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四 ...
-
那一晚,我们就这样在那座简陋阴冷的甚至天花板有一处可以看到星星的车房里,伴随着四处攀爬的小虫和漫天的呼噜声,结合在一起。怕惊醒了大蛇他们,我们都努力咬着下唇憋着不出声,可仍然避免不了那张破木床咯吱吱摇晃的声音。
第一次,流了点血,但是不痛,我哭了,可好像又没有哭,不记得了,只记得哥在我耳边轻吐的那句话:在中我爱你。
“笃笃笃”,教师更加不满地敲着桌子,我又一次回过神来,发现最近分神的更加严重了,甚至有时眼睛盯着书本,嘴角却轻轻地傻笑。那一次越轨虽然没被抓住,但是教师这个心思极重的人开始起疑心了。
“在中,选拔赛快到了,你可要努力练习啊。”母亲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念咒。
“文化课也要用心跟上,不然复试的时候不好过关啊。”教师也不住地提醒着我。
我练琴练得手指都发麻,可还是有力气给哥发短信,为了准备选拔赛加之他搬到更远的地方,我们见面的机会变少了,烦闷的时候我就拿出飞镖狠狠地向墙上的靶子撇,撒足了气以后,才把梵高大人的名画遮在上面。
哥加入了那个狼群daoka,据说经常打架打得满身是伤,每次我看到他都是一副即将支离破碎的惨相,可是那个耀眼的笑容,仍是那么灿烂,不同的是他给我的感觉,似乎不再是以前那个偷东西被追的满街跑,饿了就蹲在街边上塞包子的又脏又破的郑允浩了,他越来越酷,越来越迷人,越来越具有男人野性的魅力和强悍的气势了,daoka,真的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
daoka就快占领南区了,到那个时候,哥就会是南区的领头狼了,他的梦想,他想要的生活,就会一步一步地接近,可是我的梦想,我想要的生活又在哪里呢?
Daoka在南区的扩张出了一点问题,南区有块据说是被占据了25年的雷打不动的地盘,给daoka下了一个大大的挑战书,要不就吞并,要不就被吞并,daoka面临着一群令人望而生畏的棘手的对手。
决斗的那天早上,应该说是决斗吧,哥给我发了条短信,说什么什么让我放心,好好练琴,还说什么什么会来看我的表演,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蒙了,心惊肉跳的总觉得哥会出事,可是好笑的就是,就算他出了事我又能怎么样呢?被安排好的宿命里根本就没有给这出戏准备剧本呀。
出自指尖的音符显得那么烦燥不安,我一面弹琴一面眼神飘向窗外。哥现在是不是正在浴血奋战?是不是正挥舞着拳头重击在对手的脸上?我弹出的每个音符是不是在为他的撕拼伴奏?我越来越心慌意乱,再也按不下一只键子,最终,备受煎熬的我猛地站起身。
我拿出哥送的飞镖,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揣在上衣口袋里,然后拿出我前些日子刚翻出的旧式录音机,摆好在钢琴架后,按下播放键。悠扬流畅的声音顿时响起,就这样,我轻轻地打开窗户,从我早上就偷偷藏好的梯子上滑了下去。
街道上的店面都关门了,行人一个也没有,路灯昏黄得可怕。我停在一处漆黑的巷子口,一头钻了进去。
远远的叫骂声和击打声传来,我的心愈加跳得厉害,脚步也愈加凌乱,我又一次发誓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混乱的打斗场面,即使看电视和电影我也不会选择这种题材的东西。
窄小的巷子里挤了30多个人,地上还横躺竖卧了十几个,眼前挥舞的铁棍击打出的混闷声比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还要恐怖,哥……哥在哪里?我不敢上前,只能躲在暗处伸着脖子张望。
每个战圈都混乱不堪,我分不清哪个是daoka的人哪个是南区的人,我只认得哥的脸,只是……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因为血迹斑斑和愤怒的扭曲根本辨不出模样。
