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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来与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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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真相总是挤压在人心底的深处,保密的心理源于什么呢?独立,保护,羞耻,委屈,恐惧等等纠缠不尽的情感缭绕,人性的种种又岂能只言片语述尽,回忆起那些牵缠百转的时刻,企图找到些许蛛丝马迹来解释现实里的种种生活,时间却丝毫不理你的沉思,不停的在光明与黑暗的缝隙里奔走,从何处来又往哪里去呢时间也许是最好的老师,但这老师往往整死了它的学生。
而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J市,九十年代初,在一个城市边缘的小区里,王羽飞和妈妈尚薇一起在家里。今天是周末,王羽飞不用去上学,他也不喜欢上学,因为小学班里的几个同学一直取笑他找他的事情。尚薇在厨房里听着这个儿子给他说着学校的事,笑眯眯的说:“飞飞,给妈把凳子搬过来。”王羽飞应了一声,就飞快地跑进里屋搬了凳子过来。尚薇轻忽了口气,就慢慢坐在凳子上,尚薇怀孕了,已经有七个月,肚子里的小家伙倒是很安生,只不过重量所带来的负担也越来越需要尚薇休息更多的时间。王羽飞也搬了个马扎子坐在尚薇旁边,继续说着他的事情,尚薇“嗯嗯”“这样啊”“为什么呢”含糊回答着这个情绪低落的小家伙,尚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已经十岁的儿子,只好一边休息,一边听他说,慢慢陷入了回忆。
几年前尚薇带着王羽飞回到家乡J市,尚薇与前夫离婚,法院调解协商以后拿到了儿子的抚养权,王羽飞跟着她回到了J市乡下娘家。
王羽飞刚开始并不愿意从H县回到J市的姥爷家,也不愿意爸妈离婚,哭闹过一阵。在王羽飞的记忆里爸妈经常争吵动手,常常听到家里有摔东西的声音。后来爸爸进了监狱,悲伤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家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爷爷奶奶他们一家人将他们母子两人撵到一个破烂的小房子里。再后来王羽飞就跟着妈妈来到了姥爷家,姥爷姥姥家围着一个院有平房三四间,王羽飞有了靠北边的一间北屋,王羽飞的生活安静了许多,只是没法想见爸爸就可以立马能见到爸爸,H县离J市有几百公里,王羽飞老老实实的在姥爷家住了下来,还好姥爷家在农村有果园,家族也有个年龄相近的小表弟可以一起玩,在别人眼中王羽飞的脸上也渐渐多了几分笑容。
王羽飞从姥爷家这里住了两年多,平时很听话,会帮着妈妈做些事,妈妈有时进城卖点果子和草药野菜之类的挣钱补贴家用,一天妈妈告诉王羽飞今天要早起,要领他进城里去见一个人,王羽飞问是谁,妈妈说见面喊叔叔就可以了。
王羽飞早上起床,外面天还是黑的,北屋有点阴凉,窗户上破了两个小角,风带着哨响窜进屋里,逼着王羽飞赶紧离开被窝穿上衣服,王羽飞套在身上的外套有点大,记得买衣服的时候妈妈说小孩子长得快,买大的衣服明年可以接着穿,王羽飞走过中屋来到姥爷姥姥的南屋,妈妈和姥姥已经在忙活着做饭,姥爷坐那抽着烟。
“爷爷。”王羽飞住的时间长了,不知哪天起也跟着小表弟喊起了爷爷,就这样姥爷成了爷爷。
“嗯,起来了啊,赶紧过去洗脸,水热乎的,一会吃饭。”姥爷笑呵呵的催着王羽飞。
王羽飞应了一声,就走向脸盆架洗了起来。
“小孩儿,把咸菜拿过去。”姥姥叫王羽飞的时候总是喜欢喊他小孩儿,姥姥继续在灶台上忙活着下面条。
王羽飞端着两个菜碗来到了中屋,放在屋中间靠墙的八仙桌上,这桌子的右边是姥爷坐的地方,左右摆着两张椅子,靠墙朝门。不一会儿,一家四口就坐在了桌子前开始吃饭,姥爷喜欢吃饭喝一小盅酒,除次以外,桌子上只有吃面条的“嗖嗖”声,没有说话的声音。
“吃完了吧,沉一会儿,我们走。”尚薇一边在头上围着纱巾一边对着放下碗的王羽飞说。
姥姥起来开始把东西收了一下,也不说什么,姥爷也沉默着,好像两位老人都知道尚薇要带着王羽飞去做些什么,王羽飞跟着妈妈出了大门,姥姥站在大门口送母子两人。
“妈,你回去吧,我晚点回来。”“爷爷奶奶,我走了。”
姥姥就是这样站在大门口看着他们走远。
从这个村子进城的车都是按着时间,错过一班就要等大半个钟头,从村子的西边走十几分钟来到进城的路上,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路边也有两三个村里的人在等车。
