻抹掉仍挂在脸上的泪珠,“我会到汤国来找你的。”
      “不!”她终于说话,“爹爹是把我嫁到邶国去,而你又想重来汤国……”
      他心中一震,不再说话。片刻,是更紧到无言的拥抱。
      月色暗下去,二人相依,直到黎明。

      “两个偷情人!”一声喝,惊起在宁静中的两人。还不等官亦铮反应过来,一箭接一箭向这方射来。官亦铮在紧张中环住青姝荑的蛮腰,顺手拿着皇布抵抗。皇布在箭雨中顿时变成碎步。箭雨后,又是紧接而来的短刃相接。一人敌多人已是困难,再加上青姝荑一直在旁,官亦铮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官亦铮一个分神,家丁一击,顿时天崩地裂——官亦铮被伤,青姝荑也没法反抗,被众人咄咄拖回。
      “萧北!”她不停在那些成囹圄的臂弯中挣扎,哭腔中带着不可名状的悲伤,刺破宁静。
      “丹炜……”他想上前拉住她的手,却被一直不曾拔出的剑固住了脚步。他一忍痛,向前推进一步,夺下剑柄。顿时体力不支,跪倒在地。
      “萧北,萧北,萧北!”她越发哭得厉害了,看着他痛苦地把剑一寸寸拉出,不停地喘着粗气,看着自己和他越来越远,直到被还未散去的雾遮住了视线。“萧北,萧北,若再不能相见,我们二人黄泉路上作鸳鸯……”
      那人已经听不到自己的话了吧。
      街的尽头弥漫着丹炜洒下的咸气,笼罩了二人的心。
      官亦铮无法动弹地望着尽头,,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抽了一下有些发酸的鼻子。发现自己慢慢被人扶起,迷迷糊糊中抬进了马车。
      “公子,玩够了,回国了吧。”

      连夜赶回邶国。身后的路上,还有一辆相隔不远的嫁车队。

      “召汤国和婚人,引汤国中丞相之女。”
      众人视线移向外,只有套着官服的官亦铮坐在太师椅上无法动弹。他也没心情看吧,自己最爱的人现在还不知道在邶国什么地方,而邶王是第三百八十三次强娶亲了。
      三百八十三次一样的红色嫁衣,以及红色的盖头遮住所有人因为好奇而被阻却更想知的视线。他扶住额头,轻轻地叹了口气,不再抬头。
      “美人,美人,快到孤这里来。”
      无声地前进,近身。邶王掠开了一点点盖头。
      “美人,怎么在哭呢?”
      仍是哭泣声,细细絮絮,没有变化。
      “美人……”
      “因为,妾来之前,失去了最爱的人。他为了我受了很重的伤,现在依然不知他如何了。”
      “这么说,孤还强你所愿了。”邶王转脸向官亦铮:“官卿,听说你前段时间一直在汤国,可曾听过此事?”
      “臣不知。”官亦铮刚想起身,却又因伤挣扎着坐下,无力地答道。“请容许臣坐着禀告,”他接着说,“臣希望王能不再沉迷女色,专心理朝,继续发展邶国经济,准备吞并汤国事宜。”
      “官卿,你是被家人打击了吧。”邶王没好气地说,“听说你在家拒婚,离家在汤国三年。可有此事?”
      “是有此事,不过臣已经找到自己不再会拒婚的人了。”
      “是么?”
      “已经见不到了,王请您就不要追问了。”
      “要不,我把这个女子赐给你,择日成婚。这下,你不敢拒婚了吧。”
      他对这话有点愤怒,挣扎着起身就往外走:“恕臣告退。”
      “官亦铮,你不要太过分了。”邶王吼道。他没觉察到身边那个美人在惊异中掀掉盖头,一路小跑,追上快要离开的人。
      “萧北君,等等……”
      他停下脚步,看到了喜极而泣的脸。顿悟,他回身,单膝跪地,叩谢到:“对不起,王,是臣冒犯了。”
      “而且,臣多谢王恩赐。臣会择日完婚。”

      “静女其盼,离我于汤邶。再而不见,心如死灰。
      静女其思,贻我追怀。追怀有坠,不知所措。
      自死心后,又汝重见。匪卅载鸳鸯,有毋相依?
      嘛,小姝,这个故事就这样完了。”
      “臭猫,这么短,一点都不过瘾啊。但挺圆满的。然后呢,然后青姝荑和官亦铮怎么样了?”
      “这本书不是专门研究的啊,没写。想听结局,你以为《诗经》是当今脑残,我还要帮你编人家留了白的结局啊?”
      “那你说呢?”
      “笨!自己去问你家亲爱的萧北翼,他丫的《诗经》可比我学得好多了。”

      —THE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邶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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