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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帝花天下 ...

  •   就在废黜太子诏书颁布的同时,一道圣旨送来了园子,让贺敏进宫去陪陪薛贵妃,来传旨的太监连东西都没让他们收拾,便带着贺敏进宫复命去了,说是皇上的意思。

      是啊!皇宫里什么都不缺还用得着收拾什么呢?

      进宫后,贺敏被安排住在了春芜宫昭阳殿的东暖阁里,薛贵妃住在昭阳殿西暖阁。人人皆道三皇子这个没名没份的夫人可真是受了皇恩莫大的宠幸啊!

      但贺敏却只是冷眼看着他们议论,她心里明白得很,皇恩愈是浩荡,行事愈是得小心!在这处处是坑的皇宫大内,说不定哪天就掉里面,连渣渣都不剩了!司徒寒时常来看她,每回都是说些叫她安心的话,可她知道他心里也是没底的,谁知道这回德馨君又在搞什么鬼呢?他应该是知道了她设计司徒雪的事吧,知道又何妨?事情是她一个人做的,那时候司徒寒还远在北地。只是,还有一个人,她真的一点儿也不想连累他的!但是,如果哪日他真的因为她而受到牵连,那她也只能许来生还他一切了!

      每日总有许多宫妃借着看薛贵妃的名义来见贺敏,其中只有一小部分如愿了,而大部分则被薛贵妃挡了回去。那如愿的一小部分皆有着显赫的家世背景,贺敏知道薛贵妃的用意,她是想替她以后铺路,但是她不知道她志不在此。

      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在陪薛贵妃聊天,比如当今皇后无所出啊,抑或是深宫内院里的恩怨情仇。里面有些事与薛贵妃有关,有一些与她无关,但无论是有关还是无关,她都说得风轻云淡,仿佛一切都只是话本上的故事,而她只是那个说故事的人。

      薛贵妃还时常回忆她刚入宫时候的往事,提的最多的便是郑妃娘娘。她总是面色祥和地说秋禾姐姐有多么温柔、多么善良,甚至总是替那些想害死她的人着想开脱;说她从来没有怪过自己,反而一直保护着自己,在那段初入宫,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的日子,如果没有秋禾姐姐,她怕是早就被人陷害了吧。

      她说,这个偌大的皇宫里,唯一干净的人便是秋禾姐姐,就连死去的先皇后也肮脏的!所以,秋禾姐姐的儿子可以健健康康地活着,并且愈活愈好,连老天爷都要派人来帮他!

      而她自己呢,早夭的女儿以及不知是否还有明天的小十六都是老天爷算给她的报应!报应!报应,一报换一应!

      她总是用着最平静的语气来告诉贺敏这些,而在她说的那么多话里,从来没有一句是专门提到了她的夫君,万人景仰的皇帝,她说深宫之中的争斗,她说光芒背后的阴冷,她说她苦命的孩子,却从来不说她被埋葬的爱情。

      每每陪她说话的时候,贺敏都是静静地听着,几乎不插一句嘴,只是默默地听她说着,眼睛一瞬不动地看着她,没有怜悯,没有不不屑,唯一的表情就是认真的倾听。

      可是在她的心里,是那样的酸楚,是那样的怜惜,一朵原本应该娇艳地绽放在美丽年华的青春就这样黯然地凋零在幽深寂寞的宫殿里。

      她云淡风轻之下可是曾经深深的惶恐?她极力平静的背后可是夜半无人时的泪湿沾襟?

      这座皇宫里究竟埋葬了多少女人的血和泪,没人能数得清。只知道这里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砖下都是暗红色的。再重的檀香也掩盖不了那刺鼻的血腥味,再多的佛经也超度不了那无数的冤魂。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话说玄宗。

      她不要这样的生活!不要这样的生活!死也不要这样的生活!

