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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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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未至,寒气便涌了上来。连日的阴雨,将丹桂的甜腻消减的七七八八,好容易露了个晴脸儿,偏那湿意如附骨之疽般磨人。
方过卯时,徐王府正院便点起了灯。
王妃噩梦初醒,面无人色的靠在迎枕上,两鬓的青丝被冷汗浸湿,寝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身边童嬷嬷时刻警醒着,赶忙将披风拢在她身上,轻声劝慰道:“姑娘不怕。”
姜闻珑喘着粗气,嗓音又沙又哑:“嬷嬷,我又梦着了。”
童嬷嬷抚着背为她顺气:“梦的再真也是假,姑娘安心。”
闻珑苦笑着应了下来,心中却始终难以安定。
童嬷嬷将她环抱在肩头,待她缓下神来,这才附在耳边低声劝道:“这京城不是咱们复州,一砖一瓦都是打血水里滚过几遭的,便是真有报应,也断遭不到咱们头上。”
听到这话,闻珑一惊,猛地直起身来:“我在皇后娘娘宫里听得真真的,都说那位小郑将军的夫人……”
童嬷嬷立时捂住她的嘴:“娘娘慎言。”
闻珑讷讷的垂下眼,整个人被抽干了力气般倒在榻上:“我倒情愿一辈子在复州,嫁入寻常官宦之家当主母,也比而今的日子快意许多。”
童嬷嬷耐心的为她顺着头发:“到底王爷是个直肠子,便是后宅乱些,却从不结党营私,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闻珑叹道:“前些日子刚因私设外室被弹劾,皇后娘娘与母妃便召我入宫,让我多加约束。不过月余,庄庶妃的胞妹又被纳入宫中封为贵人,正是得宠,母妃难免又要生事。”
对魏婕妤,童嬷嬷也颇为瞧不上眼:“婕妤娘娘说,您也只管应着,琼春殿的事一向是工作做主,公主素来心疼您,您宽心就是。”
旁人瞧着她稳坐王妃之位,应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尊贵体面。然王府之外,先头早逝的燕王妃暂且不论,楚王妃王徽出身京兆王氏;下头的襄王妃孟承毓更是出自孟子一脉。
妯娌们长袖善舞,心思又玲珑剔透,难免自觉势短。
王府之内,有被徐王一力抬为庶妃的庄氏,官员相赠的姬妾,上头赏下的宫婢,抬进门的妾,没抬进门外室。
光影半明半昧,极目远眺,雕梁画栋的宅邸鳞次栉比的排列着。正院对面的荣晖堂,高悬今上亲笔所书的‘克己’二字,明亮的金粉已黯然褪去,便是龙飞凤舞的草书也难掩颓势。
幸而,没有繁花似锦,也不必担忧烈火烹油。
“走吧,去湖阳公主府。”
湖阳公主与徐王一母同胞,建府时便择在了相邻的两坊,往来不过两刻钟。
马车刚拐进嘉兴坊,两尊石狮立在正门两侧,皇城司的守卫身着皮甲玄冠,执着红缨长枪,还未近前便觉杀气凛凛。
湖阳公主身边贴身的绿珠亲自来迎,闻珑自是不敢拿乔,笑盈盈的执着绿珠的手问道:“公主近日身子如何?上回带来的沙参用的可好?”
绿珠自小陪着湖阳公主长大,见闻珑时时将公主的身子放在心上,难免心生亲近:“已好得多了,亏了娘娘的沙参,太医都说是难得的佳品。”
闻珑这才松了一口气般的双手合十:“佛祖保佑,既是好东西,本宫今日又添了些,可要嘱咐长姊用上。”
话音刚落,只见两个青衣婢女打起了帘子,绿珠立即退到背后。只见湖阳公主身着松花对襟褙子,下着桃红撒花襦裙,外罩一件对襟大袖,倒是格外精神。
见着闻珑,湖阳公主眼角眉梢俱是笑意:“你这孩!日日往府里送东西,王府里的好东西怕都被你搬空了,看你怎么过日子!”
