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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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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明明不想忘记,却忘得悄无声息;有的人嘴上说着要忘记,可却又在心底将那点记忆小心地珍藏起来。
如果记忆里没有了温然,那她这万余年来还剩下什么?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亡魂不值一提,她剩下的就只有一片空虚孤寂。
她将苏衍的魂魄送回了酆月祭台,余下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这世上她在意的人逐一离她而去,她又该何去何从?
千里江山万里锦绣在她脚下飞掠而过,凌妍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御剑往寒山去。
今日的寒山祥瑞之兆大盛,山顶稀薄的云雾甚至都染上了些温柔的橘黄色。
以前只顾着看寒山的一草一木,原来山巅的云霞这般好看。凌妍收了佩剑,拨开缭绕的云雾,挑了块能俯瞰寒山全貌的崖顶停了下来。
云雾缭绕间,青蓝色衣袍若隐若现,似有人先她一步立于山巅,俯瞰山间盛景。
凌妍的脚步忽地一顿。
漫天祥瑞,她不用看,不用走近,就已经猜到立于山巅的人是谁了。即便过了万余年,即便那身影被云雾缭绕着看不清晰,她也能一眼认出他来。
“师……”凌妍本能地开口,称呼还未喊全,已被自己咽了回去。立于山巅的蓝袍尊神也发现了来人,缓缓回过头来。他未料道会在此处遇到凌妍,目光中微微透出些讶异,面色却仍旧温和。他微笑着向她,点头道:“姑娘。”
“……”这一声姑娘陌生地刺耳,轰得凌妍硬是往后退了半步。她头脑一热有些想逃,可脚步却偏生顿在原地,一双眼也紧锁着温然上下打量。
“……”温然被看得有些尴尬,他看不懂她眼中比天色更难以捉摸的变幻,只得轻咳了一声,温声提醒:“姑娘?”
“啊……见过神上。”凌妍匆忙俯身拜将下去。她低垂着眉眼,掩住了满眼泪光。她在他门下受教数百年,朝他俯身行大礼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行礼也都会被他温柔地伸手扶起。
只是这一次不会了。温然只是摇了摇头,温和道:“姑娘不必如此。”
凌妍的指尖飞快掠过脸颊,低眉站起身来。她强迫自己抬头,对上那熟悉的人投射来的过于陌生的目光,勾了勾嘴角做出个笑的意味,没话找话:“师……神上怎么过来了?”
“我历劫飞升前,原是寒山弟子,就回来看看。”温然转回身,看着万年后的寒山,心中似有无限感慨。他不知道寒山这万年来都经历了什么,也不知眼前女子与寒山的渊源。她刚刚问得不是“怎么来了这里”而是“怎么过来了?”那口吻仿佛是女主人在招呼熟稔的客人,让人闻之可亲。温然忍不住道:“姑娘与寒山,可有什么渊源?”
“我?”凌妍没想到他这样问,不过也对,她现在已经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了。她愣了片刻,向前两步,在温然身侧顿住脚步,轻声道:“不才也曾是寒山弟子。”
“哦?”温然不由得侧身看向她。寒山收徒一向严苛,更有不收妖魔邪佞之规。身侧的女子美则美矣,可资质绝对称不上上乘。想来是寒山后来没落了吧?温然收回了目光,没再追问下去。
凌妍也配合地无视了他这点疑惑。她抿了抿嘴唇,声音有些小。她轻轻道:“师……神上当年收过徒弟吗?”她的眼中有期待的星光,只可惜回过头去的温然看不见。
“收过一个。”温然答得言简意赅,似乎不愿提起。可凌妍却不得不问。姝魅族一向以善解人意著称,她此时甚至能感受到温然心下悲恸。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迫切地想知道,温然到底丢失了哪些记忆,到底还记得什么?
凌妍佯作无意般顺着他的话接道:“是吗?那他叫什么名字?还在寒山吗?”
“……苏衍。”温然沉默片刻,最终没有拒绝这个问题。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他在魔域之乱前就仙逝了。”
“……”
苏衍是活过了魔域之乱的,她刚刚才亲手埋下他的残魂,就算此刻头脑乱成一团,这点总不会有错。可温然却说他万余年前就仙逝了?温然不会说谎,那他的记忆究竟停在了什么时候?凌妍咬了咬牙,故作惊诧道:“苏师兄怎么走得那么早?”
