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待鸢飞 ...
-
无论过去多少时间，当我回忆往事时，首先浮现的必然是那个声音。
——纸鸢，你的名字就是纸鸢。
抚摸着我额发的，是一只温暖的手。
我朦胧地睁开眼睛，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初生的朦胧中。
但在那第一眼中，我所至今记得的，是一双饱含着深情脉脉的紫眸，那是真君的瞳色。
弄莲真君就是我第一个看见的人，是赋予我生命的人，也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
而我，是他用一只残旧的纸鸢化作的人形，连妖精鬼魅都算不上的生命体。
弄莲真君在天界是崇高的存在之一，但他却离群寡居着，甚至躲避避着大部分的仙道之流。
孤冷的天籁殿里，只有同样孤冷的真君，和他所制造出的我，没有心的纸鸢。
将一份对弄莲真君的爱意埋藏心底的纸鸢。
真君长得很美，是我见过最美的天界人，但，也是最寂寞的人。
但每次看到我的时候，都会荡起最温柔的涟漪，朱唇轻启呢喃着，抚摸上我的脸。
每一次所叫出的，都是另一个名字，带着柔情，带着苦涩。
那个人叫做采凰。
我一直不知道采凰是谁，直到某一天，误闯进天籁殿的道人雅凤闯进我的视野。
[你、你、你不是采凰么！你不是被打入万劫之道，永世不得重返天庭了吗？天哪！]
等雅凤细看我一阵后，转忙把真君揪了起来，指着我吼道。
[弄莲，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恨天尊这么对待采凰，但你也不能做出‘这个’！]
我睁大着眼睛，因为真君第一次显露那般痛彻的眼神，仿佛冻结了所有的温情。
的确，冻结得很彻底。
因为我不是采凰，不是真君所期待的人，我只是很像采凰的纸鸢。
采凰是真君的恋人，有着不亚于真君的地位，天界最美丽的容颜，以及最任性倔强的性子。
我无数次地听真君念到，也无数次地一起重温他和采凰的回忆。
那天之后，有愧的弄莲真君就有些躲着我，但，我只是一个没有心的纸鸢，何必呢？
就算是那份爱，或许，也只是因为赋予生命的时候，真君祭上了他的血，血浓于水。
脆弱生命应更多感谢的，便是采凰，因为我的原身，便是因他央求真君所做的一只纸鸢罢了。
一滴带愁的血，一个嗔笑的要求，便是纸鸢诞生的缘故。
不然，世间定没有纸鸢的存在。
当被天界的侍卫架出天籁殿的时候，我回望了一眼真君，他立在柱子的阴影中，没有表情。
身边的雅凤道人有些歉意，他逃避着我的视线。
只是淡淡说了句，天尊要见我，在天尊的重火殿。
这是我世界上见到的第三个人，却是此生我最害怕的人，也正是他，是我被制造出的起因。
[这——就是弄莲的反抗吗？]银发稚气的少年罂粟般地笑了，[只是一个相似那人的木偶。]
我没有回答，因为只是被赋予形体的我根本不能说话，即便是思慕也无法传递的那种。
所以无从反驳眼前的天界至高，真君大概也是为了这个做出我的，也同样听不到——
天尊笑意更加微妙。
[还有些不服气呀？即便你能开口也无法改变这点，你也这么认为。]
没错，我也这么觉得，因为真君透过我所看到的，也只是这具木偶原形的那个采凰而已。
[——那是自然，因为弄莲是如此深爱着那人，甚至不惜忤逆我的威严都要庇护恋人。]
天尊的银发长可及地，他慢慢从宝座上起身。
天尊扬手撤下所有的人，包括内疚的雅凤道人，他走的时候，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看到那一抹银色渐渐接近了我，顿时不自觉地颤栗起来，那是莫名的恐惧在蔓延。
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思念采凰的产物，一开始便地将心意放错了地方，因为那里早容不下了。
天尊眯着眼，玩味地捏住我的下巴，直到这时，我才感觉到我脸颊上的一片冰凉。