      四月廿八药王菩萨圣诞,为了替小十六祈福,薛贵妃前一天便请了旨出宫,去定安城外的皇家寺院普济寺了。

      在宫里待着,她也有了很多见着小十六的机会。虽然小十六的身体仍是时好时坏,但是只要是看见她,小十六的精气神总是足足的,连薛贵妃都说小十六跟她有缘,让她多帮忙带着点小十六。

      小十六本来要唤她“牡丹仙子姐姐”的,但被她制止了,她告诉小十六这是属于他们的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尽管她自己先违了约,告诉了别人,但小十六很听她的话,叫过一次之后便没再叫了。

      只是,她没想到的上元灯节那天给他买的花灯他竟然还好好地保留着,当小十六献宝似的拿出来给她看时,那花灯的颜色竟然跟新的一样鲜艳!

      小十六说,这个花灯真的真的很管用!每当他身上难受的时候,只要一拿出这个花灯,他便会觉得舒服很多。

      偶尔得了空,她也会去积云殿,有时会清扫清扫,有时只是去转转。有一次,她在那里遇见了德馨君,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西陆历史上圣贤明礼德才双馨的帝王。

      彼时,她如往常般推开积云殿的门,门内的人望向门外,门外的人看向门里。

      她虽然没见过德馨君但是瞧他的气度和仪容便也能猜想得到,只是她奇怪为什么老皇帝身边没人跟着,门外甚至连个太监都没有。

      说是老皇帝,其实德馨君还五十不到。虽然大病未愈,精神差了点儿,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是无以伦比的锐利!那次她才知道司徒寒的眼睛竟是完完全全地来自他的父亲。唯一不同的是,司徒寒的眼睛还只是幽深如潭水,而德馨君的却是茫茫如宇宙。

      德馨君见她也未多言,只是在她要行礼的时候淡淡说:免了,反正也没人瞧着。

      说完,便不理她,继续坐在空空的大殿里发呆,而贺敏也不管他,只做着自己的事。

      末了,德馨君又淡淡地说了一句:你笑起来的模样真的很像秋禾。

      后来,她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也许就在说完那句话后吧。

      那是她此生与德馨君仅有的两次见面之一,后来再见他时,他的眼神虽然锐利,可精神却委靡得如同耄耋之年的老人。

      德馨二十六年,大暑。

      小暑不算热,大暑正伏天。

      这年的大暑炎热甚于往常,西陆大地许多地方连着几天艳阳高照,甚至有的地方一个月都没有下一滴雨,南方旱情严重的几个州,据说已经大地龟裂河床干枯,晒死喝死者重。

      是以,那个大暑是伴着西陆百年不遇的旱情一起来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无论老天爷怎样对付凡间百姓,受苦的永远不可能是皇宫里的人。但是,一个好皇帝虽然自己没尝过苦难的滋味,也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人民受苦。

      彼时,德馨君已经病入膏肓,虚弱得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但是他还是召了司徒寒和朝中几位大臣了解旱情,司徒寒再次临危受命,被封为旱情监察使,代表德馨君前往旱情最为严重的柳州、洪州、相州等地,查看灾情然后着情分发赈灾粮饷。

      这次的旱情来得太过迅猛,民间便有人煽动,说这次旱情是老天爷看不惯司徒家坐拥天下,暗示大家要群起反之。是以,原本简单的天灾在一小帮心怀鬼胎者搅动成了人祸。司徒寒此番前去,自然也而就不是赈赈灾那么简单了,暗地里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任务——查出谣言的主事者,平息灾民的暴动。

      这样的原因使得这次南方之行变得危险重重,听说他要去的那几个地方的反皇情绪已经被煽动得异常高涨了。

      贺敏十分担心他,可是他临行前来见她时,依然是笑着叫她不要担心,天气炎热,她的身子又重,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害得她不得不反过来安慰他叫他不要为她操心。

      司徒寒走后,她的一颗心还是安定不下来,总是心悸得厉害,遂连夜手书一封信让人送去给司徒寒。

      信的内容不多,寥寥片语:君此番前往旱地,妾心难安。然妾知君为天下苍生、为陛下之心,妾无法替君分忧,但求不为君添祸。是以,君可放心离去,不必挂念妾。临别依依,归期遥遥。妾满心伤悲,为不能亲往送君。君成行前,妾有数言,殷殷叮咛,盼君牢记!一言,此番前途坎坷,机关无数,望君小心!二言,谣言于陛下病重时四起,恐非普通民怨所能成尔。请君多斟酌身边之人,切不可掉以轻心,中小人之计。三言,乱世之中出侠义,盛世之下无君子,望君不可只防小人,而疏忽所谓君子。四言,旱情实乃天灾,欲缓旱情必待天降甘霖,请君多加留意天时气候,审时度势。五言,民之大者,食为天也,民之暴动,无奈之举也,请君感怀戚戚,体谅百姓,胸中藏大仁大爱者,天下恒爱之。妾素颜布衣,焚香念佛,日日盼君平安归来!

