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无所有》和邵

1、第一章

　　一．
　　四月里的江南小镇总是笼着一层薄薄的烟雨，每当入了夜，就分外萧索。恰时正逢清明前后，街道上早没了什么人，南方人最忌讳这些个，生怕走夜路都会被野鬼捉了去。镇上的旧房与旧房之间总是隔着条幽深的弄堂，站在这头也摸不见那头。这天刚下过雨，地上还是湿的，没有路灯，倒是有一挂如钩初月悬着。狭长的深巷里不绝如缕得传出一阵一阵细微的呜咽声，倒真是像那些蒙了冤屈的游魂苦苦徘徊着不肯走喋喋地申诉着自己的不甘，夹在夜晚的凉风里，哪里有经过的人不被吓得失魂落魄啊。
　　俞越洋很少有这么晚回家的。今天是个例外，厂里面的同事小王病了没来上工，所以大家就商量着每个人分点工帮忙也把他的份给完成了。这小王平日里活蹦乱跳东加长西家短的，无聊烦闷的时候就属他聒噪，也是个十足的开心果。这厂子里的职工平时也都处的不错，所以只要有困难的也是能帮就帮，当是出一己之力。这当下的口号不就是要同心同德，团结奋战嘛！
　　今天这一轮团结奋战下来天早就漆黑一片了，跟同事们告了别之后，就自己一个人悠悠的走着，转眼就入了巷，这条路他也走了十多年了，熟的连脚下有几块青石板都晓得。可毕竟这黑暗倒是有点突如其来，俞越洋有些不习惯，在巷口杵了一会，不看还好，这一看连自己的心都咯噔了一下，这极目所见除了幽黑之外还零星的有什么在忽明忽暗的闪烁。月光毕竟是惨淡，微风一吹，就一股子呛烟味扑鼻而来。这下，俞越洋明白了，想来这都是清明的当口了，镇里百姓迷信，有个什么祭啊拜的就非得家家户户烧香焚钱，这还不算完，但凡是高香冥币的都还要摆在家门口算是求个心安，大鬼小鬼的统统入不了门，反倒是吓坏了过路人。对于黑暗的恐慌仿佛都是与生俱来的，却往往在心里头安慰自己并没有感到一丝害怕，俞越洋也不例外的故作镇定，深深地吸足了一口气一头扎进了巷中。一路疯走，也没有给自己多想的时间，直到有声音缓缓传入他耳中，时断时续的萦绕在耳畔类似泣喏那样的呜呜声，听起来无疑是有点悲伤可更强烈的是一股寒意渐渐爬上俞越洋的后背，他竟吓出一身冷汗，可脚下依旧没有停，可以确定的是，他离声源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声音让他无法逃避，而那里是……他的家，果然，走了十几年的路，闭着眼也知道那是他的家。
　　俞越洋面对着紧闭着的木头门却几乎要丧失掉所有的力气，他知道，那什么什么就在他脚边，也仿佛察觉到什么似的一下子的就没了呜咽声，换作有一下没一下的抽嗒，那种听起来如同某种动物，或者是猫，或者就是那什么什么，俞越洋不愿意多想，趋近抓狂的掏出钥匙开门跳了进去，然后又风驰电挚地带上门。一院子清净，心下放宽不少，回想起来还真是佩服自己方才那套开门关门的动作利落有致，还从没有过哪一次在黑暗里一着急中找到钥匙孔的。
　　俞越洋的家是祖上的老屋，还是他太爷爷那辈造的，江南里多的是这样的房。黑瓦青砖，顶端呈人字形，低低的檐，檐下即是长长的廊，几间屋都是相通的，中间最宽敞的自然是内堂，也就是客厅啦，南方人喜欢将死去亲人的遗像牌位都供奉在那里。另外的两边自然就是厨房和卧室。屋外的天井倒也宽阔，最右边还有一口小水井，不深，平日里俞越洋在里头养养鱼。又在周围种了些花，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一般都是春来杜鹃秋栽菊，现下这季节，小花园里也是姹紫嫣红的热闹起来连牵牛花都显得娇嗔可人。
　　（这俞家祖业就先搁置一边，要是再胡扯下去那门外小兽非怨恨死你这个啰嗦的妈= =！！！）

