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烟火》葵榴

2、白昼烟火

　　硝烟四起的战争从不缺少孤胆英雄，也从来不缺不知天高地厚的杀马特。

　　那一头艳丽的鸡毛掸子成为在场万众瞩目的焦点，简芒打从心底想真诚发问一句，“哥，您是认真的吗？”
　　你一杀马特凭什么看不起人家非主流？都是时尚的弄潮儿，半斤八两谁能高贵得过谁？

　　黄毛哥显然把这句玩笑当成了挑衅的信号，一场杀马特与非主流之间的权威之战缓缓拉开了序幕。

　　参战双方都在这片土地混了多年，也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彼此泾渭分明，若非必要，绝不会轻易挑起争端。
　　但黄毛哥忍让到这份上，再憋气就像个畏畏缩缩只会躲在龟壳里的王八羔子了。
　　不用他吩咐，大耳朵兄弟率先冲锋陷阵，上前一步怒拍桌子道，“你他妈找死？”

　　杀马特少年立在原地岿然不动，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只手臂的危险距离。他在众人胆战心惊的注视下，抬手拍了拍大耳朵兄弟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朋友，你看这个脑袋它又钝又蠢，就像外面的太阳又大又圆，活着多美好，劝你热爱生活，珍惜生命。”
　　大耳朵兄弟：“……”

　　这人嘴上没一句正经，除了故意找事一心寻死之外找不到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他的一系列傻逼操作。
　　大耳朵兄弟打算出手满足他的心愿。

　　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更快一步接下了他来势汹汹的拳头，顺势从腋下穿过抓住了背后的衣料，轻而易举挟持他来了个结实的过肩摔。
　　扑通一声，狭窄的过道里椅子四处弹开，东倒西歪，这声势浩大的阵仗听在耳朵里都疼。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大耳朵兄弟还来不及叫出声，就被人又往肚子上重重补了几脚。
　　他蜷缩起来弓着身子护住肚子，全身痉挛着干呕，用一只手撑在地面想爬起来，顺着灰色的裤腿抬眼往上看见了一张理着利落寸头的英气面孔。

　　原来杀马特的手下也不全是杀马特。

　　那人还想冲他的脸上再来一脚，被原燃给制止住了，声音漠然，“够了。”
　　陈列只好蹲下身子，拽着大耳朵兄弟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甩手拍了拍他的脸，“冤有头债有主，老子的事冲老子来，对原哥放尊重点。”
　　大耳朵兄弟愕然看着这个突然之间冒出来的第三者，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他又对另一头的黄毛哥咧嘴一笑：“对不住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奉还。”

　　-

　　陈列一开始真没打算动手。
　　上一周他在游戏里做押镖任务，偶然碰到黄毛那群人，毫无缘由被杀不说，还被对方用言语狠狠羞辱了一番。
　　陈列斗不过氪金的人民币玩家，只能好说歹说去磨原燃出马。

　　当时原燃指着正在观看的法制节目问他，“你看我像是知法犯法的人吗？”
　　陈列再三保证，只是让他在游戏里给黄毛那群人一点颜色瞧瞧，二次元的事绝不牵扯到三次元，才终于换来了原燃的首肯。
　　但坏就坏在他原哥太不让人省心，惹事的本领比他打游戏的本领还高。

　　事已至此，谈判正式宣告破裂。
　　黄毛那边也不是好惹的主，一见兄弟被人打趴在地，年轻气盛的双方人马立刻厮打在一起，战事进入白热化阶段。
　　陈列被人撕烂了上身t恤，露出他的小麦色膀子张牙舞抓地宣泄他的怒气，手上一左一右控着两只圆脑袋一起往中间撞，“让你们玩阴的，活得不耐烦了敢把主意打到爷爷头上来！”

　　那边打得正激烈，简芒看见杀马特少年闲散地置身事外，坐在椅子上淡定从容指挥着他的众位小弟，“陈列别着急，玩累了就歇一歇。”
　　“对面的，你们行不行啊，小胳膊小腿儿的给人挠痒痒吗？”
　　“黄毛你是没吃饱饭吗？就你现在这速度，还没出手就被人一拳给解决了。”
　　对面有人忍无可忍回了句嘴，“原燃，你别躲在背后装孙子，你有本事倒是上啊。”

