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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缘起缘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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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改变,我在历史的视线里忙忙碌碌,奔波到终点的时候,发现其实自己又回到了原地,只不过在岁月的角落里绕了一圈。生命所留给我最多的一样东西,是记忆,枯黄一片,杂乱无章的,无限轮回的。
我曾经听人说,人死后会有来生。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希望我没有,因为那是一种无止境的轮回,轮回……
——题记
一、缘起缘灭
旋转、旋转
命运之轮,又有谁开始沉浮
凋零在转盘里,宿命交织
流逝的轮回,记忆蒸腾,千年无法洞悉……
夜,开始沉睡。箫声无止境蔓延,沦陷在小村子里久久回荡,滑落到角落里,然后悄悄被遗忘。就如同落叶般凋零,一片片打散在空气里……
看着眼前的种种生离死别,我似乎感觉到了一种轮回,一种不变的轮回。而从我降临到这个村子到现在已经十八年了。十八年来,我几乎在一种命中注定的罪恶下生存。十八年后,我坐在树上,任风冰凉地掠过几缕发丝,伴着月光,唱断乐中精魂。
我的名字,言子阳。
月光洒落的地方,镶嵌着一种很淡的银辉,附和着手中的箫发出的低吟在村子里一点一滴的沉淀。风在耳边咧咧作响,音符涣散。一曲《忘魂散》总能泛起心底的一丝丝哀愁,像淡淡的花香,在风中滋长忧伤。突然间唤醒许多沉睡的记忆:
在我还没出生前父亲就去世了,我从来不曾见过父亲,只有灵位前的几个字,一年一年地淡了。母亲将我一手带大,我记得母亲曾经告诉我,在我出生那天,苍白的宫穹中掠过一只血红的怪鸟。村里的人从城里请来了许多算命先生,替我算过命的都带着一种不安的神情,匆匆离开。他们说那血红的怪鸟叫作“血鹰”,是不祥的征兆。
九岁那年,我问母亲,是否我真是不祥的人。母亲眉头紧锁,然后流下了眼泪,她说:“不是不祥,只是特殊罢了。等你长大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我说:“那我什么时候可以长大。”
母亲抚摸着我的头,眼神掠过我的视线,嘴角微微扬起,我看到她脸上的泪水滑到了嘴角,然后告诉我:“长大,就是你明白为什么你会流泪。”
十一岁的时候,有个和尚帮我算过生辰,他告诉母亲我命犯凶煞,离我较近的人都会离奇死去。第二天,那和尚便死在了村口,死的时候张望着天,似乎他已经预言到自己下一刻的死亡。奇怪的是,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任何至死的原因,这或许只是上天为了证实他昨天所说的话。
一年一年,我就这样一遍一遍,一轮一轮地在风中看自己的背影散发诡异的颜色。从来没有想过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因为所有事情都一样,只要久了,那就习以为常。或者像母亲所说的,因为我还没有长大……
停止了记忆,箫声也渐渐的在黑夜中稀释,我转头看着坐在声旁的女子,她叫凌霜。月光下的她,如同一座水晶,月光散落在她的脸上,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脸庞披上一层雪霜。洁白而又神圣的娇贵。
凌霜是村长从山里捡来的。我记得在我见到她的第一天,心下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清晰的五官、长白的布袍,迎风而立,楚楚动人,在我的视线里荡漾开醉人的笑容,透着一种清幽的花香。
每天这个时候凌霜总会陪着我在榕树上,静静地听我吹箫。她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听着,仅此而已……
我说:“下去吧。”
凌霜应了一句,简简单单的说。低头时,眉间轻弯,莞尔一笑。
我将竹箫插在腰间,纵身跃下。还是像往常一样,我先下来,然后等她跳下来时,我再接着她。
“下来吧,我已经好了。”
凌霜轻轻地跃下,她的头发随着风飘散开来,衣巾柔软地在四周伸展,如同一面屏障,守护着她轻轻飘落……那一刻,我真的以为我可以这样重复着一直延续下去。就像封印在记忆里的画面一样,从头到尾,从头到尾,从头到尾……
凌霜涣散的眼神充满了信任,我恍惚间看见去年的冬天。我和凌霜在山上捡柴枝,那天突然飘起了大雪,没有风,雪就这样轻轻地飘着,洒落在大地上。经过一间破庙时,我转头对她说:
“雪越来越大,我们进里头避一避吧。”
伸脚刚踏入门槛,凌霜突然拉住我的手。我回过头时,看到她幽幽惶惶的眼神,那种迷离的深沉。
我问:“怎么了?”
