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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金鱼的最后一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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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靠海的民宿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早起打算去钓个鱼。
何良特意挑了个靠海的地方,出门走几步就可以到一块钓鱼区,水池上挖了一个圆形的冰洞,是当地人专门用来钓鱼的。
格陵兰岛非常安静,那种感觉就像是在闹哄哄的酒吧里突然带上了一副隔音超好的耳机,只能远远的听到天边几只飞雁的鸣叫声,便再无其他杂音。
远处的冰川漂浮在蓝色的海面上,天地尽数失去颜色,唯独留下蓝白。
“为什么要出来钓鱼?”阿鑫跟在他后面,好像没有睡醒,外面虽然冷,但是被窝里其实挺暖和的,抱着何良睡觉的时候,总是能睡得很舒服。
“你不是喜欢鱼吗?”何良扛着两根吊杆放到冰洞旁边,把鱼钩那一头拉过来套上鱼饵。说道:“带你过来钓几只玩玩,过几天我们就要回去了,提前感受下生活的平静!”他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羽绒服,里面套了灰色的毛衣,阿鑫觉得他其实很适合这种明亮的颜色,这会让他的五官看起来温柔许多。
可何良平时都喜欢穿黑色,看起来十分禁欲。
“我不会钓鱼。”阿鑫告诉他。
何良一把将他拉进怀里,把事先装好的鱼竿放在他手上,放杆,放线,甩出去,浮漂在水面上晃了晃。
“其实很简单,我教你。”他用手握着阿鑫的手,说:“这儿的鱼大部分都不是小鱼,所以鱼上钩的时候别急着拉,它们的力气很大,你要跟着鱼的轨迹,一拉一放,慢慢把鱼的力气耗光。”他一边说着,一边调整着转轴,和他详细解释。“听明白了吗?”
阿鑫点点头。
何良揉了揉他的头发,放开他,自己弄着钓竿,走到他旁边的位置坐下,很快的投入到钓鱼中去了。
过了一会儿,阿鑫手里的钓竿果然有了动静。
阿鑫的声音依然淡淡的,但却难掩他语气里些微的兴奋。“阿良。”
何良笑着看他,和他对视了一眼,示意他拉鱼竿。
照着何良跟他说的方法,那鱼儿在水面下往前拉扯,他便把线放长,等线没有紧绷了,他又连忙拉回来,这样纠缠了三四个回合,在水花荡起巨大波纹的第一秒,阿鑫将一尾大马哈鱼拉了上来。
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马哈鱼在阳光下勾勒出流线型的弧度。
“还是我媳妇儿厉害!学东西学得这么快,下次再出来钓鱼,我就在旁边跟你按摩捶背就行了。”何良放下自己手里的钓竿,笑着跑过去帮他,把鱼从鱼钩子上面取下来,放到桶子里。
天上挂着没有温暖的太阳,一束光打在阿鑫的脸上,阿鑫鲜少露出笑容的脸上,此刻正因为收获而开心地笑着,两枚浅浅的酒窝浮现出来,看得何良有些痴呆。
他揉了揉阿鑫软软的金发,笑着说:“以后多笑一点儿,迷死人了。”
话刚说完,阿鑫就没笑了,索性蹲到水桶边上看那只在里面游着的大马哈鱼。
何良满脸黑线,这小子真是…
扫兴。
他们一直钓到下午,暮色斜阳,晚风轻唱,桶子里装满了鱼,准备凯旋而归。
“等一下。”阿鑫叫住他的脚步。
“嗯?”他转过去低头看他。“怎么了?”
阿鑫抢过他手里的桶子到冰窟边停下,看了看桶子里的那几只鱼。桶身轻轻一斜,几只大马哈鱼拍打着尾巴钻进了水里,何良大喊着跑了过来,看了看原本硕果累累的战利品只剩下了一只。
“这又是怎么了。”何良嗔怒道:“我们钓了一天就钓了七只,你把它们全给放了?”