“……”温然偏头看了她一眼,眉心微微蹙起,神色也有些复杂。他看着女子殷切的目光,到底没拒绝这个问题,只是答得十分简短:“他是在伏魔时为了救我仙逝的。”
伏魔啊……难怪他会记不得自己,那是凌妍拜入寒山之前的事了。她也只是道听途说,在幼时偷听般若和温然聊天时,偶然得知她师兄的故事。
魔域之乱早有征兆,并非一时。早在魔域之乱百年前,魔域的血魇就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血魇是魔域中最为贪婪恶毒的魔头,从魔域跑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挑了没什么自保能力的人界为非作歹。人界众人不堪其扰,寒山为此筹谋半载,终于研究出个法阵来对付它。
可好巧不巧,血魔被引入法阵的那一日正巧赶上温然受伤,正闭关修养。苏衍一个人在山上闲的无聊,提了柄剑在掌门面前耍了一通,自己请命顶替了温然的位置。
对阵血魇何其凶险,而温然所处之位,更是凶煞无比。他师伯岚娴思量再三,还是分神命门下弟子传信温然,嘱咐:“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拎出来。”
传信的小姑娘也算不辱使命,她破不开温然设的结界,急得直抹眼泪。大概是她哭得太过悲戚,本该修养几个月的温然当即撤了结界,自己走出来了。小姑娘还没来得及通禀,她眼前蓝光一闪,早已不见了温然的踪影。
温然赶到时,血魇已被引入了法阵中心,几位长老各司其职,正尽全力结出封印。可悬在半空中的那团黑雾仿佛无所畏惧,发出震天彻地的怒吼。苏衍略一挑眉,手执长剑,只身跃到了阵法中。
“退后!”就在苏衍长剑离手的刹那,温然抓住他的手腕,猛地将他拉到了身后。而他自己却向前一步,踩到了血煞梦魂阵里。
血煞梦魂阵以血为引,能将人困在心底最阴暗、最深重的执念里。
虽然温然修仙多年,本该抛却七情六欲,可活得时间太久,便难免有不平事二三。他在阵法里耽搁的久了些,外面几位长老的封印眼看就要结成了。此时若是停止封印,无异于半途而废。何况几位结印长老为结此封印已经筋疲力尽,一旦停手,就给了血魇绝佳的反攻之机。可若封印结成,温然就会和血魇一道,永闭黑暗。
舍一人而保全门派,本就是最明智的选择。掌门咬了咬牙,始终不曾发出停手的指令。温然是他一点一滴教出来的徒弟,是他门下最得意的弟子,可是他却不敢也不能赌上整个门派去救他。
“师父若在,一定也赞成太师父的选择。”苏衍转身扑向将成的封印前,如是对掌门说。他未曾声嘶力竭的要求谁停手,而是将自身修为悉数化作护体甲胄,以血肉之躯撑在了封印尚未结成的缺口处。
“!!!”所有人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可是却没有人停手。合力而为的封印求的就是“人和”二字,途中若有人擅自停手,封印偏颇、五行不齐,必要殃及他人。
封印的缝隙越来越小,苏衍倾尽全力也只能减缓封印结成的速度。他曾经在记载寒山派禁术的书上看到过一段有趣的论断,说得是一切结成法术靠的都是两端相吸,而若中有外力阻断,使两端相斥,便可终止结成。苏衍也不确定他看得这些有没有用,可温然还在血煞梦魂阵里,他一时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他重新运气,使周身气血倒流,果真以逆行术法强行终止了周遭灵力流动。
就在苏衍觉得自己快撑不住的时候,结界中的黑雾骤然散开,血煞梦魂阵被寒光剑斩断。尚未织成的封印受不住内部剑气冲击,悉数碎裂。温然抽身将苏衍带离冲击中心,错过了猎杀血魇的最佳时机。
那一站后,血魇溃逃,百年不曾现身世间。而苏衍也因逆行法术耗损了灵识,在寒山昏睡了近百年。
……
故事的结局与温然所说有所不同,凌妍多想和他说一句苏衍最终醒过来了,告诉他不要自责。可一张嘴却变成了一声带着些许无奈地苦笑:“呵……又是逆行术法……”
“姑娘到底是什么人?”温然明察秋毫,没忽略她的“师”、“神”不分,和提到苏衍时的那点刻意疏离口吻。她似乎在压抑着什么,隐瞒着什么,他却理不出个头绪来。温然看着她,眉头蹙得更深:“姑娘是当时哪位长老门下的弟子吗?”她叫苏衍“师兄”,即便刻意加上了姓氏,也仍旧显得奇怪。苏衍是他的徒弟,在寒山的辈分高得很,除却和他平辈的几位长老的弟子能叫他一声师兄,其余的寒山弟子大多要喊他师叔、师伯甚至是师公。可当年各长老门下弟子他都有印象,不记得有这样一位明丽的姑娘。
“我……”凌妍意识到了自己的漏洞,却答不上温然的话。她想说自己是温长老门下的弟子,却又怕吓到他。何况她就算真这么说了他也一定不信,她又何必开口。他将记忆剔除的如此干净,在面对她时眼底连一点波澜都不会起,她又何必……凌妍舔了舔嘴唇低眉笑道:“不过是听过寒山众前辈的故事,仰慕前辈英名罢了,所以称呼的亲近了些,还请神上恕罪。”她知道这样别扭的理由说服不了温然,换了个口吻打趣道:“我倒是想拜入众长老门下,只可惜当年的寒山,是不收妖的。”
“也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