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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

  •   【贾宝玉幻游痴情司 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本就是暮春时节易伤情,白日里又听得贤弟林黛玉“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等句,心下更觉惆怅。宝玉卧在榻上,叹气了半宿,才迟迟睡去。

      只待囫囵入梦,宝玉恍惚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周身景致,似仙如幻,朱栏白石,绿树清溪,本应是人迹希逢之地,宝玉却总觉有几分熟识,只是一时间讲不清是在哪里见过。正欢喜道:“这么个好去处,纵然是投身在这里,做一块顽石,也是情愿的,好过在尘世里白白污了这一生。”

      正胡思之间,忽听得身后有悠然歌声:

      “说什么待月西厢下,你乱猜诗谜学偷花。
      果然是色胆比天大,寅夜深入闺阁家。”

      宝玉听了,知是小旦红娘的唱词。但这嗓音停云散雾,实在是不比寻常。入耳悠然,恍若轻烟出岫,媚若无骨。即便是最爱听戏的宝玉,也未曾听过这般仙音。

      正纳罕是哪家的俏天仙,便见那边走出一个人来。步履蹁跹,腰肢婀娜。只是远隔重雾,无法见得容貌长相。

      宝玉不敢贸然向前,怕惊了美人,只是站在原地拱手作揖道:“我也不知这是何处,经过此地,被牵人魂魄的好嗓音绊住了脚,还望不曾惊扰。”

      只见那人并不上前,只是嗔怪道:“哥哥又不是头回来这太虚幻境,何必拘礼。”

      宝玉并不知那人说的是什么含义,自己何时曾来过这里。只是双脚不不由自主地悠悠荡荡跟着那人,进入了二层门内,只见两边配殿,皆有匾额对联,一时看不尽许多。

      仙人步履未停。宝玉见他兀自向前,也不再问。两人隔着重雾,一前一后。经过了“结怨司”、“朝啼司”、“夜怨司”等等,直到院落尽处,一座门庭破败的殿前才站住了脚。

      宝玉驻足抬首,之间殿前匾额已被蛀蚀,仅见“痴情司”三字刻于其上。两边对联写着:

      【早知须眉多般恨。何如托生女儿身。】

      宝玉看了,并不知其深意。进入门来,只见那仙人已将一本书册递到他手中。宝玉接过,揭开一看,只见这头一页上画着两块怪石。旁侧既无山水也无花鸟,孤零零甚是突兀。较八大山人朱耷之诡谲而更甚一筹。右上角题着几句怪诗:

      【往来千年一叹,跌入红楼梦断。
      优伶有福谁道,公子孽缘堪怜。】

      “看过了书册,便是要听戏了。此前你来这里,林林总总听了一十四首曲子,独独缺了一首。警幻仙姑命我来补上。”说罢,那仙人便又开了腔——

      宝玉立在一侧,痴痴听着,不过半晌,便昏昏沉沉,又不知今夕何夕。恍然听得耳畔有人疾呼“二爷,宝二爷”。慢慢抬眼望去,竟是袭人立在床边。

      袭人长舒了一口气道:“夜里听见爷叹气了许久,本想着晚些叫爷。却不成想,天刚擦亮,爷竟说起胡话来,别是魇住了。”

      宝玉见他这般担心着自己,心头一暖,拉住袭人的手道:“屋里有你,哪里进的来什么邪秽,我是在梦里听曲儿呢。”说着,便想把在梦中听到的曲子学给袭人,但如何都记不起了。蹙眉许久,也就忆起来[第十五支啼笑缘]的曲牌而已,旁的一概忘了。

      袭人见他这痴样,只当他还在睡梦之中,没有缓过神来。便伸手到他腰间道:“春天的日头不暖人,风还凉着呢,二爷今日多穿件袄子罢。”说着,便转身拿了驼色的袄子替他穿上。

      “这个时节,晚樱大概开了,若去赏玩,穿驼色的袄子,进了粉色的丛里怪不好看。不如哥哥替我取来那件青色的罢。”宝玉说着,又见到架子上挂着的朱色松花汗巾子,只觉得青色与朱色不甚相配,便又让袭人取那条墨缱的汗巾子来。