她说:“能陪我看雪吗?就一会儿”
我还没回答,凌霜就拉着我的手便离开了破庙。那是我第一次牵她的手,她身体的温度流淌进我的掌心,醉了我的灵魂。我们找了一块岩石,一起在上面站着,凌霜始终握着我的手,突然感觉到她手的冰凉,雪落在了她的身上,像开在雪天里的莲花,千年不化。
“子阳,你看。”凌霜抬起头伸着手指向天空。她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张扬着那被约束的童贞。在我的眼里,她永远都是那么弱小,那么需要人的保护。
我抬起头,突然发现原来看着雪花向眼睛里飘来的感觉是那么的美,纷纷扬扬地下坠,下坠到我的眼里,化在瞳孔深处。
“就像我们一起在天上飞翔。”凌霜摇晃着拉着我的手。
我说:“那我们能飞多远?”
她说:“天的尽头吧,那地方叫永远,只要我们一起。”
我开始觉得有点冷,当我转头看凌霜的时候,她依旧笑容满面,那种笑容清澈见底。她低下头来对我笑,然后把我的手放开了,两支手一齐伸向空中。
“凌霜,不冷吗?”
凌霜没有回答我,只是这样抬头站着,然后不停地在原地转圈,她的裙角飘舞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圆圈,就如同水面泛起的涟漪,荡漾开来。那时我闻到她身体散发出的幽香,淡淡地滑进我的脑海里,那封印记忆的地方。
我坐了下来,拿出腰中的竹箫,轻轻地吹着……闭上双眼的时候,脑海里连绵不绝的是凌霜醉人的微笑,她眼神里充满了信任,这让我觉得踏实,一种说不出的踏实……
隐隐约约中,凌霜随着箫声,轻轻哼唱:
“轻摇细柳,惶惶悠悠,枯藤岁月,转眼千千万万年。
尘土飞扬,何夕,物是人非。
一季一季,却似归人,遗忘归路,遗忘归路。”……
破晓的光芒划过地平线,在我醒来的时候阳光特别刺眼,照得我双眼生痛。起床后,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和凌霜到山上去捡些干柴到城里卖。山上平日里走的人少,所以一般都是枝叶横差,如果没有下雨的话满地都是干树枝,只是路比较难走,凌霜有时会拉着我,久了一种依赖突然变悄悄变成了一种习惯。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背上的柴火已经装满了半箩筐,我举袖拭汗,望着天空觉得是那么的平静。只是那平静,如流星,转瞬即逝。
那时一片血红从我视线前一晃而过,掠过宫穹,如同鲜血洒落碧玉般。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它已经扑打着翅膀,盘旋在我们的上空,发出刺耳的悲鸣,绕在苍白的天空中。我猜想这应该是母亲所说的血鹰,因为除了母亲口中提过的血鹰外没有一种鸟是浑身血红的,而这也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血鹰,那是一种诡异的鲜红色。
在我转头看凌霜的时候,她很平静地抬着头,我看不出她眼里流露出的东西,甚至觉得那双眼和那血鹰一样诡异。
我说:“凌霜,没事吧。”
然后伸手去拉凌霜,一不小心却被凌霜的柴刀划到了手臂,只感觉有一点撕裂的疼痛,伤口立刻翻起了一片血红。可凌霜的双眼却变得呆滞,我看到她扣起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而血鹰的叫声却变得凄厉。
突然间,我的左手涨得血红,青筋暴露,感觉就如同火焰一样在不停燃烧着。失去控制般地掐住了凌霜的脖子按在树上,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当我看到凌霜因为被我掐住而无法呼吸,脸涨得通红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根本保护不了凌霜,甚至我会伤害她。
“凌霜……”我几乎说不出话,我不知道自己是要解释还是其他些什么。我相信那时我的双眼流露出的恐惧一定和凌霜一样。
