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梦-邦信》楚余

1、1

　　睡眠这事情真是疲倦且舒适。

　　韩信睡了一个上午，在十二点半准时拍熄了闹钟，睁开眼时头痛欲裂，缘由究竟是睡太久还是太少无从得知，但是结论显而易见——起床让他头痛。

　　所以韩信闭上眼继续补眠，自然没看见手机屏幕指示灯一闪一闪，消息框一个接一个弹出来：信信。信信我想你了。信信你怎么一休假就不理我。

　　刘邦一个人就能机关枪似的蹦到99+，中间甚至夹几个恭喜发财大吉大利的红包。

　　韩信昏昏沉沉睡过去，再醒过来外头日光敞亮，他还是头痛，一看时间已经到下午，得，不起来不成了。他撑起身子下床，眼神迷茫，从药箱里摸出体温计夹上。电子体温计比小时候水银体温计快好多，那会儿小孩子撒丫子就跑了，体温计不知掉到衣服哪里去，然后就有大人追在后面说你别跑，生病怎么还胡闹。

　　——好吧，那不是他，是刘邦。正当三岁的韩信小朋友乖乖坐在门外小板凳上吹风玩小火车的时候，刘邦脑门上贴着退热贴跑出来找他玩，然后三年级小学生刘邦在三岁小朋友的目送下被抓回家吃药卧床。

　　他长大才觉得好笑，可能有点晚，又不是太晚，毕竟刘邦成功从他的邻家哥哥变成上司，变成男朋友，据当事人说从韩信三岁起就图谋不轨。

　　电子屏明晃晃一个38.2°，韩信在药箱里翻药，感冒胶囊还有三天过期。他吃了药躺回床上，拉上窗帘，日光从罅隙中穿过来。窗帘布料几乎不透光，刘邦给他挑的，说是这样夏天凉快。这也免去了韩信那点白日宣淫的负罪感，大多数周末他和刘邦在房间做些没羞没臊的事情，折腾到全身上下汗涔涔以后洗澡。晚上六点街灯亮起来，灯光颜色陈旧，然后他们喝啤酒撸串。旁边的几桌一般都吵闹得很，韩信和刘邦坐靠街的一边，刘邦去买糖炒栗子吃，剥了壳塞韩信嘴里——用牙齿嗑开的，卖相着实不怎么好。深秋的风足够冷，栗子这时候就显得烫口又软糯了。

　　栗子好甜。刘邦说。

　　是是。韩信应他，一瓶啤酒下去他有点上头。

　　没有你甜。刘邦又说。

　　好好。韩信含含糊糊地答。

　　韩信和他隔着十二个公交站的距离，除去上班时间公事公办私人时间太少，倒不是没考虑过同居，可是哪有那么容易？这像是某种迁就和打破陈规，把最后一点私人空间都敞开给对方，把生活都糅杂在一块。接近意味更多争吵的机会，他们心有灵犀地不提，但只要韩信肯翻翻刘邦的浏览记录就会发现隔三差五出现的租房网站，直白又别扭。

　　是以韩信没打算拿感冒发烧这种小事打扰他，万一刘邦过来两人就要双双病倒。他把自己包了个严实，感冒药的安眠成分让他眼皮沉重，半梦半醒间他给刘邦回了条消息，然后合上了眼。

　　他做了个梦。

　　那更像电影，视线模糊人影攒动，枪声清晰短促，近在耳畔。他感觉身上衣服湿透了，人的喊叫夹杂模糊的痛感。

　　他在低声念一个名字，嘴唇翕动，面前的人不断倒下，他看不到尽头，一度以为自己走在莫比乌斯环上，然后终于有人站在他身后，撕裂这个循环，枪口抵脊背。

　　他脱口而出：刘邦。

　　醒过来时他快要喘不过气，刘邦搂着他，闯入者厚颜无耻地钻进他被窝，床边有药和水，他想刘邦到了以后甚至出去了一趟，就为了给他买药。

　　“做梦了？”

　　韩信想说是，但他像是连喉咙都烧过一趟，吐出个气音来，末了只好点头。

　　“生病都容易做噩梦。”他声音很轻，身上有烟味。

　　“刘邦，”韩信说，“我梦见了枪。”

　　刘邦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他撑起身研究着床头柜上那片退热贴，光线昏暗，他眯着眼看上面的说明。

　　“你手上的枪对着我。”韩信又说。

　　刘邦顿了顿，转过脸吻他额头。韩信的头发很乱，恰好盖住他不安而疲惫的眼神。刘邦撕开包装，替他理顺了头发，把那片粘滞冰凉的玩意贴在他额头上，配合韩信过分乖顺的眼神显得很傻。韩信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他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

　　刘邦也笑，“你现在看起来也很傻。”

　　“再睡一会吧。”他说，话语和呼吸都放轻，恰到好处——不会打破这点微妙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