      信送出后,第二日,司徒寒派人送来一枚嵌翡翠玉如意,那翡翠色泽艳丽,放在光线下更是晶莹剔透。

      我之心如此玉,待卿品鉴;卿之情如斯,我便如卿之意。

      司徒寒走后半个月,旱情的急报并着赈灾的成绩频频飞进皇宫。定安城南门那条官道上每天都可以看见飞驰而过的骏马,扬起的尘土,一次比一次更高。

      渐渐的,旱情的状况不再恶化,连着暴乱的呼声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受此鼓舞,德馨君折腾来折腾去的身体又奇迹般地好了,那精神据说恢复得跟病前一样了。

      消息传出,朝野振奋,人人都说老天爷要开眼了!这场旱情很快就要过去了!

      可是,贺敏却隐隐觉得或许这只是一场善意的谎言,抑或者是回光返照的错觉。证据便是放消息的是德馨君身边的人,而听消息的连德馨君的一个衣角都没见着。

      很快,她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因为她亲眼看见了德馨君。

      德馨二十六年,六月下旬的一个夜晚,空气依然是混浊的沉闷,憋得人喘不过气来。

      永泰宫,皇帝的寝宫里,贺敏最后一次见到了脸色灰白、身形枯槁的德馨君。

      德馨君躺在龙床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床顶,没有看她,“你知道朕为什么要你进宫吗?”

      “不知道。”她确实不知道。

      “朕还是太子的时候,有一次微服出宫,遇到一位疯疯癫癫的癞头和尚,他见了朕就拉着朕不放,他说朕此生命格太硬,夫妻宫最差,如果不想克死身边的女人最好的方法便是不要爱上任何人。当时朕不信,还命人打了他一顿,可是后来真的被他说中了!朕所爱之人一个一个离朕而去,不要朕了......”说罢,停了下来,那双曾经光芒四射的眼睛顿时失却了所有的光彩。

      贺敏愣愣地望着老皇帝,难道他是想告诉她,他已经替司徒寒算过命,他跟他老子一样克妻?正怔忪着,老皇帝又开口了。

      “自那以后,朕便信了那个癞头和尚,朕还找人去寻过他,可是朕的人翻遍了西陆的山山水水,角角落落也没再遇到那位高僧!彼时,癞和尚还告诉朕一件事,那是一句偈语,偈语说的是‘帝花倾城得天下’!”

      听到这句话贺敏的身体像是被雷击了一般颤抖起来,脑袋嗡嗡地响着,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龙床上的男子,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全部都是徒劳。

      “自从朕相信了癞和尚之后,便开始留意周围的人,朕想看看到底是怎样一朵帝花会夺了司徒家的天下!”

      老狐狸又停了下来,贺敏竖起耳朵,大气也不敢喘地等他说下去。

      “二十多年过去了,朕从未看出有谁担得了帝花之名。但是,前不久,朕突然听说,有一位仙子驾临朕的西陆,而这位仙子恰恰又是九天之上的牡丹花仙。”

      早已料到他要说这些,是以,贺敏的心绪平稳了许多,只是暗暗忖度到底是谁告诉他的?小十六?或者司徒雪。

      “你说朕真的相信那句偈语么?”

      老皇帝转过头来望贺敏,贺敏淡淡一笑,回道:“陛下不信!”语气坚定而自信。

      “何以见得?”

      老皇帝的眼睛锐利得几乎可以穿透钢铁,可是贺敏却一点也不紧张了,她轻松而淡定地笑着说:“如果陛下信的话,贺敏就不会再站在这里了!”

      老皇帝再次望向床顶,可他的眼中已然透露着满意。

      “你猜朕是何时消了杀你的念头?”