一阵怒吼声传来,有两个人摔出其中一个战圈,我终于找到了哥,他站在战圈中央,脸比我看到的任何一次都要破,好看的嘴角滴着血,漂亮的眼睛又青又肿,还有颧骨,下巴……他每强悍地挥着一次拳头,都有汗水和着鲜血从额头挥洒出来。
我紧紧扒着墙头,手指都快抠出血了,哥的战圈里只有一个人和他并肩作战,剩下的都是敌手,只摔出两个根本不算什么,他身前还有五六个又高又壮的人。
这就是哥想要的生活的式么?这样拼了命的去撕拼去争夺,为了征服这个城市,那些和他一样年轻高大的男孩们就这样挥舞着沾染了鲜血的拳头。
我颤抖地从兜里摸出六枚四角飞镖,从阴影里慢慢挪出来,看准了他身边的几个人,闭上双眼。
哥,你给我的不仅仅是几枚小小的飞镖,更多的,是生存下去的勇气,是对信念的执着和不顾一切,今天起,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而他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挨我这一飞镖的人。
“嗖嗖嗖”几声,我手中的飞镖呼啸着向着那几个壮汉头上脸上飞去,从来也没想到这些小小的东西威力有那么大,被击中的人,整整六个,就那样惨叫着纷纷倒地,捂着头和脸在地上痛苦的挣扎。
哥惊诧地抬起头四处张望,看到了远处的我。
“不要愣了!后面啊!”我惊惶地喊。
哥猛地转回身三两下解决了身后想搞突袭的一个家伙,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飞镖给了他鼓舞,他撕拼得更加勇猛了,daoka就这样占了上风,不到20分钟,就结束了战斗。
哥像用光了所有电量的路易娃娃,瘫倒在地上。
“哥!”我心急火燎地跑过去,跪在他身旁。
“在中啊……”他躺在那里强撑着笑脸,下面的话因为疲惫和疼痛说不出来,但他艰难地抬起右手,向我伸出了一个血迹斑斑的大拇指,脸上,是我见过的最灿烂最耀眼的笑容。
我跟着哥回了五彩村23号,那个哥经常挂在嘴边的狼窝。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他,一刻也不想回到那个冰冷又没有人味的家里去,就这样,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自作主张,留了下来。
daoka虽然住着一群年轻的男孩子,他们偶尔打闹吵嘴,窜上跳下,可是做起事来都很有章法规矩,他们有一套很严格的生存守则,制约着每个成员的行为习惯。每天早上,都有专门的成员起床给大家做饭,打扫屋子,我呆了几天,也渐渐熟悉了很多菜的做法,后来哥的食物都是我自己做给他吃的。
哥不像第一次那样了,有时反倒很粗鲁,晚上会把我弄得很痛,第二天常常起不来床,可是我知道,他是因为太喜欢我了,所以经常把持不住分寸。
daoka的两个领头狼,一个叫强仁,是个高高壮壮的家伙,经常扬着张臭屁的脸在屋子里晃悠来晃悠去,另一个叫李特,戴着黑框眼镜文质彬彬的,笑起来嘴边上有个酒窝。这两个人,一动一静,一暖一冷,就像黑白底色,明明是完全相反的气质,可是搭配起来却惊人的和谐生动。我没有见过他们俩打架时的模样,但是daoka很多弟兄描述起来的时候,都是一脸崇拜陶醉的神情。
我喜欢这里的生活,没有钢琴,没有父母,没有家庭教师,没有爱格他们,也没有那个像机器人一样的我,有的只是温馨,自由,朝气,血气方刚……虽然只有短短两个星期,可是我却拥有了十几年都没有拥有过的东西,那就是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决定,自己的意愿……所有的事都是靠自己……
我擅自逃出家十几天,不会就这样风平浪静,只是我没有想到,后果会有那么严重。父亲几乎翻遍了整个城市,最后终于在一家PUB里把我揪了出来,家庭教师也来了,他像对待逃狱的犯人一样把我往回押,到现在我还记得父亲额上的青筋,那么清晰地突起,激烈地跳动。
