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多美味》谢知微

1、偶遇

　　三月暮春，临安巷桥边上开了家小饭馆，地方虽不宽敞，但物美价廉，除了一日三餐做得好，还提供凉茶香饮子。运河往来的过客多，渐渐就有了名气。

　　经营小饭馆的老板娘名叫宋小冉，年岁不大，不过二八年华，一身鹅黄衣裙脸颊带着笑涡，明媚得像枝桠上的花朵，嘴甜勤快还会做一手好菜，第一次走进店里的食客往往眼前一亮，转眼变成老客，街坊邻里更是捧场。

　　这日，细雨落尽，宋小冉指挥店小二将桌子收拾干净，自己进了后厨做点心，忽听门外小二唤了声“夫人”。话音刚落，帘子外便隐约露出一张芙蓉般柔美的脸来，宋小冉顾不得手上面粉，扑过去唤了声：“娘亲！”

　　宋小冉的娘亲名唤柳氏，常来店里，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左不过是来看看宋小冉有没有按时吃饭，陪她坐会罢了。母女两个模样均是俏丽好看，站在一起像对姐妹花，不少食客边呷着吃食边斜眼偷瞧。

　　说来也奇怪，在这临安城里，安心巷名声不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住区，甚至有些过于市侩嘈杂，柳氏和宋小冉搬来得突然，不知怎的，总显得有那么几分格格不入，尤其是柳氏，虽然衣着普通，可举止言谈却别有风度，不像小门小户人家出来的。

　　食客多了就有嘴碎的，偶尔拉着店小二问东问西，店小二自然不知宋小冉家事，不敢随便说话。母女二人对于这样的目光习以为常，任由人们去想，不在意也不辩驳，慢慢地，大家也就不问了。

　　后厨里，宋小冉没吃饭的事再一次被柳氏逮了个正着，这时候撒娇已经完全不管用了，于是她就在柳氏的监督下吃完了一碗盐煎面，又被强塞了几块蜂糖糕。

　　她一边吃一边哀叫：“娘，如今临安城以瘦为美，您看隔壁的文姐姐，那腰比碗大不了几圈，我再吃下去就变成猪了，没人要了！”

　　柳氏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没人要，娘要。快吃！”

　　宋小冉叹了口气。

　　解决完午饭，两人又聊起天来，小饭馆里每日人来人往，好玩的事情也多，宋小冉最擅长说故事，一张小嘴叭叭不停，说得天花乱坠，直逗得柳氏笑个不停，银铃般的声音便传了开，宋小冉弯了弯眼眉，正待开口，外间忽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似乎进来不少客人。

　　她怕店小二忙不过来，连忙停了话匣子，打算过去帮忙，结果被柳氏按下。

　　“好啦，娘知道你辛苦，来了人还得靠着你吃饭呢，你在后厨里好生做你的饭，我去前面帮你看看。”

　　宋小冉点了点头，抱了她一下：“娘亲真好。”

　　柳氏浅笑不语。

　　此处地界客旅多，小饭馆主要做面食，浇头已经准备好就差凉菜，前面店小二递来话，宋小冉净了手，在后面切了几盘姜豉，猪皮掺杂肥瘦肉碎提前冻好，通体分布肉花，晶莹剔透，蘸料是用葱和芥末调的，又按照食客的喜好加了五辣醋。

　　她对食物要求很高，虽然只经营一家小店，但是每道菜的色香味都要经过研究才能上桌。等到摆碟完毕，她拍了拍手，让店小二取走。

　　“外面一下子来了十个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不好惹。”店小二钻进来悄悄在她耳边念叨。

　　听他这么说，宋小冉有点担心起来，决定跟去看一眼，怎料才掀开帘子，一句话就钻进了耳朵。

　　“刚才怎么笑得那么浪啊，来，给大爷再笑一个。”

　　宋小冉怔住，抬眼一瞧，自家娘亲的裙摆正被一个长相猥.琐的食客握在手里！她又气又急，火气腾地一下蹿上脑门。

　　“呦，还有一个小美人呀！”那食客看见宋小冉，眼前一亮，舔了舔嘴唇，样子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坐在他旁边的几个人登时拍手大笑，起哄声不绝。

　　这十个人果然有问题！

　　“掌柜的，咱们怎么办啊？”店小二没见过这场面，尤其对方人多体型又壮，说不慌是假的。

　　柳氏亦是花容失色，惊得嘴唇都白了，可裙角被攥得太紧，她一时挣脱不了。

　　宋小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好歹脑子还算清醒，于是深呼吸了几次，转身从厨房拿起那碗刚调好的蘸料，重新走了出来。

　　那食客看她近前，色眯眯的吹起口哨：“小美人来啦？”

　　宋小冉皮笑肉不笑，道：“可不是嘛，来给您上菜。”

　　话音未落，宋小冉一把将碗扣在了他头上！

　　那食客没反应过来，碗连着汤汁噼里啪啦撞上额头，芥末和辣子溅出来，左右两边一起捂着眼睛嚎叫起来，柳氏趁机逃脱。

　　“我的眼睛，你这个小贱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泼皮无赖呗，还能是什么东西！”