　　屋内亮起了灯，是那种旧黄旧黄的钨丝灯泡，总让人有昏昏欲睡的错觉。俞越洋实在是有些饿了，没多想刚才的事，就转悠去了厨房。厨房里用得还是土灶头，要生火，每次煮饭烧菜的时候都叫俞越洋一爷们感到无比郁闷，真的是会烟熏火燎就差没把自己熏死在厨房里。这会儿，锅里蒸着馒头，他有些坐立不安，又到边上拎出只周身已是炭色的煤炉，用铁钳子一块一块将煤球放进炉肚中，眼睛有意无意的朝着窗外瞄着，从这厨房的窗户往外看哪能瞅见什么，不过是大院紧闭的门还有那头被弃用已久的大头缸罢了。“哐当！”俞越洋抛下手里的生铁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这木头门真是有点沉。等他借着院内灯光看清楚缩在角落里的那一团东西的时候竟然会全身脱力，差点软倒了。他不假思索的喊了声：“孩子！”声音倒是轻柔。那边没有回应，依旧靠着墙，蜷成一团，脑蛋也被埋在臂膀之间。俞越洋心里发紧，生怕是有个意外，毕竟刚才人孩子明明还有哭声的。他走过去蹲在他身前，又唤了一声，孩子。仍然得不到响应，这下他真是慌了，二话没说就捧起小孩的脑蛋，只见到小孩圆睁着一双大眼，泪水哗哗地滚下来，眼睛里写满了恐惧，连瘦小的身体都抖的厉害，待到好像确定了什么以后，小孩便 “哇”的一声就哭吼起来，嗓门巨大，眼泪掉得更凶，好不凄惨。俞越洋这下有点楞住了，也有点心疼起这小不点，这要不是他……人孩子也不至吓成这样啊。不过说到底也是有一点庆幸，还幸亏是自己多留了点心思，要不然这孩子在这蹲上一晚，结果……他也不往多了想，立马捂住孩子的嘴，竟然沾了一手的湿，也不管是什么鼻涕口水，连忙作了个“嘘~~~”的手势，小娃娃没被唬住继续哭嚷着。他无奈，一手捞起孩子，就往门里走。
　　门刚关上那一刻，就听见身后他那彪悍的邻居蔡大妈，狼嚎似的传出震天音波：“谁家的倒霉孩子啊？还有完没完！”
　　俞越洋长长吁出一口气，幸好自己逃的早。
　　这时，怀里的娃娃也不哭了，可能是叫累了，又在断断续续的抽嗒，脸埋在自己的肩窝里，手脚都挂在他身上似乎是在汲取更多的热度。哎~可怜了那一身衣裳肯定要遭难于他那一脸的眼泪鼻涕口水了。俞越洋搂着那孩子也是觉得他被冻得厉害，身体冷的很，抱着也轻，一定没少吃苦，父爱天性一泛滥，就腾出一只手无比爱怜的抚了下小孩的脑袋以表关怀，还很稀疏的头发摸上去异常柔软，再看看此刻正在他怀里的宝宝，嘿嘿，多乖。
　　进了屋，俞越洋把孩子放坐在椅子上，然后拿着那只表面图案都已经掉了漆的热水瓶，倒了半瓶热水进脸盆又去掺和了凉水，直到温度适宜，才拧了把毛巾帮孩子抹了把脸，嘴里还带着哄娃娃似的口气，说着：“擦干净后变俊俊~”说完连自己都觉得咂舌，他这是从哪里偷学来的温柔？不过，下一秒便幡然醒悟了，扭过头看着堂前正上方的高位上摆放着的照片，眼里黯然了一下。也没想让自己带着情绪，摇摇头自己傻笑了一下，又帮孩子抹了一把，还细心的连手都一并擦干净了。俞越洋这才抬起头仔细打量起小家伙的模样，方才他就觉得这孩子长得挺招人喜欢的，现在一看更加觉得可爱，小脸粉嫩，眼睛……可能是因为今天哭的凶了，红红圆圆的成了小兔子。他皱着脸吸了吸鼻子，那模样别提多有劲了，整个一小老头。俞越洋发现小老头圆圆的眼珠子也在上上下下的提溜着他，就故意一摆脸，正色道：“看什么看！不许看！”这小娃一听到训斥声就连忙紧闭上眼睛，小脸又全都皱在了一起。引得俞越洋噗嗤一声乐开了花，自然地又抚了一下他的头发，恢复了适才的温柔说：“饿了吧？我去做吃的，乖乖等着。”然后看小孩没搭理他，又问了遍：“知道没？”小孩迟疑了一下，拼命点头。俞越洋觉得自己心情好了不少，看来是这小孩的有趣给招的，便转身去了厨房。椅子上的小孩可能是听到脚步声走远了，才悠悠的睁开眼睛，滴溜溜地观察着周围。小短腿还不能及地，悬在椅子边上晃啊晃的。这堂屋是开放式的，倒也有门，但极少会关上，只有入了夜准备睡觉的时候才会大门紧闭，所以从屋里看出去即使是有那么点亮光，也抵不过这更浓烈的夜色入侵，更显得遗漏在外的光楚楚可怜。小孩儿看一会外面心里好像有点害怕，就立刻回头扭向一边，随即又跟一双眼睛对上，连忙反射性地闭眼皱脸。然后，他等着等着……没动静……没动静……还是没动静……又一次迟疑着幽幽的张开眼。并没有发现敌情，便舒畅的呼出一口气，像个泄了气的气球一下子软倒，靠在了椅背上。他刚才看到的不过是高台上的照片罢了，还以为是刚才那个人呢，那人……小孩儿还太小似乎也想不出什么，他刚才真是怕极了，那么黑的天还以为自己会被妖怪给吃了呢！还好那人来了，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妖怪呢,不过等看仔细了就觉得不是了，哪里有这么好看的妖怪。嗯……好像也不是好看，是……这小脑蛋也想了一大通乱七八糟的东西，连俞越洋从厨房里出来也都没有察觉到。俞越洋手里捧着些吃食，看小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将食物放在堂中央的桌上，踱到小孩儿身前，问：“怎么了？”小孩一抖，本是该无条件闭上眼睛不看他的，可也不知是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抬起脑袋，对上俞越洋的眼睛，好像还没有从自己的世界里神游出来，看起来极其生动，俞越洋想笑，引得小孩回了神，他也不是怕他，就小小声地朝俞越洋嘟囔了一句：“看什么看！不许看！”顿时，俞越洋差点没笑翻过去。小孩却依旧维持着他的一脸无辜，见那人乐了一会之后又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发，只觉得挺舒服啊~后来，他就连人带椅子一锅端到了桌前。只听到了一个字的命令，“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