他亲自走过去,狠狠打了哥两个响亮的嘴巴,骂他是杂种,是一无是处的小混混,是社会渣子、败类、流氓,骂他不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勾搭的是什么人……骂的声音都破了。哥一点表情也没有,根本像眼前没他这个人似的,两眼只是看着家庭教师身后的我,那种默然哀伤的眼神,是哥从来都没有在我面前展示过的眼神。
“哥——”我凄厉的叫声随着教师的拉扯越来越远。
哥没有来拦,他只是站在原地目送着我被塞进汽车。我知道,他需要很大的勇气放开我,让我这个王子回到自己该存在的地方去。他的心一定像撕裂一般痛,像我一样……
我被父亲狠狠的训斥了一顿,被勒令参加钢琴总决赛那天之前都不许出门。我也压根没想出去,出去就得看他们的脸色,那我宁愿死在屋子里。
我每天不停的练琴,练的手指酸痛,发麻,起泡,泡也磨破了,出血,最后又长好,结成难看的茧子……我每天都给哥发短信,不停地发,可是他一条都没有回。
我想他,我真的想他,想的快疯了。人真是很贪婪的动物,一旦学会了要求,就不断地想要得到,想一辈子都拥有……开始我还哭,到最后哭也哭不出来了,墙上的靶子被我的飞镖扎穿了,镖都嵌在精心装璜的墙上,梵高的名画我也扔掉了,要是我举得动钢琴,我一定也把它从楼上扔下去!
爱格他们后来来看我,母亲特准我可以出门见这些所谓的朋友,可我一动也没动,爱格在门外苦口婆心的劝我,说我们这样的人和他们那样的人是不会有结果的,那些混混是社会低等动物,根本不值得我这样。我一个飞镖飞到门上,被击穿的门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飞镖嵌进去了一大半,门外的爱格受了惊吓,也不出声了。嘁~什么东西?!社会低等动物~也不想想你自己和寄生虫和废物有什么两样?!
终于到了钢琴比赛那天,我慢慢地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整个人整整瘦了两圈,脸色本来就白的我现在苍白的毫无血色,双眼由于绝望毫无生气,以前我还是个机器人,现在,我是彻底的行尸走肉。
动作迟缓地落座在钢琴前,两只手轻轻落在冰冷的白键上。台下来了很多人,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界名人,国际顶级音乐学院的评审委员,还有无数等着赛后采访的电视台报社的名记。舞台是那么宽大,那么冷清,灯光是那么刺眼,寒冷,摄影机从四面八方对着我,照着我这副单薄的空皮囊。
母亲在幕布后努力地对我使眼色,让我做出点表情出来,好笑,一个心已经不存在了的人,哪能有心情去做表情呢?
音乐如行云流水般缓缓从舞台下两个乌黑锃亮的大匣子里缓缓飘出,流向演播厅的每一个角落,这首曲子我几乎是生下来就开始练,练得我无论脑子里在想什么,手指都可以自己弹出来,曲子很悠扬,台下挑剔的评审团都听得一脸满意,我是很想做点表情出来,可是满脑子……满脑子都是哥的笑脸,哥的身影,哥的声音,哥身上的味道……
一滴泪水掉在雪白的琴键上,两滴,三滴……我知道,弹完这首歌,我就会走上宿命里安排的那条路,入乐界,巡回表演,结婚……和哥再也没有交集了……
我抬起头,没有焦点的双眼望向台下。
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人静静站在无人的暗处,我只眨了一下眼,就看清了那个人,那个让我日思夜想的人。
我是眼花吗?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他西装笔挺的样子,真帅,就和大厅里其他上流社会的听众一样,不,比他们每个人都要夺人眼目。
哥知道我认出他来了,他只是轻轻扬起嘴角,带着永别了的意味笑了笑,就像履行完了承诺准备消失一样,慢慢转回身,往门口走去。
我还在舞动的十指忽然重重压在琴键上,扩音器登时发出巨大的噪音,全场不禁倒吸一口气,纷纷捂住耳朵。
我霍地站起身来,向着他的背影用尽我平生最大的力气喊了一声:“郑允浩!!!”
