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色等晏雨》曲自在

7、第七章

　　结果到最后那天段青也没能带花豹去体检。经过那一通折腾，已经超过预约时间一个小时了，她只好重新约了第二天的时间。

　　不过通过这件事，她倒是对隔壁那个男人印象有所改观。虽然传闻中他渣到爆炸，身边铁打的助理流水的女伴，从名媛到小花各式各色绝不重样吧，但这个人还挺乐于助人的，而且那天试镜的时候，也不得不说是他的一句话点醒了她对角色的理解。

　　就算是好色一点吧，也算不上什么致命的大缺点，谈恋爱这种事你情我愿，人家换女朋友勤快，也不能在道德上给人家判死刑吧。更何况现在他是电影的投资方，两个人又是邻居，关系别搞那么僵总归是对自己有好处的！

　　段青盯着衣帽架上那顶白色的鸭舌帽，陷入了沉思。

　　那天迟晏在车尾一同操作猛如虎，没两下就连上了电池跟引擎的正负极。

　　他给段青下达指令：

　　“挂P挡，给油门。”

　　“好，松。”

　　“行，再给。”

　　“松。”

　　“再给一次。”

　　男人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懒散，他手臂松松地撑在车尾，微侧着头好像是在听发动机的声音，就在段青都要以为他是在她整她的时候，这给油门松油门的游戏终于结束了。

　　“行了，开走吧。”

　　“噢……啊？开走，我开去哪啊？”她猫也没带在身上，大早上的去哪啊。

　　“去哪你随便，不开够二十分钟不要停下来。”

　　“……”

　　于是那天段青就踏上了二十分钟之久的流浪之旅，因为不能停下来，她只能围着小区一圈一圈的开。帽子也没来得及还给他。

　　开始段青还以为他在整她，后来自己查了查，还真有这个说法，车没电了以后电池打火，得开一段时间等足够的汽油转化成电了以后才能停车。

　　等晚上把帽子给人家还回去吧，再好好道个谢。

　　**

　　难得足足两周时间没工作，平时不是在飞来飞去就是在剧组务工的女明星此时敷着面膜躺在沙发上看剧本，无比满足。

　　段青喜欢做笔记，一些关于她的重点桥段，都会在通读剧本的时候把情绪层级、情绪变化标出来。以往拍过的一些偶像剧其实剧本上硬伤很多，角色的感情线其实经不起推敲，段青就也懒得认真，随随便便拍过了，只要监视器里看起来美就行。

　　但《三》这部电影让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剧本捋起来也格外让人舒服。

　　好的故事就让人觉得既意外，又合理。《三》这个故事就是这样的。

　　故事主要是围绕三个男人分别在自己的战场上心照不宣地完成一场改革，一个代表皇宫里尔虞我诈的夺权，一个代表战场上忠肝义胆的厮杀，另一个则是江湖上风起云涌的变化。

　　段青的角色花剑主要出现在江湖这条线里，也是场景最多，拍摄手法最复杂的一条线。

　　不知不觉看了一下午，段青在沙发上闭着眼迷迷糊糊正要睡着，就听到楼道里有动静。

　　想必是她的那位邻居回来了。

　　段青一骨碌爬起来，抓起鸭舌帽，顾不上睡觉睡得腿麻了，两步跳到门口。

　　刚打开门，就听到隔壁户门里传来一声咆哮：“所以我算什么？这些年来，你拿我当什么了？？？？”

　　“……”段青一条腿还没落地，保持着一个非常滑稽的姿势定在原地。这对话瞬间让段青来了兴致，不知道什么人这么大本事能让大名鼎鼎的情圣说出这种话？

　　跟他对话的人声音听不到，应该比较低，不像迟晏这么失控，句句都在咆哮，“钱钱钱，我不稀罕你的钱！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你不知道吗？少在这里跟我装傻！”

　　……妈妈咪呀，她这双耳朵到底都听到了什么东西啊！段青睁大了眼睛，捂着嘴尽量不发出声音，思绪却飞速的运转着，不消时就顺延了一条精彩绝伦的狗血都市伦理剧出来。

　　原来迟晏居然另有金主！而且他还对这位金主动了感情！好家伙，给钱都不够了，现在他想要个名分！

　　最后一句音量不似前几句大，他像是喊累了，嗓音嘶哑，听起来讽刺又绝望， “是啊，他们才是你的家人，我又算什么。”

　　我的姥姥啊！金主居然还已经有家庭！罪过罪过，南无阿弥陀佛。这剧情简直比美剧信息量还大，段青不知不觉中已经把耳朵贴在门上，但还是听不清金主说了啥。电光石火间，她一下想通了迟晏的行为。他一定是得不到金主的爱，所以才在外面随便招蜂引蝶，想引起金主注意的。