　　陈列冲着说话的人就是一拳，特别讲义气地回道，“我们原哥向来都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你有没有点文化？懂吗你？”
　　黄毛哥在这时嗤笑一声，意味不明道，“原燃，你妈都死了，你爸还在牢里蹲着，剩下你是挺惜命啊。”

　　“……”
　　话音落下，只剩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像约定好了似的，打架的都收手告了一段落，默契地宣布中场休息。
　　大家愣愣的动作整齐划一瞪圆了眼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用转动的眼珠子传递交流不可言说的信息。

　　房里仅有的老式空调整日超负荷运作，在此刻也彻底偷懒罢工，所有人快要溺毙在窒息般的热浪里。
　　却也只引发了一阵窃窃私语的躁动。
　　简芒坐在黄毛身边，脑子里像供血不足似的，头痛欲裂，耳边开始嗡嗡作响，眼前炸开了一片凌乱的星星。

　　她在所有人开口之前，音量不大不小打破了谜一般的寂静，“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吵到我看视频了。”

　　黄毛哥这才把注意力转向身边的女生，微微眯起了双眼。
　　洁白的连衣裙工整熨帖，裁出女生熨秾纤合度的身形，和平时总和他们玩在一起的女孩们不大一样，她的面容清新干净，橘红色的唇膏是整张脸上唯一的点缀，脑后扎着简单的高马尾，衬得人娇小文弱。
　　穿着打扮一看就是不常来这种地方的好学生，漂亮是漂亮，就是有点缺心眼，完全没把人当回事儿。

　　黄毛哥冲她抬了抬下巴，趾高气昂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简芒轻轻笑了笑，答得微妙，“我一定得知道你是谁吗？”

　　“……”
　　黄毛哥难得哑然。
　　他寻思着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流年不利，遇到的人一个二个态度拽得上天，什么毛病。

　　就算对方是女生，他也没打算放过，以找回刚才失去的场子，免得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招惹他。
　　“你挺牛批啊。”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俩身上，纷纷噤若寒蝉。网吧老板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小场面，坐在吧台视若无睹。
　　简芒表情不变，身上却开始持续不断地冒冷汗，胸口坠着沉沉的呕吐感。
　　黄毛哥突然伸出了手，揪住她的领子一把将人从位置上提了起来。

　　不过，有另一只手迅速捏住了他揪住女生衣领的手。
　　那双手带着强大的劲道，手指长而骨节坚硬，青筋在冷白的手背上脉络凸起，黄毛哥的手肉眼可见地被捏得错骨易形。
　　原燃的眼神锐利阴冷，像冰渣子似的刺得他不由自主往后一缩，“放手。”

　　简芒想挣扎开，浑身却使不上力，眼前的人影渐渐一寸寸变暗褪色，幻化成黑白影像，直至连噪点也消失不见。
　　黄毛哥吓了一跳，急忙松开了手。

　　简芒的视野被黑暗笼罩着，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落入了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
　　头顶上方的人低垂着眉眼，眉目间还未消散的戾气却与温柔奇异地糅合在一起，令她无法抗拒地步入看不清的迷雾幻境，只能听见尾随而来的响亮警车声。

　　-

　　原燃他们在听见警报声后发现前后门两个出口已经被围截堵死，所有人都没来得及逃走。
　　那家黑网吧是暴力事件频发地点，警察叔叔接到热心群众举报电话后立刻赶往了事发现场。

　　虽然没抓到那伙人打架斗殴的现形，但战后的混乱局面却遗留了下来。
　　于是，十来个涉事少年抱着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的想法，非常诚实地互相举报一起被抓了进去。

　　警局的待遇还算不错，十来个人面对面紧挨着坐了两排。其中一位男警察负责接待他们，他皱了皱眉，开口就对原燃盘问道，“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在网吧里打了起来？”

　　原燃掀起眼皮，落落大方地直视对方，口吻十分无辜，“阿sir，我只是去网吧学习的。”
　　警察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拆穿道，“学习观摩如何动手打人？”
　　原燃挑了挑唇，“我们是在学习之余锻炼锻炼身体，充分响应学校号召，追求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陈列在一旁崇拜地点了点头，郑重其事替他补充道，“叔叔，对于学习，我们是认真的！如果这世界上有天堂，那一定是网吧的模样！”

