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一一九九

1、壹。

　　林昀在熹微的晨光里睁开眼睛。昨夜有儿时的梦境。
　　远处的光透过一扇又一扇敞开的大门，引领着自己的目光到很远的深宫里去。两边皆是明灭的黑暗。
　　手扶着富丽堂皇的皇家的木雕门，朱红与灿金色。雕着飞舞的龙。
　　再转过头去，看见身后的万里江山。
　　突然就被贴身的侍从小心叫醒。被细细服侍着，穿着了银色绣金龙的袍子，翡翠做的眼睛。
　　林昀在初醒时恍惚的状态里，用手抚了抚胸前的衣料，有些细细腻腻的冷。
　　从这一刻起这一身衣装，该是要随他一生了。

　　林昀在先皇奠日的这一天即了位。往正殿上二尺高的台子上的龙椅上一坐，面下是森然站立的群臣。或许怀揣敬意或许居心叵测，林昀一一打量过，在心里暗自揣摩着，计量各人长短。
　　然后就是谁。站在群臣里面没有遵循礼节地抬起头，直视那龙座上的新帝，目光灼灼毫未掩饰。
　　林昀在那座上看得准确。百人里面只有那一张仰头观望的脸孔。目光相交，心中莫名一颤。
　　并不是震撼压迫或是触动钟情。
　　而是好像在心底最深处，某一处地方骤然一紧。
　　有些喘不过气来。只那一瞬。

　　林昀这一天晚上开始失眠。只为了登基后的心神不宁。支开了贴身侍从，林昀在昏暗烛光下面披上新的披肩。黄金线织的，在烛下抖开便是一片熠熠生辉金光流转。挪步到寝殿后面的花园里去，却是没有星月的一夜。宫灯赤红色，百花未开。
　　林昀踩在青石板上，脚底冰凉。他深呼吸了几回，目光不经意掠过一旁的屋顶，余光却见一片白色卧然于上。
　　目光再回过去，白色却不见了。
　　正诧异着，那一团白色却切切实实地站在他的面前。
　　不就是今日上朝时见到的那个人么。

　　林昀第二日早朝时降了好几个大臣的职位。端坐于龙椅上，修长的指尖在一个个名字上面滑过，然后启口轻声念出哪一个哪一个的名字，再由侍从大声宣告。点出名字的人就当众脱了官帽，站到自己应属的地方去。
　　林昀说出一个三朝老臣的名字，原本寂静无声的厅堂内突然就悉悉索索起来。林昀眉头一挑，往下睥睨。人群里突然就有一个人走出来，搀扶起那最前排老泪横流的大臣。
　　是那个人。
　　林昀心底又有什么攥紧了一下子。他咽了口气。
　　“何人放肆。”
　　清亮的声音细微地飘散到空气里，殿旁的两排侍卫立即冲过来将那人团团围住。被包围的人抬起头来，眼神坚毅复杂，丝毫看不出惊慌不安的蛛迹。
　　“请三思。”
　　漆黑的眼眸和温厚的声音。好像又和昨夜见过的那个人是不同的。
　　“哦？”林昀只是心里面疑惑了一下罢了。在表面的躯壳上，依然做出波澜不惊又城府深重的样子，挑起眉来。

　　林昀入睡之前还在想着今日与昨日见过的人。昨夜花园中伫立于前的人有浅灰发丝冰冷侧脸。
　　仅说了一句“因为前一世他结果了你，这一世你便有了他的江山。”
　　然后就是侍从的心急召唤与忙乱步伐。眼前一晃，来人消失。
　　然后是今日殿前那个黑发黑眼相似眉眼的谁，目光关切宽容。似乎是在长远的时日前就相识相见，可是林昀不曾记得。
　　但是至少他知道，今日殿下率直谏言陈词慷慨的人，可以为他所用。
　　“姬恒。”
　　林昀缓缓地吐出一个名字，然后跌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