　　周围人全都吓傻了，宋小冉一鼓作气，从角落里抽出扫帚兜头就打：“让你们欺负我娘，让你们欺负我娘！”

　　十个壮汉一半眼瞎，嘴上骂骂咧咧，身子却跌跌撞撞地往外退，为首的那人直叫“你给我等着”，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小饭馆里的动静引起了注意，过路的人看到，围成一圈指指点点，宋小冉见人多了更没再怕的，指着那几人大声道：“大家注意了，这几个恶霸今日来毁我的店，明日就能骚扰其他人，街坊邻里大叔大婶们千万记住他们的长相，别让这些人钻了空子！”

　　旁人一瞧，小姑娘年纪不大，弱不禁风，气得眼角都红了，顿时生起怜悯之心来，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几个壮汉欺负小姑娘，真不要脸！

　　作恶的食客见事情闹大，也不敢再叫唤，匆忙撞开人群走了，宋小冉松了口气。

　　回身时柳氏红着双眸扑过来抱住她：“快让娘看看，受伤了没有。”

　　宋小冉笑涡浅浅，道：“娘，我好着呢。”

　　柳氏拉着她看了好几圈，红了眼眶。

　　“娘，有没有吓到你？有我在，他们不敢再来了。”

　　听宋小冉这么说，柳氏更加难过，她摸了摸宋小冉的脸颊，叹道：“是娘没用。”

　　宋小冉摇头：“娘，你说什么呢，错的是那几个混蛋，跟你有什么关系。”

　　柳氏看着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缓了好一阵子，才心疼地道：“你一个姑娘家……告诉娘，咱们搬来这一个月里，这种事还有几次？”

　　宋小冉迟疑了一下，赶快摆手：“没有的，真动手的就今天，他们太过分了，其它时候，偶尔有呈口舌之快的人，但都说不过我，被我打发走了。”

　　姑娘家出来做生意，再怎么厉害，总归要受苦的……柳氏心疼得不知该怎么好。

　　“都怪娘，若你还留在府里，每日无忧无虑，怎会受这些欺负，或许连亲事都定下了。”

　　宋小冉一跺脚，拦住话头：“娘，你别提他们，那么大的院子，一个好人都没有，而且我的亲事为什么要交给无关的人去定，你还不知道二娘他们，恨不得把我卖给牙婆子。”

　　柳氏脸色微微变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往事，叹了口气：“好好，不说了。”

　　而后又心有余悸地道：“只是小冉啊，娘知道你喜欢做菜开馆子，也劝不动你，可这世道，女孩子总有不方便出面的地方，你要不要再雇个人，可以保护你的，我看小伍文文弱弱，当小二还不错，但遇到事，他一个男子还不如你这个女孩子。”

　　柳氏的话没错，她也就胆量可以和男子比一比，力气却相差悬殊，若真动起手，她肯定招架不住。刚才出事，小伍也帮不上忙，是该想想再雇个靠谱的人，最好会点武艺，跑腿也好打架也好，都方便。

　　“娘，我会留心的。”

　　柳氏松了口气。

　　等把饭馆收拾干净，已近黄昏，食客络绎不绝，母女两个忙前忙后，配合得很好。待日头完全落下去，宋小冉就让柳氏先回家，自己则关了店门，钻进后厨研究新的食材。

　　她花大力气琢磨的糕点名叫五香糕，比寻常的蒸糕要复杂，会用到五种药材，她调配过几次，一直觉得味道发苦，放砂糖也遮不住。

　　左思右想，她想到了后院屋檐下的桂花，记得雨前自己晒干后放进了储藏室。

　　后院不大，方方正正的一小块地方，中间一口水井，储藏室、柴房、厨房围成一圈，她提着油灯在货架上摸索一阵，弯腰把袋子拽出来，袋子不重，边上却湿漉漉的。

　　难道是受了潮？

　　抽出手，她用灯一照，整个人吓懵了。

　　袋子上竟染着鲜红的血！

　　电光石火间，一只手掐住她的喉咙，将她按进角落。桂花散落一地，油灯“咚”地一声摔碎了，血腥气铺天盖地袭来，宋小冉脑袋一片空白。

　　冰凉的气息吹拂在耳畔，是个男子的声音，阴寒嘶哑：“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杀了你。”

　　宋小冉咽了口唾沫，鼻息间尽是血的味道，心脏紧张得直往喉咙蹿。用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她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人受了伤，威胁自己用的是手，而不是刀刃……

　　“你……你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她软糯地开口，还带上了哭腔，“你不要伤害我，我还想见我娘，呜呜呜。”

　　说着话，眼泪落在手背上，那人愣了一下。

　　“你走吧，我不会说的，真的，求求你了。”宋小冉哭道。

　　那人似乎没料到她这么能哭，哭得人耳朵嗡嗡作响，想来小姑娘不禁吓，犹疑了片刻，大概觉得她不构成威胁，手劲便松了些。

　　说时迟那时快，宋小冉突然动了！她一把捞起灯盏，鼓足力气向后打去。

　　铁制的油灯十分结实，猛撞向那人额头，那人反应虽快但奈何空间狭小，略一偏头，还是被打个正着，随即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