阿鑫蹲在地上,假装委屈的瘪了瘪嘴。“我们又吃不完那么多,他们在水里更自由。”
何良叹了口气,把空荡荡的桶子提起来,里面就一只鱼在那挣扎着。“真是拿你没办法。”他把阿鑫从地上拉起来,牵着手依偎地走在雪地里,慢慢走回民宿。
进门的时候碰巧看到了房东坐在沙发上,那是个胖胖的卷发老奶奶,脸上时常带着和蔼的笑容。但现在,却有些惊恐。“何,你们去哪儿了?”
“怎么了?”何良皱着眉,手边还牵着阿鑫,他把桶子放在脚边,关上了房门。
“刚刚有一群人来找你们。”房东的手放在嘴边瑟瑟发抖,一双眼睛左顾右盼,闪躲不定。阿鑫看着她,也许是因为她害怕,也有可能是人体自然衰老的结果。他现在已经有些分辨不出来了,看来自己好久没有沾过血腥,反应都有些迟钝了。
“长什么样子的…”话音刚落,何良只感觉有人从背后用手绢捂住了他的嘴巴和鼻子,四肢迅速传来一种无力感。
他重重倒在地上,听到房东的尖叫声。
意识昏迷的最后一刻,他努力偏着头去看阿鑫,发现他也倒在了自己身边,而房子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几个人…
再醒来的时候,何良发现自己被绑在凳子上,手被锁在背后动弹不得。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好像脖子上被压了千斤重物,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即使是坐在椅子上,也觉得天旋地转。
他猛地摇了摇脑袋,第一反应是喊了一声:“阿鑫。”
无人回应他。
等身体稍微恢复了正常,他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发现这是一个废弃的仓库,周围空无一物,视线的前方有一块巨大的红布,鲜艳,夺目。
他又喊了一声:“阿鑫!”
回应他的,是慢慢向他靠近的脚步声,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他转过头去看赵月,那女人穿着白色的短裙西装,一条黑色丝袜一直延伸到裙内,灰色的貂毛小披肩搭在身上。
“好久不见了,阿良。”赵月走到她身后,左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顺势摸上他的脸。“这才多少天?你就背叛我了?”
“阿鑫呢?”何良皱着眉别过头去,躲开她的手。
赵月的手停在空中,没有生气,反而收回手,走到他旁边,笑道:“那是个漂亮的孩子。”
“你把他怎么了?”何良声音低沉,一双眼狠狠地看着她。
赵月一双手放在身前,偏头看着他,金丝眼镜上的银链因为引力垂在一旁。“你这样和我说话,还真有些难过呢。”她笑道:“我没对他做什么,只是实现了他的一个愿望而已。”
赵月轻轻打了个响指。
红色帷幕从上面被人放下来,展现在何良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玻璃水族箱。箱子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人躺在里面。
“阿鑫?”何良不可置信地看着里面那个人,确认了就是他,又喊道:“阿鑫!”
声音里带着些微的颤抖。
水族箱里的阿鑫从地上懵懵懂懂地爬起来,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天地被笼罩在一片薄雾里,他感觉浑身都没了力气,但模模糊糊里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好像是何良,所以他挣扎着起来了。
等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他才知道他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盒子里。
很难看清外面,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凳子上,还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站在旁边一点点的位置。
里面很冷,他打了一个冷颤,把衣服紧了紧。
何良去哪里了?这是哪儿?
他没法集中精力去思考,脑海里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这个问句,他从地上站起来,走到盒子的边缘,试探性地抚摸着眼前的玻璃。周围没有声音,没有风流,只是空荡荡的,就像是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
何良坐在凳子上,他看到阿鑫走到水族箱边缘的时候,试图从桌子上站起来。
“这个礼物你说他会不会喜欢?”赵月问他。
何良转过头看她。“你要对他干什么?”
赵月看着箱子里那个漫无目地走着的人,笑道:“他叫金鱼吧,既然是鱼,怎么能没有水呢。”
何良听到她说出这话的时候,看向阿鑫在的方向,眼睛里布满血丝,有些发涩,喉头滚动。
箱子的顶上突然打开了巨大的花洒,水流如注。
他在外面,阿鑫在里面。
“别,阿月,别这么做。”何良尽量放低自己的声音,向她求饶。“我答应你,放过他,我和他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你是在跟我谈条件么?”赵月看着他。“是不是有点晚了?你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背叛我。那个招摇我不知道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没有杀她就算了,还跟她的弟弟搞上了?”
