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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   中秋节后,气温骤降,这天皇后起身时略有几声咳嗽,恰好是宝珠值夜,听见了便让将素日炖燕窝的瓷盅换成了雪梨挖的盅子,又添了一味川贝在里头,连吃了几日,仍旧不见大好。
      还是得请御医来扶一扶脉,老先生隔着帘子诊了一回,说是外感风寒,兼有里热,开了方子,交由宝珠拿着,去尚药局领药材。
      御药房的女官接过去一看,却是枯着眉笑道:“可不巧,这一味没有。”
      宝珠忙托住那薄薄一页纸,顺势将戴着的一个翠玉戒指褪到女官手里——她原本不惯戴这个,专是为出来一趟备着的。
      女官得了东西,脸上有了笑模样:“姑娘,实在不是我有意为难,咱们做奴婢的,怎敢不把皇后主子记在心上?的确是皇爷那里几位道长炼丹,每日要用的量极大,连库房里都没有了,尚药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望直了眼,等着采办的人回来呢!”
      库房里一点儿没有,宝珠是不信的,可她也知道,那同样是为皇帝预备着的,皇后再如何,不能和皇帝争。
      她想了想,索性往回走,赶在那老御医离开内宫前问问他,没有的这味药,还有没有旁的可代替。
      老先生抬眼瞧了瞧她,片刻,说:“这算是个药引子,去了,好得慢些。”
      这已经比宝珠预想的要好了,她又向御医行礼道了谢,方才折返往尚药局去。
      领了药包回来,守在炉子前煎好了,倒出来待到温度可入口了,便端给皇后,并不提其中曲折。
      捧了药碗出来时,她方才低声叮嘱杏儿:“你去打听打听,有几个炼丹的道士,是什么时候进宫的。”杏儿答应着就要去,宝珠念头一转,又交代一句:“别去问芳儿。”
      到了晚间,杏儿才回来。
      宝珠意识到,除非贤妃肯让她们知道,如今凤仪宫要打听消息,越来越不容易了。
      “姐姐。”杏儿唤她一声,宝珠先将倒好的茶水递给她:“不用着急,歇歇气再慢慢说。”
      杏儿一气喝干了水,喘匀了气儿,道:“这事儿没刻意藏着,但知道的人都知道得不多,只听说这一派道士炼的丹和历朝历代那些都不一样,是当真有奇妙之处的。有人见过那为首的两个,看着不过三四十岁光景,说起前朝初年的事儿,都头头是道,像亲身经历过似的;余下的倒全是些十一二岁的男孩儿女孩儿,管他二人叫师祖。”
      宝珠听了,便问:“是谁将这些人找来的?或者是谁在皇爷面前提起过这些人的?”
      杏儿摇摇头:“大伙儿头一回见到他们,就是在中秋夜宴上。听说他们走进殿中时,在场的全都忘记了言语,神态举止真像仙人一般。”
      宝珠皱起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杏儿喃喃自语:“幸亏皇后娘娘没去,否则指不定又要起争执。”
      宝珠心里七上八下的,没缘故地又问:“那太子也在场?”
      杏儿想了想:“应当在吧。”
      在场又如何?做父亲的想长生不老,难道太子还能阻拦?历朝历代没有这样的药,不代表今朝今代也没有。
      拖拖拉拉小半月,皇后的咳疾总算好了。而这时候,皇帝已经又一次准备去红松围场秋狝了。
      年初的时候,皇帝尚说,今年要忙太子的婚事,务必好好地操办起来,秋狝因为时间离得太近,不妨暂且搁置。
      如今又忽然改了主意。今年就只带着贤妃母子同往,留下太子代为视朝。
      太子已满了十八,参政亦有些年头,日常政事处理起来算是游刃有余,但又不擅作主张,时时向父皇去信请示汇报。
      太子监国的日子里,宝珠久违地感到些微畅泰,如屏息多时后的呼吸自如,但她同时明白,这种舒畅安宁注定是短暂的,秋狝在外的皇帝、伴驾的妾妃、每日进献的丹药,无一不是暗含变故的因素。
      两名“师祖”虽跟在皇帝身边,男女弟子们却未尽数带上。太子来凤仪宫的时候,宝珠也觑空同他提过一句,要不要从这些人口中探知些什么。
      太子只轻轻摇头,嘴角的弧度比平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皇后唤宝珠将他送来的丹桂插在瓶中,宝珠还未动,太子已亲自做好了。
      他看起来成竹在胸,从容不迫。
      宝珠便勉力说服自己,不用徒劳无益地担忧。
      回到住处后,还像往日一样,写上两张字。自三月以后,凤仪宫上上下下的人都有了一种默契,无要紧由头鲜少出去,待在自己的地方,做着自己的事儿。
      皇后是下棋,柳叶儿和杏儿是绣花,宝珠便是写字。