她的眼泪流了出来,说不出话,我看到她的眼神不断涣散,慢慢淡化在空气中,而自己的左手却好似有无穷的力量般不断涌出,源源不断。看到她的眼神,依旧充满了信任,只是夹杂着死气。我开始觉得我除了记忆以外,其他的都消失了。她的眼泪从脸颊流下,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轻盈地打在我的手臂上,然后打化在空气里,还似乎泛起了一道涟漪。
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凌霜在雪地岩石上向着天空在原地打转的样子,那时她的裙角也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涟漪。“天的尽头吧,那地方叫永远,只要我们一起。”她的声音不断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像经久不散的雾气,模糊了我的记忆。
“凌霜,对不起。”
只觉得一阵阵揪心的痛,大概是怕了,怕在下一刻,眼前的女子会这样转眼间死去。那时的我在想,这句话会不会真的是我对凌霜今生讲的最后一句。如果是的话,我宁愿是凌霜来对我说。
在我绝望的时候,左手居然奇迹般的将凌霜放开了,我看见那爬满手臂的血丝渐渐退去,然后连伤口都给带走了。而凌霜无力地瘫软在树下,急促地呼吸着。我几乎可以听见她呼吸的声音,那种几乎没有断绝的呼吸声。我蹲了下来,而凌霜只是用她的眼神凝望着我。
我说:“凌霜,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事。”
“子阳,你刚才的样子好恐怖。”凌霜说着,眼泪簌簌流下。
我拭着她的眼泪,泪水在衣袖一小片一小片的蔓延,只觉得心里变得荒凉,喉咙梗得厉害。然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回家的时候,我第一次把凌霜送到她的家门口,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一下子空了,我开始怀疑给我算过命的和尚所说的是不是真的,还有那只天空中的血鹰,它到底是预示着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抬头望着天,突然觉得自己悬空了,眼前的东西都变得模糊。
到了家里,我没向母亲提过今天发生的事,只是在夜里,脑子里不停得浮现凌霜的眼神,不断的回响起那句话“天的尽头吧,那地方叫永远,只要我们一起”。或许就是从那一天起,我对凌霜的感觉不只是怜惜,而是开始有了一种叫愧疚的触动。
第二天,在我醒来的时候,凌霜已经坐在我的身边。她帮我拿来了衣服,我说:“对不起。”
然后她微微笑了一下,“如果是其他人,那就一定要说,可你不用。”
我说:“为什么?”
她说:“就因为你是言子阳,每天都会和我在一起的言子阳。”
那时,我感觉凌霜似乎已经认识了我一百年,因为她平时很少说话,只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例外。
后来我和凌霜到城里将捡来的木柴拿去换些银两,她一路上都走在我前面,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是那么的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不时的回头来看,简单的笑了,我说:“为什么一直回头看我?”
她的眼神变得暗淡,“因为我一直害怕,怕下一次转头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我可以感觉笑容的苍白,然后什么都没有了,但这样的表情却让我变得无措。
进了城,繁华的街道在人群里延伸。凌霜总爱像孩子一样四处张望着些新奇的东西,可当我看到她稚气的双眼时,似乎里面透着点点深沉,只是那种深沉那么微弱,弱得可以让风轻轻吹得烟消云散。之后我们将所有的干柴换成碎银子便很快出城了,我还记得从小母亲就跟我说过外面的世界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所以出门我们也不会逗留太久。
经过饰品摊前,凌霜突然停了下了,对着一只玉镯出神。
我说:“你喜欢它吗?”
