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夜雨精灵

5、你好，是你（下）

　　他决定去找洛萱。

　　实在放心不下深夜一个女孩独自在外。她能去哪呢？

　　肉丸和炸翅也没吃多少，林椿打包好，穿好衣服，带上雨伞，揣上钥匙出门。动作又慢又轻。

　　门关好的那一刻，林椿舒了口气。要知道，此刻带上食物出门，最恐怖的莫过于黑暗中看到爸妈的眼睛。

　　撑着伞一路小跑。林椿也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去。

　　雨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了。不过一直淋也会被淋湿。林椿有点后悔出门太急，只带了一把伞。洛萱一个女孩，独自在外，被淋湿感冒怎么办？

　　林椿心里打算，干脆见到洛萱之后，把手上这把伞给她。觉得反正自己一个男生，被淋湿也没什么。

　　可是，洛萱在哪里呢？

　　一阵寒冷的夜风吹来，林椿打了个哆嗦。夜深人静，落雨滴答。他心里发怵，竟打了退堂鼓，想要打道回府。周围除了昏黄的路灯和雨水，一个人也没有。仿佛与世隔绝。

　　对了，洛萱会控雨术，不会被淋湿。林椿忽然想起来。

　　洛萱太可怜了，爸妈都是被饿死的。她说自己不是这个星球的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很可能还没吃饭。

　　林椿于心不忍。忍者寒冷与深夜的孤寂继续寻找洛萱。

　　谢天谢地。雨终于越来越小。

　　林椿把伞移开，雨点减少了好多。他干脆把伞收起来，这样能走快一些。

　　路过一个公园。铃兰造型的路灯发着幽幽黄光。夜深人静，脚步声听得很清晰。

　　肉丸和炸翅早就冷了。林椿多么希望凭空出现微波炉，加热它们。洛萱一定没吃过地球这么好吃的食物吧。

　　洛萱，你到底在哪呢？

　　转身原路返回回去睡觉只需下决心的一瞬间。可是林椿选择继续寻找。虽然明天还要上学。

　　越晚越不放心。多么希望马上能见到洛萱。

　　“你不睡觉吗？”一个声音响起。是熟悉的女声。

　　林椿转头，看到树下的女孩，惊喜：“洛萱！终于找到你了。”

　　“你找我干什么？”

　　“我……”林椿忽然语塞，“这是……给你准备的，你还没吃吧？”他递上肉丸和炸翅。

　　洛萱从树下走过来。

　　打开袋子。“嗯，好香啊。”

　　“已经冷了，热的更香。”林椿找到洛萱，已经非常惊喜。语言已经跟上，魂却还没能反应过来。但他努力不让洛萱察觉。

　　洛萱还是这样白。白得像雪，白得像牛奶冰激凌。

　　“你一直在树下吗？”林椿问。

　　“嗯。”

　　“为什么不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饭？我妈做了好多菜，你跟我们一起吃，就能吃到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了。”

　　“你妈妈……好像并不欢迎我。”洛萱停下打开袋子的动作，看向林椿。

　　“哎呀，怎么会。只是你来得太突然，家里没来得及收拾。”

　　“是吗。”

　　“是啊。快尝尝吧！”

　　洛萱看看天。“爸爸妈妈要是也能吃上东西就好了。”

　　“你先吃，吃完跟我讲讲你们星球的事，行不？”

　　“嗯。”

　　洛萱拈起一块炸翅，闻了闻：“比地球的味道好多了。”

　　“地球的味道？地球还有味道吗？”林椿吸了一大口冬夜里的空气：“没有味道啊。”

　　“没有？我刚来的时候，这里的臭味差点把我熏晕。”

　　“啊？”林椿差点摔倒，“难道地球是臭的？因为生活太久已经习惯，所以我们都闻不到臭味？”

　　一声轻轻的喀哧，洛萱咬了一口炸翅外面的酥皮。

　　“好吃吗？”

　　“嗯。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你们地球人真聪明。”

　　“那是，我们人在这个星球已经生活……多少百万年来着？”林椿有点后悔当时看书没看得太细，早已记不清数据。

　　“这个叫什么？”

　　“炸翅。”

　　“炸翅……”