      “积云殿那次吧。”

      见她回答得如此干脆,德馨君又扭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沉默。

      “朕看了你写给寒儿的信,也知道你以前给寒儿出过不少主意,既然有这份才能为什么不问寒儿要名分?对你来说,应该轻而易举。”是的,轻而易举,轻而易举地将他聪明的儿子们玩弄于鼓掌之间。

      “富贵非吾我愿,帝乡不可期。”

      “那如果朕不将皇位传与寒儿呢?你会不会帮寒儿逆旨而行?”

      “皇上不会这么做的!”

      “哦?这又何以见得呢?凛儿不好吗?他可是西陆百年难得一见的将帅之才,看他领兵打战的本事,想来他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因为皇上深知,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打天下需要将才,而守天下则需民心。否则,陛下也不会属意三殿下去治旱了!”

      德馨君不再说什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床顶,开始说话,声音却轻得几不可闻,仿佛是在喃喃自语般。

      “朕认识微澜的时候才六岁,而微澜大朕一岁,也才七岁。那时,微澜就已经生得十分美丽了。一双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叫人一眼瞧过去,便深深着迷。后来,朕如愿娶了微澜,每日与她拈花作画,举案齐眉。微澜最喜欢我给她画眉了,哪里深一点,哪里浅一些,微澜全随着我的心意,有时画得高兴了,微澜还会赖在我的怀里不许我去早朝...那时真是满足异常,觉得此生已无憾矣。可是,这样的幸福没有持续几年,微澜便弃朕而去了。她刚走的那段日子,真的是悲恸欲绝,每每独坐在她的房间里,想着曾经与她一起的种种,我便难以抑制心中的痛楚,几欲与她同去!我甚至是恨着微澜的,我恨她要弃我弃雪儿于不顾!我恨她留我一个人在这个人间忍受失去的痛苦!后来,恨着恨着,心便空了,什么都没有了,痛苦,眼泪,全部都没有了。”

      陶微澜应该是德馨君的初恋吧?她的初恋是在念初中的时候,单恋着一个同班的男生,后来,初中毕业,大家各分东西,感情便也慢慢淡去了。

      “朕一直以为微澜之后朕不会再为任何人动心,朕娶了很多女子,娶她们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为了权利,朕发过誓再也不娶喜欢的女人!可是,上天待我不公!它又叫我遇见了秋禾!第一次见到秋禾,秋禾穿着男装从陆东籍的茶肆里面匆匆跑出来,一下子撞进了我的怀里。我永远忘不了她抬头的霎那,眉眼含笑,秋水盈盈。她问我:你是谁?那娇嗔的模样至今还深深地映在我的脑海里!我怎么能忘呢,那是我生命中最优美的一天!而她是我这一生最动人的回忆!”

      她只看得见德馨君的侧脸,可是这侧着的半边脸已然是沉浸在回忆之中的甜蜜,其实,郑秋禾才是他真正爱着的人吧?

      “就是那一笑一嗔叫我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誓言,将她娶进了宫,可是,娶了她之后,我就后悔了!我后悔自己对微澜的背叛,更后悔将秋禾拉进这样一个恐怖的皇宫!这种愧疚让我每天都生活在矛盾之中,一边是对秋禾强烈的爱恋,一边是良心的谴责!我就好像置身在冰火之中一般,煎熬着自己,折磨着自己。最后,我受不了了!便强迫自己离开了她!犹记得,我见秋禾的最后一面也是在这样的夏天,那时太液池的荷花开了,秋禾就站在太液池边笑望着我,眉眼弯弯,她说:听说太液池的荷花开得十分美丽,臣妾陪皇上去看看吧。”

      低低的呜咽声飘进贺敏的耳朵,像是无数虫子在她的心里抓挠着,她只能拼命地忍住流泪的速度,不让它决堤得太快。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秋禾,再也没有!不是我不想见她!我真的是每日每夜都在思念着她!可是她再不让我见她了!整整三年!她都不让我见她!哪怕是她死前都要我发誓,不准我再见她一面!我知道她一定很恨我!一定很恨我!秋禾...秋禾...我的秋禾!”