“只是觉得她好看。”
“那我们将她买下了吧,反正今天收柴的先生也多给了我们两文钱。”
“可这一定要花掉很多钱的。”
我笑了笑,伸手将怀里刚换来的几个铜钱拿出来数了数,刚好十二个,我指着那个泛着隐隐寒气玉镯。
“十二文钱一□□摊贩子说着,嘴角露出了很阴森的微笑。
我将十二个铜钱递给了摊贩子,顺手将玉镯带在了霜的手上。
“你真的把它送给我?”凌霜一脸兴奋地说道。
突然那摊贩子插口道:“我是说这铁镯子十二文钱,可没是说这玉镯子十二文钱,这玉镯子起码也要三十文钱。”
我说:“你刚为什么不说清楚,大不了回头再给你添上。”
“我们是不能赊帐的。”那卖贩子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我们说道。
“那我们换换还不行吗?”凌霜说着便边将玉镯拿了下来。一时间,我觉得霜的声音变得特柔弱。
“你已经带了,我们是不会收的,我看你们还是把钱交了吧。”那摊贩子伸出手,示意叫我们把钱放在他的手上。
“我们身上真的没钱了。”凌霜恳求着。
那摊贩子顿了顿,盯着凌霜,说道:“小姑娘,要不你愿意留下来也可以。”话音刚落,手便朝凌霜的脸上摸去。凌霜退了一步,惊恐地摔开了他的手,躲在我的身后。
“你在玩我们是不是?”我转头用一种恶恨恨的眼神瞪着他。
“臭小子,是又怎么样?你打死我啊,哈哈……”他的笑声在空气里回荡,也在我的耳边回荡,而这笑声也成了他今生最后一次的笑声。
在我伸手拉住他的时候,我无意识的能将他举起,然后他的脖子就这样被我掐断了,死的时候他还是那种轻蔑的眼神,然后全身莫名其妙的被烧焦。我没让他发出一点的声音,就连死的那一刹那都是他放肆的笑声。
围观的人看到我转眼间将一个活人烧死,都慌忙地跑掉了。
而我唯一记得的是后来我拉着霜的手不停的跑,不停的跑……那天是我第一次杀人,而且只在轻易间……
那晚我和凌霜很晚才回家,我们一直在村口的山坡上坐着,我一直呆呆地对着自己的左手出神,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左手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后来我还是先把凌霜送回家,我们互相说好都不和家人提起今天的事情,只说是因为贪玩在城里看戏了。
回到家时,我推开门,母亲已经睡了,我坐在母亲的床边,想起了最近发生的那些奇怪的事情。觉得一切都像梦境一样,但始终它又那么现实的摆在我的面前。我望了望安详睡着的母亲,她的脸在月光下是那么的平静,静谧得感觉到一丝丝死气。我伸手将母亲的被子盖好。触碰到母亲手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母亲的手冰冷异常。我再将手贴在母亲的额头上,也是如手一样冰冷。我惊讶地站起退了一步,然后还是用早已抖动得厉害的手去触碰母亲的呼吸。
“啊!”这一吓,让我整个人摔在了地上。我第一次这么害怕,我摇晃着母亲的身体,眼泪簌簌流下模糊了我的视线。只听见有东西掉落的声响,我发现一只玉配从母亲的手中掉下来。我记得母亲曾经和我说过那只玉配是父亲生前总带在身上的,一直放在父亲的灵位前从未拿起来过,我将玉配收进怀里。这时村里的人听到我的叫声也都赶来了。他们举着火把,火光照亮了整间屋子,在黑暗中张牙舞爪地跳动……
后来,村里的人检查了母亲的尸体,和那和死在村口的和尚一样,在身上找不到一丝至死的原因。也只好请了道士为母亲做法。
道士见到我之后,微笑着抚摸着我的头,然后他说:“会长大的。”
我望着他的脸,那种让我觉得不安的神情,前面的头发在双眼前掩盖出一片阴影,阴影下有一轮血红的六芒星。
道士跟村里的人说我命犯凶煞,离我较近的人都会死于非命。他的话和十八年前的那个和尚不谋而合。而就在那天,村里的人将我永远的赶出了这个村子。
我没办法解释,因为我觉得我所知道的一些奇异事情甚至比他们还多。我求村长让我等母亲的入土之后再走,可那道士却说我会与母亲的阴路相克,硬是让所有人像赶瘟神一样将我赶出这个村子。那时,我突然发现和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亲人也不过如此,我愤怒地推倒了村长,然后他们狠狠地打了我一顿。离开的时候,我清楚地记得那个道士,还有他留给我的最后一个诡异的微笑。是他的一句话改变了我的一切。
