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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小蝶番外 ...

  •   窗外,良夜深沉,明月皎皎,林氏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倩儿高兴得忙前忙后地张罗,纪南兴冲冲地在屋里窜来窜去,先是把寝居中的罗帐换成了喜庆的颜色,又从花房里拿来了新鲜的百合插瓶。

      林氏看着纪南脸上的喜色,轻轻一哂,的确是应该高兴。每个月十四,纪霆都会歇在南华院,这样的恩宠待遇,昭示着她与两位镇南王妃同等的地位。虽然这样的地位,也只在镇南王府里面算数。

      十四是她,十五是仆固王妃,十六是赵王妃,完完全全就是按着她们进门的顺序来排的。

      的确是应该高兴,这样的机会和待遇,也远远比其它几个月见不到王爷一面的姬妾要好得多。

      想当年啊,府中只有她和艳阳两个人的时候,纪霆却有大半个月都是歇在她房里的。

      而现在,一天。

      有的时候她常常在想,如果当初艳阳没有走,那么今天的镇南王府,会是一个什么样子?还会有仆固萱和赵瑜的立足之地么?自己会不会过得比如今开心一点?还会有镇南王府这一个一个的女人么?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幼年在暗夜谷的日子并不能够算愉快。

      这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秘密,父亲把她们母女带回去的那一天,关于她娘亲的经历和出身就传遍了。艳名远播的姑苏名妓,甚至与暗夜谷中许多人都还有过首尾,给好人家当妾媵都是不够格的。好在还有父亲肯护着他们,可是也就是父亲一个人而已。

      父亲给她取名安若,取安之若素之意。只是她娘亲生性要强,年轻之时,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即便到了暮去朝来颜色故的时候,又哪里过得了做小伏低的日子,明里暗里和嫡母较劲。

      她与安然姐姐年岁相仿,安然三岁会背诗,她就必须背得比她多;安然姐姐天赋异禀,五岁就能够看懂雁翎甲和鲛纱甲的构图,她就必须学盔甲兵器的构造;安然七岁能够和谷中的师兄对打,她就必须也能够赢一场。

      她其实很想告诉娘亲,她不想学兵器盔甲,也不喜欢武艺兵法,她喜欢调香,喜欢弹琴,也想和张姨学竹枝舞。谁知娘亲一听就变了脸色,直骂她净学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她很委屈,明明安然也学了,为什么嫡母就没有骂过安然姐姐上不了台面。

      她也知道大家都不喜欢她,除了小白儷和安然姐姐,小朋友们都不愿意跟她玩。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因为她不跳舞,大家就会喜欢她了么?

      过了不久她就知道,真的是有关系。她悄悄地学了一支曲子跳给白儷看,被白儷的娘亲看到了。察言观色是她的基本功,白夫人眼中的那种厌弃和鄙视,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即使白夫人什么也没说,她都能脑补出她心里的话——到底不是正经人生的的,小小年纪就这么轻浮。

      她很伤心,即便这种话她以前和娘亲在姑苏的时候常听,可她还是很伤心。她真的只是想跳一支舞而已。

      后来,小白儷也只能够躲着白夫人悄悄和她玩。等到嫡母终于和父亲闹掰了,她娘独大南蝶门,才渐渐地没有人当着她的面提起这些往事。

      她第一次见到纪霆,就觉得喜欢他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出身世家,阳刚英武,前程远大,不会有女孩子不喜欢的。可惜,白儷说他有了心上人。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能够得到他如此青睐?

      她也不过就是想想而已,她的人生已经定下。最好的结局,就是嫁给白儷,然后好好伺候白夫人,早点给白儷门生下继承人,希望婆婆能够看在孙子的面子上,对她好一点。

      万万没想到,暗夜谷一场夜袭,彻底改变她的人生。

      父亲救了纪霆一命,临终前要纪霆娶她,纪霆答应了。

      她一听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她已经答应白儷了,等白儷采药回来,就要和父亲说他们的事情。可是娘亲却很高兴,兴奋地握着她的肩膀,“女儿啊,咱们母女俩的好日子要来了!你知道纪霆是什么人么?是镇南王世子!林家那些看不起我们母女的人,还有山谷里那些势利眼,这下子在你的面前再也不敢甩脸色仗腰子了。只要你做了镇南王世子妃,以后做镇南王妃,就可以把这些人全都踩在脚下!我真是想想,就觉得痛快啊!”