      九月过了一半,为太子大婚准备的贺诗已然誊写好了,骏马图却还没能成形。
      她将练字当作消遣,也是平心静气的好法子,可是画不一样,由着她如今的心境来画,那不能叫做骏马图。
      终究只能食言了。这样的大喜事,总不至于挑剔她这些细枝末节。
      吉期定在十月初六日。初一夜里,皇帝仍在红松围场与众汗王们把酒言欢,毫无动身回宫的意思。
      太子送来的信里除去朝堂之事,多了有关大礼的部分:告庙之后、亲迎之前,按旧礼,太子应当在奉天殿向皇帝行跪拜礼,并聆听教诲。
      太子说,不敢以尊为卑驱,愿至红松围场全礼,亲迎后再携太子妃诣见。
      皇太子纳妃仪,其礼制之盛大,并不亚于皇帝大婚。像这些友邦首领汗王们,也早早得知了消息,且各有贺礼送到京中,葛梭新汗王甚至愿意亲自前往、随百官一同朝贺。
      做父亲的,为儿子主持婚仪,从来天经地义、顺理成章。
      当着汗王们的面,皇帝什么也没有说。
      但他独自对着这封信的时候,异乎寻常的脸色连他自己也未察觉:这次秋狝他一如既往地猎到了最凶猛的野兽,但那种精力旺盛、无穷无尽的感觉却是已经阔别多年的了。
      他身份尊贵无俦,自然不会每场围猎都参加;更多的闲暇时光里,他是由贤妃伴着、在草原上信马由缰的——如龙似虎的力量、娇艳青春的女人、天真烂漫的幼子,都叫他觉得,自己年华正好。
      而皇宫里,太子却要大婚了。
      那也是他的儿子。
      皇帝不可能嫉妒自己的儿子,但他可以厌恶他。
      次日,皇帝召来秉笔太监,告诉太子不必往红松围场来,婚仪照常举行,太子妃诣见则可以延些日子,待他返跸后再议。
      旨意一出,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有些惴惴然,但是金口玉言已做了如此安排,又不能不遵从。
      唯独太子还是泰然处之。亲迎前的诸多繁琐细节大都有礼部包揽,太子妃一家当日的一应礼仪更是已经学了半年了,除了到凤仪宫问安外,太子忙得还是以朝事最多。
      宝珠发现,随着太子的心思越来越不能被人看清,她们在潜意识里越来越将太子视作主心骨了。
      她们,包括皇后。
      皇后本来对皇帝定下的太子妃并不十分满意,眼下却在礼部为太子妃循例准备的嫁妆外,额外又拿出许多东西,等着为她添妆。
      宝珠便当着皇后的面,正大光明地将自己的贺诗放到了里头。
      对于她的凑趣,皇后不过一笑置之。
      初六日质明,太子冕服乘舆出东宫,东宫属官皆从,至傍晚揖太子妃返,于东宫内殿行合卺礼。

      “姐姐没瞧见,那头面一打开,满屋子都亮了!”杏儿下了值,先往宝珠房里来,专带了一碗红豆酒酿给她。
      宝珠小日子来了,小腹坠痛,腰肢酸胀,在床上躺了一日,这会儿依旧不愿起来,且又不觉得饿,索性就半歪着听她说话。
      东宫迎来了真正的女主人,又增添了许多宫女,皇后信不过六尚办事,犹让徐姑姑从凤仪宫调些人手过去帮衬。
      杏儿因惦记着要照顾宝珠,便缩在后头没去,晚间帮着柳叶儿备好礼,太子妃来拜见皇后时要赏的。
      她来凤仪宫内殿当差至今,也算开了不少眼界,还这么啧啧称奇,可见确实是很难得的珍宝。
      宝珠却只“嗯”了一声,实在有气无力。
      自己也觉得扫兴,便又低声笑说:“你没去东宫,要少多少喜钱?等我能坐起来了,给你做双羊皮靴子吧。”
      杏儿进宫前跟随双亲去喝过喜酒,对撒喜钱一俗可谓念念不忘,可惜当年太小,抢不过别人,寥寥几枚还被娘亲收了去,代为保管。
      她知道宝珠是打趣自己,不过得一双羊皮靴子岂有不好的?先道了谢再说。
      随后又叹一口气:不过,宫里的婚仪,确实是隆重有余,热闹不足。
      皇后作为生母,竟连设宴都不必。
      杏儿侧首看了看宝珠,她将一头乌发蜿蜒铺展在枕头上,眉不画,唇不点,在暖黄的灯火下,有一种沉静而奇异的美。
      杏儿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想央求宝珠,待她出嫁的时候,能将自己也带出宫。
      但那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凭据不过是皇后一句承诺。
      杏儿明白,还远没到兑现承诺的时机。
      直到十一月初三,皇帝的御驾终于回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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