“什么?”何良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她。“不可能!我亲眼看见阿鑫杀了招摇。”
赵月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拿出一块平板放在他的面前。
上面那个漂亮的女人就是招摇,而她正在一档访谈节目里和主持人有说有笑,标题是X集团前董事孙女突然现身。
“不可能…”何良轻轻说道。“这不可能。”
赵月收回平板,声音冷冷地说道:“你知道背叛我的代价,我向来不是什么心软的人。”
他没有在听赵月说的话,脑海中反复地质问自己,怎么可能没有死?难道他当时出现了幻觉?绝对不可能。
何良看着阿鑫,水族箱里的水已经过了他的膝盖,水流的很快。
阿鑫在箱子里来回走了几步,不断试探性地敲着玻璃。
水好凉,他全身都已经被淋湿了,嘴唇冻得发紫。身上黏黏的,他不得不把外面的厚棉袄脱掉,试图能减轻这种不适感。
但那无济于事,反而更冷了。
他知道这是哪里了,但他好像根本没有办法跑出去,这么大的一个玻璃箱,连出入口都没有。他是怎么进来的?
上面的水从四面的玻璃壁上流下来,巨大的水流冲得他没有办法静下心思考,阿鑫在水族箱里吃力地来回踱步,试图寻找到出口,他用手抹掉脸上的积水。
水位上涨的速度太快了,只一会儿已经到了他的腰上,好在他会游泳。
但是…
他眯着眼抬起头来看着水箱上面,只有无数排细小的出水孔,密密麻麻的,像是向日葵上的葵花籽。
但是水满了怎么办?
水满之后两三分钟之后怎么办?
何良试图挣脱束缚自己的绳子,那绳子起码有他半个手腕粗,他的双手也被手铐锁着,根本没办法发力。
“阿月,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他苦苦哀求。“你放了阿鑫,行吗?他还只是个孩子。”
赵月冷笑一声。
“孩子?他这些年杀了多少人你不知道吗?”她把目光从水族箱那边收了回来,看向何良,说。“知道特工岛那场爆炸么?20T的炸1药,这孩子一天一天从训练场的炸1药里面屯下来的。整个特工岛,算上学生,400个人,全炸死了,他一直在预谋着出来,就是为了杀我。”
何良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孔雀。”赵月朝着他身后喊了一声。
从阴影里走出来一个身姿修长,略带几分妩媚的男人,但他的左脸上,有一片伤疤,他用一片孔雀翎的面具遮住了,但何良依旧能看到一些。
孔雀笑了笑:“他是个天才,不过可惜,低估了别人,没把我给一起炸死。”说完,又捂住自己的嘴说:“哦不,没人能炸死我。”
“你告诉他。”赵月说道。“多少人死在了金鱼的手里。”
孔雀慢慢悠悠地从大衣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本子,他解开上面的纽扣,拉着那扣子的一节,书页不断地往下翻,每一页,都有一张死相极为难看的照片。
大约猜测,也有几百号人。
“他是个怪物。”孔雀说道。“你爱的那个孩子,是个怪物呢。”
何良摇头。“不可能的。”
他那么单纯,怎么可能杀了这么多人。
他知道阿鑫是个杀手,但他一定不会无缘无故杀这么多人。
一定有什么其他原因。
“阿良,你太傻了。”赵月说。
箱子里的水流得很快,何良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到了三分之二的距离,足足有六米。阿鑫很聪明,他尽量没有到处游,反而是踩着水,保存自己的体力。
“不会的。”何良说。“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好像一切都苍白无力,他不知道阿鑫的过去,不知道他离开他这么多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也不是他,不知道他每一次沉默的背后,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会的。”何良只是摇头,沉浸在一片情绪的低潮里。
阿鑫已经能摸到箱子的顶部,但水还是没有停下,他只能用手挡在鼻子上方,才能让自己自如地呼吸到空气。
不知道何良在哪?他会不会也在找自己呢?