　　但没想到人家根本不在乎他，该结婚结婚，该生活生活，只要你乖乖的不影响我的家庭，随便你在外头怎么玩。哎，段青捂着胸口叹了口气，圈子里这种事不少，但没想到迟晏混的有头有脸的，背后却是个求而不得的可怜人。

　　忽然之间，门把手传来一阵清响，段青瞬间从门上弹下来，然后2102门开了，走出来一个人。

　　一个——男人！！！！

　　该男子人高马大，丰神俊朗，气度不凡，穿一身长呢子大衣。虽然皮肤保养得很好，但从神态还是能看出来有一些岁数，起码有四十岁以上。

　　男子看到段青皱了皱眉，“你……你是？”

　　“哦哦哦我我是隔壁的，迟晏的邻居，我我来还点东西。”段青咽了咽口水。这实在是门开得太突然，饶是她心理素质再好，也经不起这么折腾，更何况她本来就有点做贼心虚，这零零总总加起来，段青觉得自己现在心跳大概已经狂飙到160了。

　　男子倒是没再怀疑，“噢，邻居啊，我看你还挺眼熟的，有点像那个女演员，那个叫……”

　　“段青。”看他那个了半天，段青强迫症犯了，忍不住接上了。

　　“对对对，小段啊，我很喜欢看你演戏的，很灵的。”

　　“呵呵……谢谢您，我会继续努力的。”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段青目送男人上电梯，而2102的门再也没有开过，她望着紧闭的门出神。

　　这个故事……也太他妈精彩了。

　　她得重新梳理一下脉络，所以这位金主是个男的，并且已婚，但他其实是个基佬，在外头包了个年轻美貌的动力小马达，但小马达一不小心爱上他了，还想要个名分，得不到就闹，在外面跟一些女人逢场作戏……

　　这几分钟间，段青对小马达本人的观念整个颠覆了。没想到他还是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多情却被无情恼。

　　但是就算之间曾经有爱情，现在金主也结婚了，选择了生儿育女的深柜下去，他这么纠缠下去，只会伤得更深啊。

　　段青叹了个口气，她要不要拯救一下她的上司加邻居这个小可怜呢。

　　**

　　晚上九点半，2102门铃喋喋不休响个不停。迟晏开开门，门口站着个神采奕奕的姑娘。

　　姑娘松松的扎个丸子头，穿一件毛茸茸的咖啡色毛衣，她费力提起手上两个斗大的纸袋子。

　　“突然好想吃烧烤噢，可是最低消费要满100他们才给送，我就多买了点，要不要一起？”

　　段青一张小脸未施粉黛，皮肤却如白瓷般细腻，此刻双颊粉红，一双杏眼里黑色的瞳仁亮亮的满是期待。

　　“……”迟晏挑了挑眉，这突如其来的共进夜宵又是哪出？

　　他张了张嘴，觉得嗓子里干涩，刚要拒绝，话到嘴边转化成一声虚咳。

　　段青笑了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咯！”

　　这女人瞬间一溜烟小跑进客厅，径直把吃的放到茶几上，开了电视拆了外卖盘腿坐在他的地毯上，转过脸莫名其妙地望着还站在门口扶着门的男人，“过来呀，别磨磨叽叽的。”

　　“……您还真是不客气。”黎晏关上门溜达过来，忍不住吐槽这个女人。

　　“诶，您这是哪里话。”段青翻出一串鱿鱼咬断了鱿鱼须，“咱们是同行，又是邻居，这是多么难得的缘分呀。你看看你在外头声色犬马莺燕不断的，回到家还不是冷冰冰的一个人？”

　　她煞有介事地分享自己的人生感悟，俨然没把他当外人，“人光有爱情怎么够，还得有朋友呀！这恋人说分就分，今天还私定终身呢明天可能就撕破脸皮了，但兄弟就不一样，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说着说着还唱起来了。

　　迟晏走到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跟段青中间大概隔了一个浴缸那么遥远的距离。他看起来有点疲倦，段青想大概是因为今天刚跟金主吵了架心情不好，她故意在电视上选了个脑残喜剧片播放，她本人笑得前仰后合拍桌子，沙发上的男人却一直跟个冰雕似的很淡定。

　　不行，这样没有效果，这人如此不配合，她什么时候才能切入正题对他进行思想教育？

　　段青想了想，决定使出杀手锏。

　　她环视一周，发现书架的最上层摆了几瓶葡萄酒。

　　她搓着手，“迟老板，这电视剧太好笑了，不然咱开瓶酒助助兴啊？”

　　迟晏虽然从头到尾看电视剧没笑出来，但现在看她这一副酒鬼模样倒是没忍住笑了一下，开口也没那么生硬了，“好说，要喝哪瓶。”

　　段青眯着眼一瓶瓶看过去，伸手指了中间一瓶，“就它吧，我爱喝甜口的。”