“这不是小薇吗?你干嘛去啊。哎呦,又长高了啊。你这个儿子可皮了。”尚薇和几个人都熟络,都是村里的,这一群人说着一些客套话一起等公交车。
王羽飞刚开始傻笑着看着这些人说话,就当打过招呼了,又转头看向车来的方向,盼着好事的出现,现在的生活对于王羽飞来说,就像这个即将入冬的天气一样,热度慢慢褪去,王羽飞心里其实是盼着有个人陪的。
当挤上有着米黄色和红色外壳的公交车时,王羽飞就不再想有人陪的事情了,满满一车人挤在这个摇摇晃晃的车上,王羽飞跑到靠近司机的地方,公交车的发动机在前面,有个大圆顶盖子凸起来,王羽飞爬上这个地方坐着,暖和又不被来往的人挤到,车里的人都是周围村子里赶着一早进城的人,农村人的感情好像天生就热烈一样,公交车一早要经过十几个村才到王羽飞这个村,车里人听口音彼此就能认出对方是哪一片村子的,开始不认识,三两句以后就熟络了,然后就能聊一路,车厢里的气氛被轰的热火朝天。
“叫王叔叔。”这是一个钟头以后尚薇对王羽飞说的第一句话。面对眼前这个留着中长头发梳着偏分的男人,王羽飞大声的喊了声好。只是王羽飞这时还不知道这个姓王的男人没过多久以后会成为他的后爸。
有些事情不是这个六七岁的孩子可以知道可以拦阻的,好像这些事与他无关一样,人生却跟着漂泊,事实出现的时候往往只能选择接受。
尚薇带着王羽飞嫁到了王家,王羽飞也就近安排进了一个离家近的小学。尚薇的新老公叫王广立,对于尚薇来说,这个男人出现在他的眼前就好像命中注定一样,尚薇那天来到这边的街上卖桃子,王广立也在这个菜市场卖菜,尚薇看着这个男人,就好像有声音在他耳边说:“这个男人很好,你看看。”王广立也在这时看到了尚薇,王广立过来买了几个桃子吃,攀谈了起来。尚薇也经常来这边卖点东西补贴家用,时间长了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后来知道王广立一直没成家,原来王广立在一个工厂里干调度员,这在八十年代可是个好工作,王广立为人又老实,可是那个年代你一个老实人干着一个好工作,总有眼红的,一个小领导借故找事,弄了王广立一个挂职,王广立也是不懂得服软,找了两次领导没找下来,这里面的事情弯弯绕绕让王广立也是憋屈,一气之下就辞职了,过来菜市场练起了菜摊。就这样王广立和尚薇就认识了,王广立也不嫌弃尚薇带着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力排众议后就娶了尚薇,新家具,新被褥,新衣服,王广立也没亏待了尚薇,一套正式整齐的预备把尚薇迎进了家门,王羽飞也就跟着搬过来住了。
这样一晃又两年多,尚薇怀孕了,这两年尚薇和王广立一起摆摊卖菜,一起奋斗,住着一室一廊的房子不大,两人倒也肯干活,19寸的彩电算是整个楼上最先配上的,也骄傲了一阵,日子还算过的去。
因为怀孕,尚薇休息的时间慢慢就更多了,这个周末她和王羽飞都在家里,王羽飞好像挨了欺负,和别人打架了。在学校里被人骂“拖油瓶”,几个学生不知道为什么欺负他,尚薇听着王羽飞的诉苦开始思考起这些年走过的路实在是有些艰苦,带着王羽飞嫁过来,这两年也是有不少风言风语进到耳朵里,有时候面对这些嚼烂舌头的人也会生气骂回去,更何况一个刚十岁左右的孩子,尚薇也知道亏欠了孩子,但是现在怀了孕,家里的担子可能会更重,尚薇坐在椅子上想着家里也该做出一些改变了。
王羽飞看着尚薇略带思索的表情好像没在听他说话,有些事情他只能给妈妈说,心脏抽搐了两下,低下头看着妈妈的肚子,外面的阳光此时照不明王羽飞眼帘下眸子中的灰暗,王羽飞想了一会抬起头来对尚薇说:“妈,这个小宝宝生下来,你可能就不爱我了。”
声音冰寒刺骨。
屋里的温度随着这句话冷到好像可以呵气成冰。
尚薇一下子从思绪里面被扯了回来,回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儿子好像变了个人一样,王羽飞说话的样子像把利剑一样深深的扎进了尚薇的心里,血带着浓浓的酸气沸腾起来,尚薇情绪一下变的有些失控。
“不会的,不会的,孩子,你听妈说,这些年妈亏欠了你,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眼泪从尚薇的脸上涌了下来,压抑的悲伤突然之间在这个屋里弥漫开来,空气里充斥的惶恐气氛让尚薇感到燥热,尚薇觉着眼前的王羽飞正在离开她苦心经营的生活而去,她好像马上要失去他一样。
“妈,你别哭,对不起。”王羽飞带着哭腔反复说着这几个词劝着尚薇。
王羽飞咬紧了嘴唇,第一次王羽飞将一直以来伤感的原因推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就好像突然有了一个宣泄口一样,可以装进他所有难过的理由。对着这一个没有出生的婴孩,他不知道所说的这句话会带来什么,尚薇却将这话深深的放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