　　“就是鸡的翅膀，外面裹了一层面包糠，吃起来香脆，里面的肉可嫩了。来，再尝尝肉丸。”

　　洛萱用拇指和食指拈起一个圆润Q弹的肉丸。“这个也是吃的吗？从来没见过。”

　　“这一袋都是吃的，特别好吃。”

　　洛萱咬了一口，里面还有一个裹着油的小肉团。

　　“你吃的这个是牛肉丸。”

　　洛萱又拈起一个像扁豆腐泡的丸子。

　　“这个是鱼丸。”林椿在旁边介绍。

　　“这么多种类的丸子。你们真的好聪明。”

　　林椿笑，指着一个紫色的丸子道：“尝尝这个。”

　　洛萱咬了一小口：“味道跟前面两个不太一样。”

　　“这个是薯泥丸。刚才两个是荤，这个是素的。”

　　也许是因为实在太饿，洛萱没多久就吃完了。吃东西时没发出一丁点声音，林椿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饱了吗？”林椿问。

　　“嗯。谢谢你的食物。”

　　“别客气。跟我讲讲你是怎么来到地球的。”

　　洛萱生活的星球叫奥斯迪。在地球外面。大小只有地球的十分之一这么大。

　　奥斯迪星球有奥斯迪星球人。它没有地球这么美丽。甚至落魄。整个星球的地面都是石头水泥地。不会有什么瓷砖。

　　那里没有蓝天白云，日日夜夜天上都是流动的彩色光雾。有点像极光。这些彩色光雾的上面，是深不见尽头的黑色。

　　做饭是用泥块搭起来的灶台。不过用得很少。因为奥斯迪星球的食物非常稀缺。那里很难得到吃的东西，农作物也不生长。

　　洛萱的爸爸妈妈就是舍不得自己吃，把食物都留给洛萱，才饿死的。奥斯迪星球有很多为了把食物留给孩子自己饿死的长辈。

　　要死的奥斯迪星球人，会忽然倒在地上，在地面留下人形凹印。随着时间的流逝，凹印会越来越浅，直至地面恢复平整。一个奥斯迪星球人，便永远消失。

　　洛萱和其他苟延残喘的奥斯迪星球人一样，选择离开生长于此的星球，去其他星球寻找水源与食物。她将一棵树弄倒，当作离开的介质，到处漂泊寻找。

　　发现一个美丽的蓝色星球。比奥斯迪星球大，洛萱朝这里过来。

　　“这里就是地球。那是我的树。”洛萱指着身后刚才站的地方。

　　林椿抬起头。看到这棵两三人高的树，黑夜中如一把巨大的伞。觉得它跟其它树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你明天还要上学吧？这么晚了还跑出来？”洛萱问。

　　林椿忽然感觉脸升温，没好意思明说是不放心洛萱才出来。“哎呀，没事的。睡不着，出来走走……对了，你还没有好好逛过地球吧？我带你逛逛？”

　　“嗯。”洛萱也没多说什么。

　　马路上一排的路灯，看不到尽头，照亮晚归的人与车。这么晚了，车依旧不少。

　　人行道上无数绿植。观赏树，草地，花朵。

　　“地球的环境真好。”洛萱不禁感慨。

　　雨已经停了，路灯下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走在深夜湿淋淋的道路上。积水反射的灯光，更是增添都市深夜气息。

　　走到一个没人的小广场，两人坐在草地的石凳上。

　　“你想不想看看奥斯迪星球是什么样子的？”洛萱问。

　　林椿无限期待，忙不迭点头：“好啊。”

　　洛萱看看周围，又看看天，双手在空中做划水动作。一片有着极光般的星空浮现眼前。广场平整的地面变成了石头水泥，好像还没被开发的原始地方。

　　远处还能看到流星划过，发着圣洁的白光。一颗一颗。

　　“哇！”林椿睁大眼睛，好像要把这一切永永远远印在脑海，“你们那里真的好美！”

　　洛萱手臂猛地一挥，眼前的景象全部消失不见，广场还是原来的广场。

　　“人对没见过的东西总是觉得新鲜。”洛萱说。虽然有点像正确的废话。

　　“你们不觉得？”林椿问。

　　“是。”