　　实际上她在心里根据年份跟品牌估了个价选了个最便宜的，省得到时候这男人心疼钱喝不了两口，今天她这义务教育也就白费了。

　　迟晏把段青指的那瓶拿下来，表情莫测，“你确定是这瓶？”

　　段青眯着猫眼一本满足地点点头。迟晏丹凤眼尾眯了眯眼像是在忍笑，没再说话，取来开瓶器潜入酒塞，深灰色宽松毛衣袖口卷到手肘，漏出的半截手臂白皙精壮，开酒瓶时肌肉线条绷起，两根青筋在酒塞崩开的一瞬间暴起，竟然有点性感。

　　可惜是个基佬。

　　段青遗憾地想，可怜了那些一心想往他床上扑的小姐妹了。

　　不知道他酒量怎么样，要灌得他说心里话，用红酒，基本上只能纯靠速度了。

　　段青咕嘟咕嘟迅速给自己倒了一大杯，也来不及醒酒了，一口气全下肚，杯子碰到酒瓶发出一声脆响，“我干了，你随意！”

　　“……”

　　迟晏这一辈子长到现在，还没见过这么喝红酒的女人，更何况是女明星。

　　他没上钩，点点头，“那我就随意了。”说完拿起酒杯晃了晃，轻轻抿了一小口。

　　段青一口气没背过来差点晕过去。我靠！

　　她段青靠着美貌和酒量在这风流场混了二十多年了，从来没见过如此不给她面子的男人。哎算了，谁让人家是基佬呢，美貌没用，还得靠智慧，和——

　　“其实我最近刚刚失恋，不瞒你说，他居然抛下我，跟别的女人结了婚，还给我发了婚礼请帖，你说气人不气人。”

　　——和手到擒来的演技。眼泪说来就来，瞬间就噙满了眼眶。

　　迟晏愣了愣，没太反应过来这突然的反转，“是挺气人。”

　　“气人吧！”段青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硬要跟迟晏碰杯，碰完又一口气喝了，然后眼巴巴盯着他的杯子。

　　迟晏捧完杯又抿了一小口，刚要放下杯子，抬眼就发现小姑娘眼神灼灼地盯着他的杯子，要是视线能按赫兹算，这玻璃杯现在怕不是要被她震碎了……

　　迟晏默默又举起酒杯，一小口一小口的慢吞吞的喝。

　　段青也不着急，就一直盯着他的杯子看，看着红色液体一点点见底，唇角慢慢勾出一个满意的弧度。

　　心里暗暗得意，瞧见没，这是说到他的痛处了，引起共鸣了。

　　她马上再接再厉，又给彼此倒满酒，“你知道他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他居然说，他需要的是稳定的生活，是一个安定的家！而这些我都给不了？”

　　又一杯下肚，迟晏自觉捧起酒杯，还不忘做个称职的捧哏，“为什么给不了？“

　　段青没想到这故事还有提问环节，心想我说的是你的故事，你是个基佬，当然给不了普世意义下的安稳家庭。我一个事业有成大美女有什么给不了的。

　　但故事是自己编的，作为一个称职的演员，这戏还得硬着脖子演下去，“因为我们在一起了外界会有很多舆论的压力啊，呃——”这故事不好圆啊，她眼珠子一转，“因为我是女明星呀，他就是个普通人，不像我们生活在聚光灯下，成天都被人监视着，你也知道，我平时走到哪都有记者跟着，下楼买盒酱豆腐明天都会变成话里话外的热搜，吃了顿火锅出来肚子圆了点都会被传未婚先孕……”

　　这戏越演越真，段青眼眶发红，没想到迟晏似乎很吃这套，这回没等她开口就很自觉地干掉了手里那杯酒，喝完还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哟，有戏。看来这个话题他也很有共鸣嘛。段青自己倒没什么，她不是很在意这些，反正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她属于天生吃这碗饭的人，凌晨两点纯素颜穿睡衣下楼拿夜宵拍出来都白得发光能圈一波粉，这份工作带给她的快乐也远比烦恼要多。

　　但可能迟晏作为一个性向上的少数派需要更谨慎小心吧，还得跟那些女明星天天逢场作戏。啧啧，惨。找到了方向，段青开始疯狂卖惨，迟晏也很给面的听着，有时候还搭话。

　　两个小时后，地上已经三个空酒瓶了。段青故事也快编不下去了，迟晏却还是淡定地坐在那，长腿一伸，靠坐在沙发里，全无醉意，只有一双眼睛越来越亮。

　　段青气馁。这一个天天混迹风月场所的人，怎么可能几瓶红酒就脱下伪装，看来此人不好对付，她得改变策略，改日再战。

　　于是刚才还坐在地上哭天抹泪的女人拿手背一抹，站了起来，甩了一句，“困了，我回去睡了。”就潇洒地出了门。

　　哪还有半点失落的模样。

　　迟晏也抹了抹嘴角，唇角的笑意又加深了点。

　　果然，今天也没有按照他以为的剧本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