后来凌霜偷偷地找过我,泪流满面地问我还能不能再相见,然后我说不知道。当时我将一颗种子埋在了我们的脚下,我说:“在这颗种子长成大树之前,我会想办法来找你。”看着凌霜终于笑了,我也就转身离去。我不时的回头,凌霜依旧站在原地看着我,不停地挥手,不停地……其实,那是一个没有期限的骗局,因为我知道那种子早已经死了。
远远地她说,她会等我,等我有一天回到小村子。可事实上那是不可能的,对我来说,小村子的生活已经过去。
声音淡了,我也走远了,直到转头再也看不到凌霜的身影,看不到远去的小村子。
母亲入土那天,我站在对面的山头看着村子里的法坛,我始终控制不了自己让眼泪流了出来,我看不清楚,但我可以感觉到母亲一步一步离我远去。还有凌霜……命运就这样让我们一段段一个个地决裂。我听见了从村里传来的锣鼓声,那是村里的习俗,给死去的人送行的。那声音漫过村子,漫过山谷,让我觉得连绵不绝。荡在耳边,像雨淋湿了我的身体,而且淋湿了我十八年的感情。
我转身离开了,告别了母亲,告别了凌霜,告别了和我一起生活的人,告别了小村子,告别了我十八年的记忆……我说再见,也许,那会是永远。
独自一人离开,视线在眼前无际的道路上不断的离索,我仰望宫穹,那久违了的空寂。寂寞孤独在脑海里开始大肆放荡……
从怀里拿出母亲死的时候手里抓着的那支玉配,我不明白这只父亲灵位前的玉配为什么会出现在母亲的手里,我试着想是否母亲想告诉我些什么,或者是它隐含了什么秘密……然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记得的是所有人在我记忆里留下的东西,它就像一纸蝴蝶在舞动,干净的舞动,然后等待破碎。可现在的我要走到哪,陌生坠落眼帘,我唯一明白的是我要寻找我的命。
……朦朦胧胧中我发现全身沾满了鲜血,背后的身影一个一个的倒下,我看到村长跪在我的面前拼命的磕头,他的额头渗出了血。
他说:“子阳,我求你饶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神情让我觉得恶心,我扣起左手的中子和无名子,让火焰穿透他的身子,他的叫声撕破长空。然后,我看到仓皇外逃的男孩,男孩用惊慌失措的神情不时地回过头来看我。伸手用火焰挡住了他脚下的路,他就像蚂蚁一样。从火焰里,我看到了他双手的影子一下子破碎了。被烈火慢慢啃食……
火焰熄灭了,我平静的站在村口的榕树下,看了看沾满鲜血的双手,血顺着纹路一条一条滑下,一滴一滴砸落。看着满地的尸体,满地的鲜血,看着村长死不瞑目的神态随风渐渐变得凌厉,血腥的气息让村子弥漫起了一段段诡异。我笑了。
视线里,凌霜突然出现在榕树上,她还是这样像雪一样从树上飘下来,我看到她的眼神是那么的信任,我跑了过去,但在接住凌霜时候,凌霜的身子突然燃起大火,慢慢的,她就这样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惊恐的不停寻找凌霜的身影,但是没有。“霜,你在哪里……”
突然间睁开双眼,眼前那么的平静,这样奇异的梦已经接连好几天出现了。
有时我想,或许是久了的缘故,记忆对于村里的人已经不再有仇恨,毕竟我十八年的记忆处处尽是他们的影子,没有谁可以恨谁一辈子。
我试着学梦境里的动作,扣起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然后我面前的大树便被火焰穿透,我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那棵无助的树被火焰吞噬着,渐渐地在命运面前凋谢,火在风中烧得咧咧作响,从扬起的火苗里,我看见了梦境里的画面,村长,凌霜,一个个离我而去的人,然后我又看到了母亲,她望着我露出那纯洁和蔼的微笑,我试着伸手去抚摩母亲的脸,可火焰却越烧越旺,阻隔了我的视线……温暖的眼泪顺着脸颊滑出两道晶莹剔透,滑到嘴角的时候,我第一次感觉到那是咸的……
在我转过身的时候,眼前多出了一个身影。我唯一注意到的是他额头上画的那一颗血红的六芒星,星的六个角延伸至额头深处。我认得他,他是那个替我母亲做法的道士。
我说:“你为何一直站在我背后,难道那火是你放出来的?”
