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窗》栖三寸

1、第 1 章

　　在鸟族里有一块禁地。
　　禁地里供着死去的老鸟们的名字。
　　鸟族的每一只鸟都有自己的名字，只除了一只鸟——族长；
　　鸟族的每一只鸟都有漂亮的羽毛，只除了一只鸟——族长。

　　族长没有名字，族人们都叫他族长，有些小鸟们会叫他老族长。
　　族长没有羽毛。每年每个族人都会拔下自己最漂亮的一根羽毛给族长做大衣。
　　族长已经不知道有多老了。
　　小鸟们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在的时候，就常常看到族长披着彩色的羽毛大衣，拄着拐杖四处溜达，大衣的帽子遮住了老族长的脸，整只鸟像一棵移动的羽毛树。

　　鸟族住的地方四季如春。鸟族的风是轻轻的，鸟族的水是清清的，鸟族的雨是细细的，鸟族的土地上到处有鲜花和绿草。年轻的小鸟们最喜欢在那些被太阳晒得暖暖的，软软的草上打滚。鸟族没有夜晚和黑暗。
　　鸟族的天空蓝蓝的，那些飘在天空中的云，白白的大团大团的，像一只只温暖的小窝。
　　鸟族最蓝的天，在禁地……
　　禁地的天空上有一扇窗，透过透明的窗子，可以看到一小块蓝天，蓝得纯粹，蓝得明亮，是那种鸟儿们最爱的蓝色。其他地方的蓝天再蓝，有再多软软的白云，也要比那里逊色一些。

　　“我们鸟应该是属于天空的，窗子外面的世界一定很大很大，可以让我们一直飞一直飞，你看那片天空，是多么蓝多么蓝，我的蓝色的翅膀应该飞舞在那种蓝色里……”一只蓝色的小鸟在作业里写满了自己憧憬。
　　大鸟给他改好错别字，打上个不高不低的分数——写这种作业的小鸟太多了，主题毫无新意，不过抒情的地方倒是不错，很有感染力。
　　小鸟长着蓝色的羽毛，从小听着天空的故事长大。他蓝色的羽毛紧紧包裹着一颗渴望自由的心。他在草地上打个滚，草叶沾上他的头顶翅膀，那里的羽毛在阳光下流金；他在小河里沐浴，轻轻的河水轻轻地流过他的身体，每一根羽毛都在轻轻地颤动；他在一片花香里飞舞，有美丽的蝴蝶被他的羽毛迷住……
　　不！不是这样的！
　　他是一只鸟！
　　他长满天空的颜色！
　　他应该自由地飞翔！
　　他应当在蓝天中翱翔！
　　他拥有翅膀，不是为了沾上草叶，
　　他拥有婉转的歌喉，不是为了唱诵那些娇嫩的花，
　　而是为了……

　　小鸟去了禁地。
　　他拖着长长的鸟尾巴慢慢地往禁地走。
　　他看到小鸟们在草地上打滚，在河边饮水；
　　他看到大鸟们在梳理自己的羽毛，展示强壮的翅膀；
　　他看到老族长在晒太阳——五彩的羽毛轻轻地颤动。
　　小鸟别过头，他走在去往禁地的小路上。路的尽头是死去的老鸟们，以及，那片有窗的天空。
　　……
　　小鸟从来没有那样拼尽全力地飞翔过。
　　他的羽毛被高处的风吹乱吹断。
　　他小小的脑袋终于碰到了窗——那么坚硬，牢不可摧。
　　他狠下心撞了上去，咚的一声，仿佛燃烧的火堆中落入一颗种子，梦想伴着光和热蓬发了。
　　他一次又一次撞上去，羽毛被血沾成狼狈黑色。
　　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也好像下一次撞击就会成功。
　　他知疲惫却不懂放弃，他会后退却是为蓄力。
　　咔嚓——
　　窗子碎裂了，那块美丽的蓝色，在咔嚓的声音里碎成一片片。
　　裂缝里夜的深沉。
　　有风吹进来了。
　　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狂风肆虐，雷暴乍现。
　　黑暗倾泻。
　　小鸟被从未见过的恐怖事物弄得遍体鳞伤。
　　风刃剥去他的羽毛，雷暴灼伤他的双翼……
　　在莫大的惶恐中，他看见了星辰，在深沉的夜空中宁静。
　　五彩的翅膀张开，老族长挡在深渊面前。
　　他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他的身躯四分五裂，那些五彩的羽毛轻轻颤动，化成一片片纯粹的蓝色。
　　一切恢复了原样。
　　他站在禁地的天空下，满身赤裸，没有羽毛。
　　……
　　鸟儿们拔下自己最美丽的羽毛，送给族长做大衣。大衣的帽子遮着老族长的脸，也遮住了他头顶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