全场都惊呆了,连名记都忘了指挥摄影师拍特写。
我不顾一切地从一人多高的舞台上跳了下去,吓得第一排的评审员都往后一蹦。我绕过听众席,飞奔到哥的身前,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我一把抱住了他。
记者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扭转笨重的摄影机对着我们狂拍。
“在中!你在干什么?!快回来!!”父母气急败坏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哥,你要走,就带我一起走!”我紧紧握住他的手腕恳求着他,但语气异常坚定。我没疯,我很清醒,我不要在这么活下去了,我不想要那样木偶的人生,不想要!我终于学会了不想、不要、不喜欢……上帝,我真的学会了……
哥只是愣了一下,飞快地扫了一眼我身后怒气冲冲追过来的父母,拉住我的手就夺门而逃。
跑得飞快,比那次大街上的逃命还快,比那次生日时离开家去车房还快,比那次跑去救哥的时候还快,而这次,我是为了救我自己……
我跳上摩托车的后座,紧紧抱住哥的腰际,引擎启动的巨大声响遮盖了身后嘈杂的人声。
后面有无数辆车在围追堵截,我的心脏抖得厉害,可是靠在哥的胸膛上,却听见他的心脏平稳有力的跳动,那声音,总是能让我安心。
摩托车七拐八拐,钻进一条狭窄的胡同里,我跳下车,却发现远处早等在那里的强仁和李特。
他们俩一见我,迎上来二话没说把我塞进旁边的一辆黑色轿车里,哥却没有下车,向这边打了个手势,掉转车头往回奔了出去。
“他要去哪?!”我拼命想打开车门,生怕他一去不回。
“放心吧,在中,你男人你还信不过~?”轻佻的一句话让我完全没了脾气。这种紧张刺激的时刻,他居然……转头望了望那张狸猫一样的脸,表情和他说的话一样轻佻。
我在daoka总部的大厅沙发上等了整整一个晚上。哥最终回来了,而且毫发无伤,我跑上去,和哥紧紧拥在一起。
“在中,以后你会很辛苦。”哥微笑着。
“嗯。”
“生命时刻都会有危险。”
“嗯。”
“我会经常弄痛你哦~”
我格格笑了两声,把他搂得更紧:“嗯!”
和哥分开的日子太痛苦了,这十几年我已经失去了很多本该有的东西,这次我一定要紧紧抓住,再也不想失去了……
多亏了这个神通广大的daoka,出动了几乎所有的弟兄把我们隐蔽起来。果然一个半月以后,我的父母就不再找我了,我收到daoka报来的消息,他们已经对外宣布放弃了我这个儿子,以后我再也没有那身耀眼的光环了,再也不是住在有围墙的白色城堡里的王子了……可相反的,我成了一个勇猛善战的狼斗士,和哥一起并肩作战的英雄在中,虽然我依旧是冷冰冰的不苟言笑,可我却是一个有血有泪有灵魂的活着的人。
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听到任何我父母的消息,有时回想起来,他们可能是对我好的,还有家庭教师,有时一想到他那张古板的国字脸和手指头敲桌面的样子,就会情不自禁笑出来。还有那首本来该在全国总决赛上得冠军的曲子,闲暇之余也常拿来弹弹,哥虽然听不懂这高雅的音乐,但每次都会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人不可能事事顺利,获得的同时也会意味着失去,做出选择通常要牺牲很多东西,尤其是选择那些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时候。有时我还是不敢相信我的人生居然在半路有了这么大的转折,看来命运也不都是老天早就在纸上写好的,不过迈出一小步就会扭转乾坤,这倒是和书上写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