他诡异的微笑在空气中蔓延开来,然后对我说:“不,那是你召唤出来的,不信你可以再试试。”
我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然而我却迟迟不敢扣起中指和无名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现在不知道,可实际上你最清楚。”他那轻微的笑声令我不寒而觫。“你刚才用的是鬼炎术,而我是想告诉你,你的梦和你的现实有一天将不再有区别。”话音刚落,他便消失在树的阴影里。如同一颗石子,撬开水面静静沉下……
还没等我回过神,血鹰盘旋在我的上空,如破晓的艳阳,然后停在面前的树枝上,它的叫声尖锐地刺破我周围的空气,凄凉而又苍白……
“妖孽,我看你还能跑哪去?”背后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
我回头看去,一个男子拉动长弓,箭头对准血鹰,弓被拉得吱吱作响,却又继续弯曲,风舞起男子的长发,在空气中大肆放荡的展开。
男子的手开始抖动,我知道这是人耗出最大力气的表现。当他放开右手时,离弦的箭如破空苍鹰掠地而过。
也不知道哪来的冲动,我居然探手取箭。在我左手触碰到长箭的时候,燃起的火爬满箭身,瞳孔里映现出长箭被火焰撕碎的影子,一支势如破竹的利箭转眼间化成灰烬。
耳边又传来血鹰声若破晓的嘶鸣,男子弯弓搭箭,朝血鹰射去,箭在空气中划过的一条条痕迹,如雨点般散落在每一个角落,可转眼间,血鹰已突然出现在男子的面前,看着男子因惊恐而不断扩张的瞳孔,伸出利爪,继续向前。
只听见尖锐的东西穿过□□的声音,痛的感觉一瞬间就消失在我的脑后。我推开了男子,血鹰的爪子如同一把三棘剑穿入我的胸口。血鹰离开了,我望着我胸口不断涌出的血像一朵血腥的红莲般在空气中绽放。
血滴扬起在空气中,然后坠落到我涣散的瞳孔深处,将我的视线染成一片血红,我看到男子在我的视线前叫唤着,可我唯一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男子按住我的伤口,血从他指间涌出,然后我觉得累了,便闭上了双眼……在那一刻,我依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梦境里,我又看到了那些杂乱无章的记忆,笑声、哭声、叫喊声、低吟声、还有箫声,交织在一起,像幻化成生命中的插曲,旋律是惆怅的,低调的,那是蓝紫色。那些破碎的画面零零碎碎地在我的眼前一晃而过,只留下我一个人,静静地站着,衣衫在风中舞得咧咧作响,道尽片片荒凉……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在我醒来了时候我睡在一个房间里,房间里的装饰华丽,是我在小村子里所没有见过的。窗外伸进来的阳光照得我的头隐隐作痛,翻开被单,起身下床的时候,手不自觉地捂住了伤口,还是有些作痛,然后如同水流般引向全身每个角落。
“啊!”支不起来身子,手一下按在地上。本以用白布包裹好的伤口,又露出了点点星红。
这时屋子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老婆婆,她迎了上来扶起我的身子。我看着她的脸,皱纹爬满了额头,眯着双眼,慈祥的微笑。大概有五十多岁了,如果母亲没死,那也应该有这个岁数了。
想到这里,突然觉得鼻子发酸,视线模糊,我居然看到了母亲的样子,因为老婆婆说: “傻孩子,伤成这样还乱动,看得我都心疼。”
我就这样躺过了数不清的日升月落,眼睁睁地看着岁月流淌,我突然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世间的一切,它,没有等我……
后来的日子,我终于知道我所在的地方叫“水镜山庄”,那个救我回来的男子叫作苏溅,他的妹妹叫苏琴,山庄里有他的父母还有一个老婆婆和老管家。我记得那天我就是替苏溅挡住了血鹰的利爪,苏溅把我带回了他的家,我就这样一直昏迷了好几个日月。其实在我的印象中,只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是七零八落的。可醒来的时候我发现窗外的一切依旧那么明媚。
午饭的时候,我跟苏溅和他的家人说了我之前发生的事。一下子,餐桌前的笑脸都变得僵硬,只有苏琴的双眼荡漾开一种叫怜惜的东西。苏溅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笑着叫我吃饭。我记得我第一次跟苏溅说我的名字时,他也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当时我发现的笑容是那么的干净,一尘不染。
在一段日子里,苏溅教了我一些基本的功夫,他的父亲很诧异我能召唤这么高深的法术却不懂得武功,我没什么解释什么,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练功的时候,苏琴总是在一旁看着,有时她会告诉我哪一招怎么样使会更好,她的手不经意的滑过我的脸颊,她不在意,而我也不经意的触动。
我们出门时都会一起,只是通常苏溅会和我比赛看谁先到达对面的市集,苏琴则在后头不断叫喊着,我回头看她的时候,她锁紧了眉头,挥舞着双手。就像当初我离开小村子,凌霜叫喊我的名字一样,我会停下脚步,难过地闭上眼睛,让心又疼了起来,那些挥之不去的终究是刻骨铭心。
每天晚上我都和苏溅坐在屋顶上看天,有时我们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有时他会听着我的箫声在静谧的夜空中游荡,我会想到凌霜。我和他说小村子里的事情,那曾经与世无争的故事,他会露出淡淡地微笑,告诉我,毕竟那都过去了,而明天的时候,今天又是过去了。那时我觉得苏溅是活在现实的人,而我是梦里精魂,人在现实的时候,梦,就会破掉。
我记得苏溅曾经告诉我,我就像天上那微弱的星星,而他就像月亮,有我的时候一定有他,但有他的时候不一定有我。我说:“为什么我一定就是星星?”