他会不会就在外面,正在看他。
他喘着气,水里面实在太凉了,他感觉四肢都被冻得没了知觉,但他不能停下动作,不然很快就会沉入水底。
可是那种压抑感,窒息感正在不断地涌上心里,如果一会儿水满了怎么办?他又一次在心里问自己。
他摸到自己外套里的盒子,那是何良送给他的订婚戒指。他封住他头顶的排水口,在手掌大小的空间里长长地吸了一口氧气,一头扎进水中。
他在水中把戒指盒握得紧紧的,五指用力蜷缩,指骨发白。他突然有点害怕,无力感从体内深处涌上来,他想再看一眼阿良,再看一眼。他睁开眼睛,水中有刺痛感,但他管不了那么多,那枚戒指在水光里发着淡淡的柔和光泽。
真好看。
兴许是老天眷顾。
他周围的玻璃突然变得清晰一片,他看到何良在外面,坐在一张铁质的凳子上,身上被缠着粗绳。他的身边站着自己的仇人赵月,还有一个人,他在“学校”的朋友?也许是朋友吧。
阿鑫有些紧张,但他现在需要再换一口气。
他往上游了一下,上面的排水孔已经被堵住了,他摸了摸。
水好像满了。
他有点害怕,本能地拍了拍玻璃壁。何良从凳子上抬起头来看他,眼睛里闪着泪光。
阿鑫从来没有见他哭过,他有点心疼。他想说话,但是现在根本不能开口,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地在变冷,没有氧气带来的窒息感不断爬进他的脑海里。
他看到赵月把何良身上的绳子解开了,何良朝着他这边跑过来。
阿鑫有些激动,他不断往下游,往下游。
用手贴着玻璃,抚摸上那张近在咫尺,却怎么都没法碰到的脸。
他听不见何良的声音,但他看见他在哭,他好像没办法哭,因为他在水里。而在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快要死了。
这样的恐惧上来了,便再也止不住。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戒指,他其实很想戴上,他真的很想。
他背靠着玻璃,听到后面人重重地拍打。
他的浑身开始因为缺氧在不停地发抖,抽搐,也有可能是因为害怕。他从没害怕过,但他现在怕了,他别过脸去,嘴巴轻轻张开,动作是下意识地,他想从水里呼吸到氧气,他必须张开嘴了。
可一张口,水压突然涌入。他捂住自己的脖子,但水却不断地灌进他的口腔里,肺里。
他已经撑不下去了。
“我怕,阿良…”他在哭,因为他感觉自己的眼角热热的,那是他在死前,感受到最后一丝温暖。
何良跪在地上,停止了哭泣,大概是忘记了。
眼前那个小人挣扎了几下,突然就不动了。他看不到阿鑫的脸,轻轻拍了下玻璃,朝着里面轻轻喊:“阿鑫。”
无人回应。
他不太能接受那样的事实。
“阿鑫,你快起来。”
他拍了拍玻璃,从地上站起来,神情木讷地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小孩子。“你快起来啊!”
喊了几声,他终于忍不住哭出来。“你他妈快起来啊!你装什么死啊。”
“我求你了,阿鑫!”他连着在玻璃箱上打了好几个拳头,额头抵在上面,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我求你了。”
“我还要带你回家的啊。”他头一回哭得这么歇斯底里,忘记身后还有人。
他听到一声枪响。
子弹穿进他的背里,何良闷哼一声,低头摸了摸胸口的血,穿过肺了。
可他没有感觉到痛苦,反而像是解脱。
接着又是几枪。
巨大的玻璃箱突然炸开,铺天盖地的水突然如一朵花绽开。何良被巨大的水压推开数米,他捂着自己的伤口,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躺在那里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把阿鑫抱进怀里,又哭又笑,几近癫狂。
“我说过的,我不会再放你走了。”
说完,他突然停住哭笑声,别过脸呕出一口血来,子弹穿过了肺,他也快要死了。
看到血星子沾到了阿鑫惨白的脸上,手忙脚乱地用手擦了擦,手上的力道又很轻,生怕弄疼了他。
他心满意足地在他身后躺下,抱着他,越抱越紧。
“这样吧,下辈子我们重新在一起,做一次普通人。”像是在和怀里的人商量,倾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