[——有趣。你只是一只纸糊的玩物，却有我所见过最无瑕的眼泪。]
他白玉般的手指滑过，沾了一点水滴，好奇万分。
[——明明只是一只他做出的纸鸢而已，我本以为只要看不到，弄莲他就可以忘记。]
他凝神看着殿外，我知道那是天籁殿的方向，神情有些苦涩。
我恍然间似乎明白，有些东西，不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的，比如爱恋。
天尊看着我，又透过我看着真君，就像真君透过我看着采凰。
[你是第一个看穿我的，所以，你有资格和我玩个游戏。]
[和我打个赌。]天尊竟有些温和地笑了。
[如果我输了，我会放弃，若你赢了，我让采凰回来。很有趣，不是吗？]
我知道，人心是天尊手上的玩物，厌弃即抛的游戏。
但我只是没有心的旧物，为何——
[因为你的眼泪映出的我，看起来很傻。]
他嘴角一丝苦笑，[本天尊可不是那种孩子，贪恋着看得到却得不到的糖果。]
[既然弄莲永远只想做我的真君，那，我给他这个机会，但要看他所做出的你，能赢过我吗？]
天尊优雅地拨弄着殿堂中的水池，折下一枝红莲，回头眨眨眼。
[我不认为一只纸糊的玩物能做到，所以，我只要100滴‘眼泪’做成的项链，而你——]
直到他推我入池时，我最后瞠目所见的，便是一双含笑但同样寂寞的眼睛。
和真君有些相似。
可笑的游戏，可笑的人心，而为了真君真得去相信这个赌约的我，可能更加可笑。
因为，我是只没有心的纸鸢，即便天尊用无边的法力，让原本一张薄纸的我转生成为一个人。
可以鲜活感受到胸口的跃动，却同样学会了痛苦。
数度光阴，可能只是天界的数个日夜，但我始终还是无法真正成为一个人，即便我能说话了。
我始终记得第一眼看到的弄莲真君，因为唯有记得这个，才会忘记最初的我和最后的真君。
但莫名的，从此不再流泪的我却对那个赌约如此坚持，坚持得觉得只有重新见到真君的可能。
即便，当完成赌约时，真君可能再也不需要我，因为他所等待的人已经回来。
既然我已经没有眼泪，便只有用其他的方法可以，暗中偶尔来看我的雅凤道人这么说。
[弄莲他，]他躲闪着我的目光，[很担心你，他把自己关在天籁殿中，还和天尊发生争执。]
[那是自然，]我淡淡地笑了，看着眼前跃动的屏幕，[因为渺小的希望本不应寄托在一只纸鸢。]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为他这样做？明明知道即使赢过了天尊，他也不会——]
雅凤看上去有些痛楚，他凝望着我，就像我凝望着真君，真君凝望着采凰，天尊凝望着弄莲。
世间是个循环的可笑，就像我从此能够说话能够笑，却从此不再有眼泪。
[谢谢——]也从此知道何为逃避。
雅凤是唯一来看过我的人，就像真君是我转生以来唯一挂念着的人。
他告诉我，若我不再有眼泪，那唯一可替代的便是他人的，但一千万滴才能提炼出无瑕的一滴。
所以，我开始化名“天籁纸鸢”，也许你听说过道这个名字，但永远无法在网络以外见到过我。
为情而伤的眼泪并非难以收集，因为情之所深，即便是天界至尊，也无法逃避。
也许，也只有无心的一只纸鸢，才能在转生为人后，可以冷静地旁观那些。
但，无论我等了多久，直到很多年很多努力，那串项链始终只有92颗无瑕的“珍珠”。
晶莹剔透，等待守候，我缺了那剩下的8滴眼泪，内心却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
也许，从一开始——
——纸鸢，你的名字就是纸鸢——
我最初那一丝的萌动，便是因为弄莲真君叫我的第一声，只是“纸鸢”而非那个人。
那一声，便让那最后的几滴眼泪从一开始，就无声滴落在了重火殿中，也许吧。
ＥＮＤ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待鸢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