他指着天,说:“星星如此脆弱,而月亮再怎么变,无非只是阴情圆缺。”
我说我很清楚自己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然后他说:“人做事有时候并不是那么如愿的,有些东西就像感情,无法抗拒。就因为有些东西是无法抗拒的,所以会难过。”
我笑了,很牵强,“何必想那么多,我还有感觉自己有一天会死在你手上。”
那时候我觉得苏溅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一种很脆弱的伤感。甚至觉得在他的眼里,那些东西比在其他人的眼里更明显,因为他给我的一直是那种久经风霜的感觉。
我不喜欢苏琴和我们在一起聊这些东西,因为她很容易受我影响,她说,我们经常乱想,因为我们在长大,她宁可我们是一群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活在孩子的记忆里,哪怕只是重复的记忆……
苏溅擅长用弓,而苏琴的武器我一直没有注意,在我第一次看到苏琴的武器是在一个夜晚,那是一对双刀,刀在刀柄的前后分为两刃,所以两把刀有四刃。
那天晚上,我和苏溅依旧像往常一样在屋顶上坐着,突然传来管家喊道有贼,苏溅很敏捷的跃下楼去,我第一次看到苏溅这么迅捷的身手。而我一手托住屋檐,纵身跃到另一间屋子的屋顶。黑夜里有破风声掠过,一个黑影从我身边穿过,这是我见过比苏溅更快的速度。我伸手朝黑影抓去,紧接着却迎来了利器的轻啸。脸上顿时感到凉意,然后我还是没见到对方的武器。
我曾经听苏溅说只有杀手才会刻意隐藏他的武器,显露武器的人,自己的招式就已被猜中大半,这样杀手就很难能让对手在还没有看自己出招的情况下就已经倒下了。
转眼间,黑影已经离我有几步之遥。看到了苏溅的弓射出的箭一支支在黑影身边断裂,我跃上前去,脚落下时轻点瓦片,发出极其微弱的声响,左右两手以苏溅教我的擒拿法先后探去,却双双落空。
眼看着我们谁也接近不了黑影,我知道以苏溅的性格是不会这样轻易放他而去的,但谁都束手无策。突然苏琴出现在黑影的另一头,月光下,苏琴手中的两把弯刀映着月光,银白色的,显得那么刺眼。苏琴倚近黑影,两道白色的光芒如同游龙般在黑暗中游走,交换盘旋,有时隐隐约约可以听见铁器交击的声响,刺耳得像尖鸣。
苏溅的箭在空气中划得“吱吱”作响。黑影挥出一道白光,箭应声而断,然而这一次,另外一半的断箭却扎入了他的身体。
黑影不停的躲闪,无奈只好朝来的方向退来。我试着再扣起中指和无名指,火焰凭空坠下,如同一条火龙划开了天地交隔,火光下,突然映出一张恐怖的笑脸,笑脸只有黑白两个颜色,火光闪动,忽明忽暗,笑脸变得那么幽深诡异……
我伸手探去,黑影回手格开。火焰渐渐平息,我顺手抓下了那张笑脸。突然间黑影的长发在空气中张扬开来。原来她是女的。
随着她的头发向后散落。我看清了她的脸,宛若苍白枯萎的玫瑰,在风中散落它最后一片花瓣,那是季节气息里的惆怅。我的心里,莫名地一颤,……
我不禁呆住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第一次看到面具下那张脸的时候,心,平静似水。所有的杀念,烟消云散。
她似乎不愿意让人看到她的脸,立刻伸手遮住。然后为了躲来来箭,踩碎了瓦片,仰身倒下。一时间,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冲动,也跟着跳下。在我拉住她的时候,我再一次的看清了她的脸,风扶起时带起了她的长发。我突然间觉得眼前这个人就是凌霜,她的长发缠绕在我的耳边,展开,像轻纱,为我支开一道屏障,时间变得漫长。
站在地上的时候,苏溅和苏琴也赶来了。她突然抡了一耳光重重地甩在我的脸上,然后她说我抢了她的面具,还碰了她。然而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这样静静地站着。
苏溅和苏琴看到我们这样站着,谁都没有动。她一用劲,伤口的血又继续涌出。我帮她带上面具,从那时开始,我又看不见她笑脸背后究竟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她是要来偷水镜山庄里的一支叫“昊天神弓”的神器,那日苏溅跳下屋顶的时候正挡在了她的面前,无奈只好先收手,她告诉我们只是想借神弓。山庄里的人看她是个女子,也没有出手杀人,就不再计较,其余的她都闭口不谈。
后来我问她的名字,她念了一句话,话里说的是:“倚东风,望月楼,此愁若惆。
送过客,盼归人,留错凡间。”
我说:“愁错?”
