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门：前传》灰色曲率

14、舶来

　　白朗很惊奇，原来她的身边还埋伏了这样多的能人异士，虽说平日里都是遇事能推就推的主儿，但此刻他们在唇枪舌剑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锋芒。她听得津津有味，一些事儿于她而言超出理解，却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怀着听戏的心思，人间何处不是戏台子呢？
　　“白朗老师，您又怎么看？”
　　话头冷不防传到白朗手上，白朗恰似无意间混入击鼓传花的混战，刚到她就偃旗息鼓，众人目光齐刷刷都到了她身上。系学长也很有风范：“白老师是这里唯一的女老师，咱们就听听她的意见吧。”
　　白朗扑哧笑了一声，半晌无话。系学长便问，白老师是无话说了么？白朗磕着瓜子摇摇头，说，嗯，无话说了。那样子很媚人，指甲尖尖红红的，看得人心痒。

　　合餐结束，话题传到白朗手上断了，也无法从白朗身上逃开了。“白女士当真不结婚么？”有适龄男子如此问。
　　“当真不结婚。”
　　男人们又坐了一会儿，这才发觉，他们其实连白朗的年岁都不大清楚。个个都安了心思，想着有机会还是要翻翻通讯册。其中最热情的莫过于适婚男子芈某，唤做芈某实在是因为他无关紧要，而说起此人，最妙处还在他一位忽然回光返照的表妹。芈某上月还将要去奔赴表妹的阴魂，这月表妹突然就好了，还说要来华城投靠表哥，恰恰是今天傍晚时分到。

　　芈某求诸位同僚帮他留意白朗的动向，便独自一人行色匆匆往火车站去了。那表妹他未曾见过。因表妹家境贫寒也无照片，相认时只说手携一只芈母缝的虎头娃娃帽，乃积年前芈母赏识所赠。芈某细细想这件事，想来竟有些前世姻缘的味道。
　　及行至火车站外，芈某一眼就往到了虎头娃娃帽，再一看手持虎头娃娃帽的芈表妹，已是三魂走了九魄。到底从哪里能寻到这好似从蜜罐儿里捞出来的可心人儿。
　　芈某看走了神，待到芈表妹一声甜甜的“表哥”，方才元神归位。他喜笑颜开：“表妹，我该怎么称呼表妹？”这话无厘头得很，芈表妹却很乖顺：“我叫芈萝，表哥叫我表妹就好。”芈某又问：“哪个萝呢？”
　　芈表妹一笑，在手心上慢慢写来，芈某说，原来是这个萝。芈表妹娇娇一说，表哥，这个萝字不好么？
　　芈某快化成一滩糖水了。芈某说，表妹用的，自然都是极好的。
　　表哥表妹，表妹表哥，彼此叫来叫去，倒像是戏文里前世注定的缘分了。芈某叫着表妹，心里想的是林妹妹，湘云妹妹，最好还有个莺莺妹妹。
　　“表妹可曾读过什么书？”芈某问道。
　　“不曾读过。”芈萝道。
　　很是贤德，芈某想，他肚子里一本《论语》，翻来翻去翻烂了，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望着芈萝，他忽然想到，他该翻的是《诗经》。
　　“和我一起读，可好？”芈某殷切地说。
　　芈萝微微一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到了下榻的饭店，那是姑妈日前为表妹打理好的，芈某只消监督那些搬行李的工人就好。谁知工人搬来的一箱箱，全是书，起初一箱是启蒙读物，接着是舶来品，漫无边际的洋文，最后竟是一箱道德真经，开了箱盖，一个罗盘样的玩意儿滴溜溜转。
　　芈某面上挂不住了：“表妹，你还懂些风水？”
　　“也不大懂，只因这是英吉利国产的，所以收藏了来。”芈萝答道。竟是障眼法。芈某大为汗颜，只得说：“倒从未听说姑妈如此开明，将表妹教得一般男子都不如了。”芈萝还是笑着，不接话。芈某顿觉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转眼到了初六，按黄历是个上香的好日子。一大早，芈萝雇车往西山上的文法寺而去，中午才回。她在那儿吃了斋饭，还求了几样法器。文法寺的斋菜做得甚好，那道仿的蟹粉狮子头堪称一绝。法器却不合芈萝心意，说是在佛像前开过光，却无甚香火味，想来是庙里的师傅懈怠了。
　　也罢，她原本就不是求佛的。她倚在窗边，向大街上看。

　　眼下她住的是华城的亚美饭店，市中心一层三层高小楼，顶上挂了意大利国旗，偶有空袭来临，但鲜少伤及根本。推开门便可见华城眼下最繁华的一条街，车水马龙，喧闹响到翌日清晨，流水一般不间断。

　　虽然那鬼学生的传说闹得人绝不敢夜间出门，但是白朗不在此列，这几日她出门都得带个鬼。杏帘秀就藏在她手里那把新做的红油纸伞里，跟在她的身边。
　　也因着鬼学生，马家大院新做了道场。生意人多信鬼神，而永安班主一定是其中的翘楚。他前日请了一群道士，昨日请了一群和尚，今日又请了一位金发碧眼的牧师。白朗来时，牧师正手举十字架在院中撒水，当白朗一踏入院门，那十字架竟异动起来。
　　“且慢！”
　　永安班主匆匆拦下白朗：“白医生身上，怕是沾染了邪祟。”
　　“邪祟？那正好，请这位先生帮我驱一驱吧。”白朗坦然道。
　　她坦然，杏帘秀却被吓得不轻。地府已经够难熬了，洋人去的地狱万一收了他，那可怎么办呐？
　　“死了都一样的。”白朗安慰他。
　　“不一样，”杏帘秀哭泣，“我不会说洋文。”
　　白朗轻轻“哦”了一声，杏帘秀以为她会开解几句，不曾想白朗说：“这更好，这样你的话能少一些，我被你吵得耳朵疼。”
　　杏帘秀还想争辩几句，白朗已将伞整个捆住，杏帘秀相当于被五花大绑了。他惊呼起来：“白朗，你这是公报私仇！”
　　白朗浑然不听，她将红纸伞交到牧师手里，牧师往伞上洒水，又拿了本《圣经》，摁在伞上念叨了好一段时间。杏帘秀大呼小叫不断，然而当他睁眼，他依旧好好地藏在伞里，白朗则成功把他带到了内院。
　　杏帘秀得意起来：“看来那牧师不过是个花架子，没什么本事。”
　　“不，他有点本事。”白朗淡淡地说。杏帘秀注意到，白朗的手腕上出现了一圈灼痕，那是牧师将水洒在白朗身上的结果。好在白朗功力高强，不至于露出破绽。
　　“这回，是你输给我了，”杏帘秀说，“你居然连那个牧师的法力都抵不住。”
　　“不是输给你，”白朗依旧淡淡的，“是输在我会英文上。”她瞥了杏帘秀一眼，说：“你都听不懂他和你说了什么，他怎么能伤到你呢？”
　　杏帘秀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