      方才穿得了衣裳,焙茗便来报:“冯大爷家请”。宝玉知是昨日的话,便命人备马,只带着焙茗和几个小厮去了。

      一径到了冯紫英家的门口,有人进去通报,出来迎接。只见薛蟠早已坐定许久,还有唱刀马旦的女角儿谌夜染和唱小旦的蒋玉菡。

      众人坐定,互相见过了,然后吃茶。薛蟠端起盅来,一饮而尽,只觉滋味寡淡。便放下杯子,一边等着冯家上酒,一边打量着对面的小旦。

      宝玉擎茶笑道:“傍于丛芳身自香,这怕是当年新的藕荷尖罢?”

      蒋玉菡心下微叹:“早听闻贾家公子风雅非常,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便道:“原本是夜染妹妹从池塘里采的些荷叶芽尖,本是俗物,得了贾公子垂爱,才有香气。”

      见说话人明眸善睐唇红齿白,拈杯细指纤如削葱根,皓腕只如羊脂玉一般。宝玉不禁愣了神,蒋玉菡的前言全未听到,只听得“俗物”二字。眼睛仍是盯着蒋玉菡的手,口里痴痴应道:“香嫩异常,怎会是俗物?”

      这一句听得蒋玉菡脸颊微热,低眉颔首,不知作何言语。边上的刀马旦沈夜染见状,忙接话道:“不知几位爷要点什么戏?”

      冯紫英静待宝玉发话,薛蟠倒抢了先:“早听闻贵班的西厢甚好,能否一闻?”想到西厢中的红娘是小旦,定然能一睹蒋玉菡台上之风采,宝玉也就点头默许了。

      一出唱罢,蒋玉菡褪下妆来。还未回席间,在下场门后的长廊之上,偶遇了出席解手的宝玉。二人站在廊檐之下,宝玉道:“闲了——只管到我们那里去。”

      蒋玉菡还记着刚刚席间宝玉的痴语,仍有些许羞涩,欠身道:“多谢公子。”语毕,才惊觉有错——男儿本应抱拳拱手,自己却因刚演过红娘,这会儿竟未出戏,仍做女儿样子欠身行礼。

      而宝玉见他本就腰肢似柳,这一欠身,更添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便上前搭住他的手:“不怕公子笑话,我昨日梦中,有人独唱西厢。以为是天上的仙子,见不到真容了。却不成想,一梦初醒,就在眼前。”

      蒋玉菡道:“公子这便是拿我取笑,我们伶人,都是泥淖里的,怎敢和仙人相比?”

      两人不好离席太久,又看见焙茗来寻,宝玉只好匆匆问道:“还有一事借问,也是贵宝霖班里,有一个名叫琪官的,如今驰名天下,我独无缘一见?”

      “琪官正是在下小名儿。”蒋玉菡笑道。

      听闻此,宝玉欣然道:“有幸!有幸!果然名不虚传。”便掏出扇子,将扇坠解下递与了琪官。

      琪官接了,笑道:“公子大德,不知如何相报,巧来是得了一件奇物,还望公子莫要嫌弃。”说罢,便撩衣解下一条大红的汗巾子。

      焙茗本已看到了宝二爷与蒋角儿立在廊下,正要上前,恰巧看见这一幕。大惊失色,连忙躲进了立柱之后。直待宝二爷将墨缱系在了蒋角儿的腰间,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席间,才颤巍巍从立柱后出来。

      原本只是又惊又怕,但转念焙茗就想到,此前宝霖班子的班主抓到他调戏青衣,并狠狠打过他。这下让他逮着了蒋玉菡勾引宝二爷的铁证,不怕班主不把小青衣许给他,没准还要陪他笔嫁妆呢。

      这正是——【双玉殷殷长廊下,不知冥冥缘天定。】
      而蒋玉菡还未入府,半只脚就已踏入了是非之中。
      此后半生波折劳累,也都从这一玦、一巾、一曲中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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