她摇了摇头,告诉我:“若凡。”
若凡,这个名字第一次在我生命中出现,我心下细数,为何自己猜错她的名字,而且就差那么一点点。
养伤的日子里,若凡一直呆在苏琴给她准备的一个房间里,我们三人轮流给她送饭。有时我给她送饭总能看到她自己一个静静地躺着,眼神让我感觉就像微弱的烛光一样,生怕一不小心将它吹熄。的确,她和凌霜一样,让我觉得她很脆弱。
她从不让我给她喂饭,每当我离开的时候,我总会站在窗外看她一眼,那一瞬间,心,平静似水。
大概是三月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好久没有想起凌霜,直到我抬头,看到迁徙的大雁,他们张着翅膀,掠过我的头顶。那一刻,我仿佛还站在小村子里,凌霜倚在我的身旁,我们平静地等待南飞的大雁飞过我们头顶那片共同的天空,凌霜满意地笑,她告诉我,她喜欢这样的平静,平静地看岁月的蜕变。那时的我陪凌霜看大雁离去,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物是人非了。不禁黯然神伤,低下头,我的身边是苏溅,苏琴还有若凡,他们和那时的凌霜一样,抬着头,什么都没说……
那年的六月,我独自坐在屋顶上吹箫,风很容易地拂乱了我的发丝,努力想找回凌霜坐在身边的感觉,却发现忧伤是一幕人去楼空的画面。像酿出的白酒,如此单纯,却滋长了岁月的醇香,那是心痛。
若凡出现在我的身边,轻轻坐下,她问我说:“在思念吗?还是回忆?”
我轻扬嘴角,说:“那不都一样吗?”
她说:“思念的时候是心痛,而回忆可以只是单纯的悲伤。”
我说:“那你认为呢?”
“思念。因为你的箫声告诉我,那是心痛。”
或许,我真的是在思念吧,思念凌霜的每一瞬间,说不出的伤感,却又不是伤感。就像我看大雁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需要凌霜在身边还是苏溅他们。
回头记忆时,才发现也许那段日子真的是我从离开小村子到现在过得最快乐的,我不停地想起七月里的盛夏,我、苏溅、苏琴还有若凡,四人一起躺在树下,数落那一颗颗繁星。夜空下的我们如同孩子一样张扬着那久违的稚气。或许真的要像苏琴所说的那样,宁可我们是一群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活在孩子的记忆里,哪怕只是重复的记忆,那样我们就不会有那些独自的伤痛,可事实上那是不可能的。
我们那些虚无缥缈的梦终究只能开在记忆的幻想里,那里有欢笑的水和土壤,让快乐滋长,而眼前只有风灌满暗藏的忧伤。
或许也就在梦破的那天,所有我们记忆里的幻想都在枯萎,整座山庄留给我们的是恐惧。因为那个替我母亲做法的道士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山庄。我们四人肩并肩地站着,还有山庄里的所有人。
道士扬着诡异的微笑,他说:“好浓的杀气,但却没有血腥的味道。”接着他轻声念着我的名字:“言子阳,我们又见面了。你的旅程还没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我说:“我不知道你乱说什么,也不想知道。”
“可你必须知道,但我又不想告诉你。”
我感觉自己的眉间弯曲,左脚前踏,正要出手,苏溅却拉住了我,他告诉我说:“忍住,我们还不知道对方的实力。”
然后鬼道士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他说,他要用我们的灵魂去唤醒沉睡地下的将士。便消失在我们所有人的视线里,像稀释在风中一样。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有那颗六芒星格外刺眼。
而从那天起,水镜山庄的大门上被鬼道士贴上了四张符纸,每张符纸上写着一句诅咒,我想试着撕掉它,但不只是符纸,连整座山庄都被法术封印,我们谁都无法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