      她心中蠢蠢欲动,却还是犹豫道,“可是,我已经答应白儷了。何况,镇南王府日子也未必好过。”

      娘亲冷笑道,“镇南王府日子再不好过,那也是王府。难道能差的过这里?我当初难道不知你父亲已有妻室么?难道不知给人做妾难?可是再难,能够难得过卖身卖到死么?你看娘现在怎么样?那人是大妇又如何,不是一样被我挤兑走了?南蝶门主令,和这所有的家产,不是一样落在了你和你侄儿的手上?”

      见她低头不语,娘亲索性再加了一记重料,“别忘了你已经不能生了,那位世家出身的白夫人,能够接受你这么一个儿媳妇么?大约只有纪霆,念着你父亲的恩情肯照拂你一些。普通人家谁娶一个不能生的女人?反正嫁给谁日子都不好过的,不如嫁一个能够给你带来最大利益的。再说了,女儿,你真的就不想,有朝一日能够把那些看不起你的人,全都踩在脚下么?你只要嫁给纪霆,这些就全都能实现了啊!”

      她被击中了软肋,听着娘亲用充满诱惑的声音给她描绘着镇南王府的生活,默默咬牙思索,不过几个深呼吸的功夫便下定了决心。

      白儷当然并不是问题,等到他采药回来,她已经入了镇南王府。他再伤心震惊,对着自己泫然欲泣的眼神,仍旧无声地妥协了。

      她从小就知道,这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最能够打动男人的心。对父亲是这样,对白儷是,对纪霆当然也是。

      她并不怕艳阳公主,她见到艳阳公主看着纪霆那爱慕的眼神,还有纪霆眼中深深的忧虑,她就知道,她的眼泪和柔弱,就是最好的武器。

      她曾经在无数次和艳阳的对抗中,用这样的眼泪和柔弱赢了纪霆的偏爱。

      那个时候的她,对生活是基本满意的。她有丈夫的宠爱,有白儷对她不离不弃,有了纪南,有了世子之位,还有一个艳阳,可以作为对照组,生生地衬出纪霆对她的爱重,哪怕要分她一小半丈夫,那也不是那么不能忍受。

      毕竟,有了对比,才会让人有成就感。

      后来,她也不知道她的世界怎么就起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艳阳走了,纪霆也就不再按着日子来她的屋里,一个人宿在书房的时候多。

      再后来,仆固萱和赵瑜进了门,这两个女人的狡诈和阴险,远远超出她的想像。

      她以为,这两人不过就是艳阳的翻版而已。她连公主都赢了,何况是这两个女人呢?一个是改嫁的寡妇,一个是娇滴滴的大小姐,还能比公主更难对付?她抓住了纪霆,抓住了他的一点怜惜愧疚,不就什么都有了?

      她回娘家想要用王妃仪仗,仆固萱不动声色,咽下了这个软刺,痛快地给了,结果转身把事情捅了出去。御史参了她一个逾制,把她从她娘的出身到纪南那件事情重新数落了一遍。镇南王府颜面尽失,连新进门的姬妾都知道了她的过往,偷偷地在暗地里嘲笑她。老王爷和老王妃虽然申饬了仆固萱,但是更加不喜欢她了,连带着纪南也不受待见,被老王妃斥责了好几回,关在佛堂抄了半个月的佛经。她的侄儿刚刚及冠,纪霆给他在军中求了一个闲职,上任不到三个月,就因为她逾制用王妃仪仗的事情被老王爷撤了下来,换了忠靖侯府的人顶上去,现在都只得在家招猫逗狗的。

      她当天晚上就气病了,派人去请纪霆。纪霆多陪了她一回,占了赵瑜的日子,赵瑜气得不得了。她却没当回事,以前艳阳碰上这种事情也从来没说过什么啊。赵瑜不好在纪霆面前明着告她的状,第二天就借着老王妃的名义请了个道士来王府,说是府中属马的女子与林夫人八字不合,才把她冲病了,要赶走纪霆新纳的西里郡主。宫中的敏淑妃直接向帝后告了她一状,连西里的使臣也上书抗议,纪霆只得又把那个西里郡主接了回来。

      这下子她就更加没有好日子过。西里郡主的院子离南华院很近,纪霆不在的时候,隔着一堵院子墙都能够听到她那些指桑骂槐的话。

      她捂着心口,面色苍白,冷笑连连,“当日里为了我身子不好,艳阳公主也挪过院子,怎么你就挪不得?你比我们大夜的公主还金贵不成?”

