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色等晏雨》曲自在

3、花剑

　　其实段青已经很久没亲自来试戏了。

　　上学时几部戏打酱油，因为出色的外形条件在娱乐圈刷了一波存在感。临毕业前跟苏玫拍了一部戏，直接人气飞升，加上放飞自我的微博画风，被盘点进新四小花旦，从此之后都是女主剧本源源不断砸到她头上。

　　毕业两年，今年二十三岁的当红流量小花段青站在试镜室门口，感觉演艺生涯仿佛回到了原点。

　　她吸了口气，敲开门，嗓音清脆地喊了一声，“孟导。”

　　里面一张长桌，后面坐了三个男人。听到声音三个男人不约而同抬起头。

　　中间的是导演孟国祥，脸色看起来有种淡淡的忧伤，段青猜肯定是对林霜不满意，又不得不用她，现在心情很微妙。

　　右手边是副导曾书，段青也认识，曾书眼光毒辣，很擅长选角。

　　左手边的男人段青却不认识，也不知道名字，只能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男人的目光却非常明确地停留在她脸上，七分玩味，三分审视。

　　这个眼神非常眼熟，她觉得自己昨天好像才被这么凝视过。

　　玩味……制片人……林霜……

　　迟晏！

　　就是这个名字，昨天蒋依依才刚跟她科普了这个花心大萝卜，没想到今天就栽在他手里了！

　　那头迟晏盯着面前的女人，看她从迷茫到了然，又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这一切发生在不到一秒之间，不仔细看会以为只是普通的一个礼貌性的眼神。

　　有趣，怎么哪都有她。

　　巧合太多，就必定不是巧合，定是有人刻意为之。

　　迟晏收了目光。昨天确实是他不小心踩了她的裙子了，但是今天这出戏，他倒要看看她又打算怎么唱。

　　和迟晏一样，还有另外一双眼睛一直粘在段青身上。

　　从段青进来开始，曾书就感觉眼前一亮，仿佛有一道名为灵感的圣光辐照在她身上。

　　圈里有点流量的女星外貌大多是傻白甜类型的，像段青这样有辨识度，有攻击性的美貌实属罕见。

　　她从进来开始落落大方，笑意盈盈，举止谈吐都格外低调，但整个人身上都有一种挡不住的凌厉光芒。

　　形象气质都很符合花剑的人设，只可惜……哎！曾书机不可查地眼光往右边看了看。制片人塞了人过来，还亲自到场监工，想找借口都难咯。

　　在座的都是老油条，几个眼神之间，孟国祥也收敛了神色，跟段青简单沟通了一下情节和要求，就让她开始了表演。

　　因为来的路上刚看了剧本，孟国祥一开口，段青就知道他是要自己表演戏里花剑第一次出场杀人的模样。

　　房间里安静下来，段青清了清嗓，身板挺得比以往更直，收起眼角的笑意，一秒之间仿佛切换了个人。

　　她入场，背靠墙，暗中观察，伺机而动，然后忽然之间提剑，潜入小巷子，出手利落地抹了对方的脖子。

　　然后极快地收手提剑，怜惜地在白雪上仔细蹭掉了猩红的血迹，才满意地收入剑鞘。

　　从头到尾，甚至没有正眼看过死于她剑下的人。

　　随后转身踏入主街融入拥挤的人潮里，久久嘴角才牵起一抹妖艳的笑。

　　一个小桥段表演完毕，花剑瞬间变回段青，还是这张脸，却不见刚才的肃杀冷血，她笑嘻嘻地凑到孟导跟前，“导演，怎么样啊，您给指点指点？”

　　如果说刚才她进屋的时候孟导是淡淡的忧伤，那现在表情就可以用凝重来形容了。

　　他只给段青简单说了戏，并没有提到原剧本里的白雪这个桥段。而她却分毫不差地演出来了，说明她对剧本的熟悉程度，和出色的无实物表演能力。

　　他换了好几秒才开口，“小段啊，演的很不错，出乎我的意料。”

　　他平时在家也看过这个流量小花演的脑残偶像剧，觉得姑娘是挺漂亮，但演技也挺一般，没什么可圈可点的。所以这个角色内定就内定了，错过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但看过刚才那一段表演以后，他心中的花剑已经完全被眼前这个小丫头具象出来了，她握剑的手，她带笑的唇角，她转身时飞扬的发丝。

　　从头到脚都是花剑。

　　曾经沧海难为水，看过这样的花剑，他怎么能选个假模假式的。

　　导演脸色不太好看，并未转头，但话头明显是冲着迟晏去的，“这个角色的人选，我决定再考虑考虑。”