　　“……”
　　黄毛哥他们听得瞠目结舌。
　　太不要脸了这群人。
　　一群神经病。

　　警察叔叔拍了拍桌，打断他们的胡编乱扯，再次严肃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回黄毛哥决定先发制人，蹦起来一脸愤慨指着原燃道，“他杀了我！”
　　警察叔叔听得更头疼了，开始怀疑这些孩子们是不是被吓得神智不清了，这全须全尾站在他面前的人怎么脑子就不太好使呢？
　　又或许，这是一起性质恶劣的杀人未遂事件？

　　警察叔叔思考了半天也没理清头绪，耐着性子问道，“他想杀了你？”
　　黄毛哥双手比了个十字，义愤填膺道，“他杀了我整整十次！”

　　“……”
　　好在另一个小伙子马上又替他解答了所有疑问，“我们不就在游戏里误杀了陈列一次，至于这么苦大仇深地报复我们吗？”
　　警察叔叔记录的笔停了下来，向他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小伙子一脸骄傲，小声而羞涩答了句，“社会主义接班人！”

　　同为社会主义接班人，你怎么就那么优秀？

　　警察叔叔觉得这个审问真是进行不下去了。
　　现在年轻人的脑子构造奇奇怪怪。
　　他不得不解释道，“问你身份名字。”

　　在和这位小伙子进行了一番深切交谈后，警察叔叔终于找到了打架动机，从头到尾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没人受重伤，他决定网开一面，再教育教育就打电话让家长把这群孩子各自领回家。

　　警察叔叔清了清嗓子，就青少年沉迷网络游戏的危害讲了一番听得耳朵起茧的大道理后，本着为他们树立正确价值观的热心肠，冲那位骄傲的社会主义接班人问道，“你知道社会主义接班人的责任是什么吗？要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骄傲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挠头想了许久也没有结果，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突然灵机一动引亢高歌，“我们是社会主义接班人，沿着革命前辈的光荣路程，爱祖国爱人民，少先队员是我们骄傲的名称，时刻准备，建立功勋，要把敌人消灭干净……”
　　唱到敌人时，眼神恶狠狠紧盯着原燃一群人。

　　“你等等。”警察叔叔敏锐捕捉到他的视线，立刻喊停，对着这群丝毫没有思想觉悟的少年们恨铁不成钢道，“家长没来以前，你们就给我好好唱这歌，重点唱前半段，双方互相监督，不许停。”

　　“……”
　　这他妈什么鬼畜要求？

　　黄毛哥唱着唱着，眼神偷偷瞄向对面的原燃，看他张合的嘴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一脸兴奋激昂打起了小报告，“警察叔叔，警察叔叔，快来看啊，他假唱！”
　　原燃闭了闭眼，在心里飙了一万句脏话。
　　这群神经病。

　　一个接一个打完电话，陆续的，有家长接到电话赶来警局接人。只剩下原燃不肯配合，脾气执拗坚决不肯吐露电话号码。
　　陈列唱得喉咙冒烟，他咽了咽口水，担忧地看向原燃，“你怎么办？等从这里出去怎么着都得失身了吧？不是，失声。”
　　原燃仰靠在塑料椅上，长腿往前伸展着，无所谓地溢出声哂笑，“别担心我了，先想想你今晚要怎么解释。”

　　他们住的那一带房子密，这一墙头的风总是能吹到另一头去，邻里之间几乎藏不住秘密。
　　在往常，孩子们大老远就能听见陈列她妈的怒吼和陈列那撒猪般的惨叫。
　　被原燃这么一提醒，陈列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双手环抱摩擦起双臂。

　　警厅里人影匆忙，来来往往，他们像被遗忘在了不起眼的小角落，陈列在一旁插科打诨极大地缓解了两人的无聊。原燃困倦地闭眼假寐，心里没有半点情绪起伏。

　　不知等了多久，门口有人朝他们走来。陈列抬起头，以为是他妈良心发现捞他来了，可来人走进了，才发现是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直直走到原燃身前停住，那张和他有七八分相似的脸眼角眉梢都带着讥诮，他冷冷道，“稀客啊，我还以为你要当一辈子怂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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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虽然并没有人迎接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