闻珑也跟着松快了几分,抱着湖阳公主的手臂撒娇:“便是我少吃两碗,能换姊姊多用两碗也是值当的。”
湖阳公主又好气又好笑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再少吃两碗,北风一吹怕是找不着了。今儿驸马回博阳侯府去了,你便留在这用午膳,本宫亲自盯着你吃。”
“难得的好天儿,姊姊,咱们午后去龙亭湖赏景也好啊。”
“今日是不成了,前儿下了帖子请了周氏过府,她是打南边来的,也叫咱们听听那边的奇事。”
闻珑一怔,面上的笑意凝在脸上:“可是小郑将军家的夫人?上回进宫给母妃请安,倒听了一耳朵。”
提起这事,湖阳公主也生了兴致:“从前郑夫人在京中没少给小郑将军相看,也是因着常年驻守在外,京中的娇客哪吃的了这份苦头,迟迟定不下人家。后头郑夫人也歇了心思,竟自己找着了。”
因着这桩事,闻珑有些恹恹,湖阳公主还当是庄氏的缘故,温声劝道:“可是母妃说你什么了?这事怨不到你身上,待本宫进宫同母妃说。”
闻珑自是不能细说,只腼腆的笑着应下了。
未时初刻,绿珠便禀告周氏到了。闻珑见湖阳公主还未清醒,便道:“绿珠姑娘先陪着殿下醒醒觉,也不必急于一时,本宫先去安置周氏。”
绿珠顾忌着湖阳公主的身子,自是没有不应。
甫一进花厅,便见一身着葱黄团花卷云纹大袖的妙龄女子端坐在绣凳上,瞧着倒是柔情似水的模样,却是半吼着请安,直把闻珑唬了一跳。
周氏似乎也意识到吓着了徐王妃,羞怯的低下头不敢说话。
闻珑连忙笑着拉过她的手:“不妨事,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着礼了。”
周氏这才好奇的抬起头,一双眼睛直溜溜的盯着闻珑瞧:“臣妇头一回来上京,礼数不周,还请王妃见谅。”
闻珑嫁入汴京已有三年,早已习惯了京中贵女的九曲十八弯,倒是难得见着这么胆大的姑娘:“还不知你名唤什么,今年几岁了。”
周氏见她真不计较了,胆子也大了起来:“臣妇名唤周樨,今年刚满十九。”
闻珑面上不显,笑着将手腕上的镯子退了下来:“只当是见面礼。”
湖阳公主过了许久方露了面,听说是驸马回府,闻珑和周樨便在花厅候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京中琐事。
见公主兴致不高的模样,周樨从袖中掏出一柄珐琅镜儿:“殿下,这珐琅镜儿原是我家将军在战场上缴获的,臣妇瞧着远不如军中用的,只上头的珐琅稀罕些,殿下也只当个玩意儿瞧个新鲜。”
这镜儿原是军用,湖阳也不曾见过,拿在手上好奇的把玩:“咱们去望月楼瞧瞧,许是能瞧见龙亭湖呢。”
闻珑与周樨自是不敢推脱,一行三人便上了望月楼。因着湖阳公主身子骨弱,不便出行,修剪公主府时便建造了望月楼,以供公主游玩。
只是如今已有些年头,湖阳成婚以来也鲜少玩乐,两个丫头在身边小心搀扶着,闻珑由童嬷嬷陪着紧随其后,周樨则在最后。
午后正是风大,廊柱上捆着的细纱挣脱了束缚恣意飞扬。绿珠忙侧过身去挡住风势,那纱却顺着肩膀袭了上来。
湖阳往右一靠,脚下不稳,拿着珐琅镜儿的红药来不及扶,只得扑过去垫在湖阳公主身下。手中的珐琅镜儿顺着楼梯边滚了下去。
周樨手脚伶俐的一抄,将镜儿握紧手中。闻珑赶忙上前查见湖阳公主的情况,见公主只是闪了一下并无大碍,命童嬷嬷前去问询珐琅镜儿的情况。
周樨转动着珐琅镜儿,面色却冷凝起来,偏过头确定两个婢女在为湖阳公主整理裙摆,这才凑到闻珑身边低声答道:“娘娘,湖边的草甸上有一具尸体。”
闻珑倒吸了一口冷气,迅速镇定下来:“你可确定?”
“定是无误。”
“你将珐琅镜儿损毁,决不能让殿下瞧见。如今驸马尚在府中,童嬷嬷前去知会驸马,龙亭湖乃是皇家园林,事关者大,不可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