　　段青一听有戏，内心激动地像咕嘟咕嘟烧开的水，“导演，不然我再给您表演一段？你再挑一段？”

　　孟导哼了一声，像是在生气，但这气却不是冲段青生的，“不用了，你跟角色的贴合度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段青闻言，也大概明白导演的意思了。

　　就是得等那尊大佛开口呗。

　　按理说她这个时候应该说——好的导演那你们好好考虑我就先回去了——个屁。

　　她要是现在走了，关起门来，迟晏还不得死撑自己的小情人林霜啊，再用撤资威胁威胁导演，到时候还有她什么事。

　　经验告诉她，这个时候不能走，必须让导演当场定下她才行。

　　段青把一头长发甩到脑后，好整以暇，不慌不忙地对上花心大萝卜·迟的视线。

　　“那孟导还犹豫什么？这么临时的档期，我们还能碰到一起，我觉得我跟花剑很有缘分哦。”

　　话是冲着孟导去的，眼神却不偏不倚地看着最左边一言不发的男人，她眯了眯着眼睛，像一只在审视猎物的猫咪。

　　“难道导演有什么非选不可的人？”

　　从她进来到现在，这颗萝卜一句话都没说过，导演几次拿话试他，他都是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屌样子。

　　本来段青也不想理他，但是看样子他不松口，导演也没办法。

　　而现在她正在跟大萝卜激情对视，空中电光石火雷电交加，段青刚要眨眼，又猛然睁大眼睛，不行，不能认输。

　　不过大萝卜长得确实非常好看，有一双让人看起来很单纯的丹凤眼，直挺挺的高到能拿鼻孔看人的鼻梁，一看从小就是喝牛奶小标兵并且泡澡还加两盒牛奶进去的发光白皮肤，以及一颗非常性感的，刚刚才滚动了一下的喉结。

　　段青在心里轻叹，衣冠禽兽，花心大萝卜，无知的小姐妹们被这副皮囊骗感情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这种男人就是个渣男学堂，每个怀揣梦想的小姐妹都得进去学习一下，等拿到毕业证了，也就算是涅槃重生了。

　　迟晏一开始只是单纯在欣赏她的美色，结果看着看着就发现段青眼里仿佛射出水冰月的月之痕光影飞盘，咻咻地往他脸上射。

　　他迎着她的视线，终于缓缓开口。

　　“段小姐演的不错。”

　　段青瞬间非常疑惑，正在想他是不是通过刚才的对视爱上自己了想一脚踹了林霜来泡她的时候，大萝卜话音又传到耳边。

　　“但还不够精准。”

　　“……”

　　段青挑眉，“哦？”

　　难不成大萝卜还专心看了她的表演不成？她倒要看看他能瞎掰出什么一二三来。

　　段青摆着一副您请指教的表情，惹得迟晏低下头轻笑了一声。

　　他大冬天的就穿了件黑色短袖，手臂环在胸前，长腿一伸，往后一靠，开口吊儿郎当，是段青从小听到大无比熟悉的，标准的京腔，“冷血是挺有的，飒劲儿也够，但这不是全部的花剑。”

　　段青翻了个白眼，你要内定就内定，能不能读了剧本再来对她的表演指指点点！

　　正要发作，迟晏话音未断。

　　“那些只是花剑的伪装。”

　　“……”

　　“你觉得她杀了人转身隐与集市的那一刻，是骄傲，还是很有成就感？”

　　“……”

　　“都不是，是孤独。”

　　“……”段青轻蔑的表情还僵在脸上，但内心不可否认地被撬动了。

　　她其实也一直觉得自己对花剑的解读差点意思，人物不够立体，因果关系不明确，她一直找不到是哪，没想到这颗萝卜一句话，居然醍醐灌顶点醒了她。

　　她只表演了花剑的武功高强，为人缜密，杀人不眨眼，冷血无情，甚至还有点变态地洁癖。

　　却没有体悟出来剧本没写出来的那部分，埋在表象下的本质。

　　花剑是个孤儿，她从小无父无母，被人收养来当杀人机器。她吃最好的，用最好的，看上去看谁不顺眼就砍谁。

　　但实际上她没有一丁点自由，没有一丁点安全感，也从来没有体会过被爱被保护的感觉 。

　　她杀的每一个人，都只不过是世上的另一个可怜人，而总有朝一日，她也会沦为那个别人剑下的可怜人。

　　所以她转身后的那个笑容，在妖冶的表象下，才应该是深埋的孤独和悲哀 。

　　没想到帮助她对角色建立深层次了解的，竟然是那颗大萝卜。

　　“导演，迟制片，我能再来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