      那个西里郡主很是泼辣,彼时手里正端着一碗鸡蛋羹,直接泼到了她脚下,“不用扯那花里胡哨的。艳阳公主肯让着你,你怎么不去找艳阳公主,到她手下做小去啊?只怕是你要给穆王爷做妾人家都不要你。你那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留着对付王爷吧。”

      她被气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她的世界,转眼之间整个都颠覆了,可是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她的柔弱,她的眼泪,对纪霆通通没用,对这些女人也通通没用。她固然柔弱,可是镇南王府之中姬妾上百,有比她更身世凄惨的少女,盈盈楚楚,惹人怜爱;她爹对纪霆有救命之恩,可纪霆的妻妾里,也不乏纪家军部将的女儿,不仅出身官家,而且父辈是与老镇南王和纪霆尸山血海里一同闯过来的,更不用说赵瑜是纪霆的亲表妹;她固然是受了委屈,可这府中那么多人,谁又没受过委屈。

      她每每向纪霆哭诉,或是梨花带雨,隐忍含泪,或是柔弱愁苦,不胜凄哀,纪霆大约是见得多了,这种情态再也不能够激起他的怜爱。她都已经不记得纪霆是第几次跟她说,“我为了你已经把公主都挤兑走了,难道对你还不够好么?”,她也不记得纪霆是第几次重复,“我连纪南的事情都容了你,你还想怎么样呢?”

      她辩无可辩,只是仍旧觉得委屈。到头来,是她挤兑走了艳阳?可是她不敢和纪霆甩脸子。她知道,她那亲爱的安然姐姐,忠顺王妃,就在远处虎视眈眈,必欲除她而后快。她唯一的依靠,只有纪霆。她得不到纪霆的爱,就只能够加倍的温柔小心和贤惠。

      “夫人,夫人。”倩儿轻声唤她,她猛然醒过神来,收了收自己的漫想,“什么事?”

      “书房那边传话,王爷今晚不过来了。”

      她微微怔愣,“今天不是十四么?王爷从未失约过啊。”

      倩儿斟酌着语气,“艳阳公主和穆王爷今天进京了。”

      她点点头,示意她们下去。纪南的小脸一下子耷拉下来了,很是失落,却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她,“娘亲,你是因为爹爹不能够来陪我们而伤心么?”

      她满心的失落。她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她对这样的生活不满意,可是真的没有办法。她所有的光芒和荣耀都系在纪霆身上,她真的没有办法。

      不,不,她还有纪南,她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她还有纪南。

      她搂着纪南,如同抓着生命之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轻声啜泣,“南儿,娘只有你了,你一定要给娘争口气啊。”

      纪南似懂非懂地抹着她脸上的泪滴,“娘亲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她心中一刺,猛然抬头,见到对面的菱花镜中,清晰地映照出自己和纪南的面容。

      许多年前的暗夜谷,也是这样的夜晚。父亲去了嫡母屋里,她娘亲也是这样子默默垂泪,搂着她恨声道,“小蝶,你一定要给娘争口气啊。这辈子,你一定要嫁得比安然好。”

      小小的她也是纪南这样的懵懂,“娘亲放心,我会努力的。”

      第二天,她对着满桌的兵器图却在想,她将来若是有了孩子,一定好好疼她,不让她背负这么多。

      而现在,镜子里的那一张脸,与当年搂着她的那个女人,有着一样的怨气,一样的哀愁,一样的暴戾,和一样的绝望。

      当年的纪霆,又何尝不是一腔热血,翩翩少年。

      他自幼看惯了父亲寻花问柳,母亲嫉妒发狂,看惯了镇南王府里每年抬出去的一具一具尸首,全是父亲的姬妾,发誓绝不像父亲对母亲那样对自己的女人。玄蜂门主和他开玩笑,要把自己的侄女给他做小他还生气了。他说,他心爱的姑娘在上京城里等着他,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顺顺利利地娶了她,再和她生三个儿子就好。他不要那样复杂的王府,只想要一个温暖的家,有自己心爱的姑娘,有活泼的孩子。

      如今啊,数十年的光阴已经匆匆而过。

      最终,大家都活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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