      龙床上那个曾经叱咤风云,谈笑风生的德馨君此时却泣不成声,哭得像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贺敏慢慢走到龙床边,缓缓跪下,然后执起德馨君的手握着。那只手,曾经为他的初恋描过眉;那只手,曾经为他的挚爱绾过发;那只手,如今干瘦枯槁,因为哭泣而颤抖着。

      她俯下身,将脸颊贴在那只手上,深深地吸了口气,说:“皇上,微澜不会怪您,因为一个男人如果他以折磨一个女人的方式来缅怀另一个女人,那他连世上最刻薄的妇人都不如,更称不上是一个诚实的人。可是,您是个诚实的人,您敢于承认您对她的爱情,您更敢于承认您对秋禾的感情。只要这样就够了,微澜会明白的,她一定会原谅您的!”

      德馨君转过头来望着她,那双蓄满泪水的眼睛里满是叫人无法拒绝的期待。

      贺敏轻轻微笑着,用着她最柔和的语调说:“秋禾更不会怪你了,因为她愿意继续留在宫里,就是因为这个宫里是有您啊!作为女人,守望爱情是艰苦而绝望的。而一个女人最切肤的悲痛,就是她所爱的人并不爱她。但是,您是爱着她的不是吗?您爱着她,她为您做的一切就全部都是值得的了!至于她不想见您,也是在替您着想啊!她知道一旦您见了她,心中的勇气便会全部消失,到时候您又不得不回到那种冰火一般的日子里,秋禾是心疼的您的!她只是心疼您而已。 ”

      最后,她的声音轻柔得就好像催眠曲一般,“您一直很孤独,就像一个人站在孤岛上面,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却无能为力。我完全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要把所有的灾难都当作荣幸,因为连您的生命都是别人的恩赐,又还有什么权力争取愿望中的自由呢?这一点,秋禾她一定跟我一样理解着您的。”

      身边的呼吸已经变得平静起来,她抬起头,看着他安详的睡脸,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嘴角却是舒心的笑容。

      轻轻地为他掖好被子,她悄悄地退出了大殿。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每个人心中都埋藏着一段不愿触及、痛不可遏的往事,大多数人以为结了痂就好了,却不想再次想起的时候,那悲痛的感觉还是那么深刻,那么深刻,深刻得仿佛往事如昨。

      在这场三个人的爱情里,谁又能指出谁是真正的胜利者呢?在爱情与背叛中挣扎了一生的德馨君?早亡却捆住他一生的陶微澜?还是得到他的爱与愧疚的郑秋禾?然而,无论胜者是他们中的哪个,这场倾城之恋中,主角永远只有三个。那些被卷进纷乱的红颜们,不过是这场爱情角力最无辜的牵连者,却不得不为了它付出最多的情,最大的痛。

      屋里只剩下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光亮,龙床上躺着的人缓缓地睁开双眼,无比放松地叹了口气。

      原来,‘帝花倾城得天下’,是得知而得天下啊!

      微澜,秋禾,这些年来,我一个人过得真的很苦,今天终于能够全部说出来了,你们真的可以听见吗?你们真的跟她说的一样原谅了我吗?但是,无论怎样,我都还是欠着你们的,那么就让我现在来偿还你们吧!你们还愿见我吗?你们还在等我吗?微澜,秋禾,西陆的江山我终于可以放下了,无论你们是否还记得我,无论你们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们的!微澜,秋禾,我来了......

      出了永泰宫,贺敏只觉得头重脚轻,一身冷汗。她不断地回想着刚才与德馨君的对话,之前的每一句都是在试探,一旦她稍有不慎,可能便会被悄无声息地格杀!想着想着,更觉后怕!但是,此时她更加清楚地明白,明日一旦传出德馨君驾崩的消息,京城一定会大乱,而司徒寒此时又恰好离京在外,要他赶回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现在能稳住局势的恐怕只有一个人了!是的!只有他可以!