　　两人陷入沉默。林椿的脸藏在阴影中，看不见上面的凝重。好像在思考什么。

　　“你们那里的人……很好吧？”林椿问。

　　“好？”

　　“没有战争，没有人性的丑恶。”

　　洛萱不知道林椿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也不知道怎么接，于是沉默。

　　林椿继续道：“开学那段时间，我表哥送了我一套名著，说是必看。其中一本叫《格列佛游记》。白天刷到的一条新闻，让我想起了这本书。”

　　“什么新闻？”

　　“这个……”林椿欲言又止，“总之，这个新闻好像让我明白，为什么书的第四部分是慧骃国，而不是慧鸡国，慧狗国。在农村待过的人都知道，牲畜发起情来六亲不认，除了马。有些人连马都不如。”

　　也许是深夜这个时间，人比较容易想起不好的事。林椿好像是在跟洛萱说，又好像在自言自语。也许两者都有。也可能是面对一个非地球人的陌生人，更容易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有一句古话，叫饱暖思□□。意思是吃饱穿暖的时候，则会升起邪恶、不好的欲望。”

　　洛萱：“……”

　　林椿忽然收起凝重的脸色，恢复了平常稚嫩中学生有的模样。

　　洛萱是个聪明女孩，能感受到当时的诡异沉重。全由林椿一个人说，自己默默地听。

　　“唉，”林椿叹了口气，“出门太急，忘了带零花钱，不然还可以请你吃夜宵的。”

　　“夜宵？”

　　“深夜吃的东西，就可以叫夜宵。”

　　“夜宵好吃吗？”

　　“呃……好吃啊。也要看吃什么。”

　　“真好。”洛萱道。林椿没察觉洛萱细微的失落。

　　“要不……你先回去吧，你明天还要上学呢。”洛萱道。

　　说实话，林椿是舍不得马上又要与洛萱分开的。他想要跟这个肤白如雪，有着金色丝滑头发眼里像藏了一片星空的女孩待在一起。

　　金色……洛萱的头发，好像又比刚见面时的金色浓了。可能是光线问题吧。林椿也没有多想。

　　虽然还想在外面逗留，但是又找不到理由。想问洛萱以后住哪里，又好像问这不合适。林椿只能说：“那……明天见？”

　　林椿终于跟洛萱道别。

　　他没有看见，洛萱转过脸的时候，肤色突然白得更加诡异。

　　第二天上完地理课，周围的同学竟然在讨论外星人，讨论外星人究竟存不存在，外星人离开自己的星球还能不能活下去。毕竟地球人就离不开地球。

　　“外星人是存在的。”林椿加入他们的讨论，并表现得十分确认。

　　另一个同学说：“切，怎么可能？明明是人类自己觉得太孤独，想象有外星生物。还创造了外星人这样的词。怎么，林椿，难道你见过？”

　　林椿一急，脱口而出：“是啊，我见过。”

　　“哈哈哈哈哈哈。”同学们都当他在开玩笑，觉得这样滑稽的回答笑过去就完了。

　　“我是真的见过。”林椿严肃认真。

　　这次大家笑得更厉害，跟林椿玩得很好的同学拍着他的肩，笑得语无伦次：“昨天……昨天晚上，我看到UFO降落在我家后面的花园，上面下来几个全身绿油油的外星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今天一整天，林椿都没看见洛萱。去昨天的树那里，也没有洛萱的影子。

　　晚上，有新闻报道，街心公园的一棵树无故着火，被路过的市民拍了下来。奇怪的是，除了树本身，附近的花草没被烧到一丝一毫。

　　林椿看到，视频里那棵树，好像就是洛萱昨天晚上待的那一棵。

　　洛萱！你还好吗？你在哪里？

　　林椿放下碗筷，迅速冲出屋。

　　“哎，儿子 ——”妈妈喊道，“这孩子，怎么最近奇奇怪怪的。”

　　林椿来到街心公园，找了个遍都没找到那棵树。

　　林椿感觉，洛萱，好像就这样永远消失了。

　　突然地进入自己的生命，又突然地从自己的生命离去。

　　只是，见面的时候，好像忘了对她说：你好，洛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