      彼时,已是亥时,皇宫的宫门早就落了锁,没有皇帝手谕是不可能出得去的!可是不出去她就见不到他,更不可能把他请进宫来!怎么办?怎么办?突然,灵光乍现,她猛地想起小十六曾对她提过,他曾经在夜里犯病,所以为了方便照顾他,德馨君给了他一个太医院一个牌子,让太医院的御医们晚上可自由出入皇宫。

      于是,她立即赶往小十六住的安康斋。

      夜色沉沉,暮色笼罩下的皇城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一辆小小的马车匆匆地行驶在通往皇城东门青龙门的皇道上,马车外挂着的小灯笼一下一下地晃着,就好像车内之人此刻的心情一样。

      “停住!停住!什么人这么晚还要出宫?”青龙门的守卫厉声喝道。

      小十六身边的大宫女立即跳下马车,掏出令牌,说:“是十六爷叫奴婢出宫去请医正大人的!还不快快打开宫门!要是耽误了十六爷的命,仔细了你们的脑袋!”

      因着全宫里的人都知道小十六是个时时发病的病秧子,便没多做怀疑,立即开了宫门放行。

      不到半个时辰,她便坐在了司徒凛的大厅里,司徒凛被她从被窝里叫醒,显然还有点睡意,打着呵欠,等她开口。

      贺敏白着一张脸说:“陛下要过了!”

      虽然司徒凛猜到她要说什么,却不想她竟然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便也被她吓了一跳,瞌睡虫立即全部跑光!他赶忙起身关上厅门,叫人在外守着。

      “怎么?你怕你府里有奸细?”贺敏有点好笑,这还是那个吊儿郎当、自负得要命的司徒凛吗?

      司徒凛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管有没有,你刚才那话要是传出去了,都是死罪。”

      贺敏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便不跟他再开玩笑,“你要帮我!”

      司徒凛哈哈大笑起来,“帮你?怎么帮?你想篡位当女帝?”

      “别开玩笑了!此事事关重大!而且时间也不多了,我估计天一亮,消息就会传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见她如此紧张,司徒凛也敛起了笑容。

      “我刚见过他。”

      司徒凛吸了口气,眉头紧锁着,琉璃凤目一片深沉,瞧不出他的心思。

      良久,等得贺敏有点着急,他才缓缓开口:“那不是很好?我正好趁现在去改了圣旨,天亮了便即位,然后封你为皇后,叫老三悔青了肠子。”

      见他一脸认真,仿佛真的在思考这件事情,贺敏心中一惊。当时也是一时紧张来不及多想,现下想来,司徒凛凭什么要帮她呢?就凭他那点不知道能维持多久的爱恋?是啊!自己真是个大傻瓜!现在不就等于自投罗网了吗?

      瞧着贺敏一脸的懊恼自责,司徒凛的凤目之中闪过一丝受伤与黯然,他问:“为什么老三可以?我就不行?难道我会比他差?”

      贺敏摇摇头,说:“不是的!你一点也不比他差!你甚至比他还要聪明!但是江山非同儿戏,即使你上去了,只会更痛苦而已,到那时你想下来可就难了!”

      司徒凛还想说什么似的蠕了蠕嘴唇,可到头来还是皱起了眉头,说:“既然这是你想要的,那我便给你吧!”

      没料到他这下答应得如此爽快,贺敏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开心地笑了,说:“那明天便拜托你了!我会飞鸽传书给他,叫他快点回来的!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宫了。”

      说完,便起身离去,将将走到门口,却听司徒凛唤她,于是,她又回头望着司徒凛,司徒凛低着头,烛火从他脑后照过来,他的整张脸都埋在阴影之下,完全瞧不出神情。

      他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算了...没事,夜路不平,小心一点!”

      其实,他是想问:如果他放弃一切让老三当了皇帝,她是不是愿意跟他走?可是,还用问吗?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德馨二十六年,六月,西陆孝宗德馨帝驾崩于永泰宫,长安殿,卒年四十九岁。帝去之时,面带笑容,神情安详,仿如熟睡。帝留诏,曰将其与先皇后陶氏、郑妃合葬于帝陵之中。并将帝位传与皇三子司徒寒。

      帝去之日,天雷滚滚,大雨瓢泼,似在哭泣,然那场困扰西陆已久的旱情总算结束了。

      得知德馨帝驾崩消息的皇三子司徒寒连夜赶回京城定安,皇四子司徒凛及皇六子司徒冽已然率领京城百官恭候新帝于定安南门外。

      自此,盛极一时的西陆又翻开了一个新的篇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帝花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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