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风的形状 ...
-
这是章翦第一次来临终关怀医院做义工，护士长分配好了所有人的工作——除了他，护士长带着章翦一路向医院的深处走去，“你今天，陪334的那个女孩聊聊天吧，我看你是这次义工里最小的，她……”
“她才十七岁……比你小……”
“小我两岁……”
“小你两岁……是印戒细胞癌……可能也就只有一个月了……”护士长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拉开病房的门，“她不太爱说话，我想着你们年纪相仿……她的父母不怎么来，我们也比较忙，你来陪陪她吧。”
章翦冲着护士长点了点头，抬起脚，走进了病房。
病房里有两张病床，一张空荡荡的，没有人，另一张在靠窗的位置，上面躺卧着一个瘦弱的女孩，望着窗外却没有看向这个突然的“闯入者”，章翦突然有些紧张，他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说出第一句话。
“今天天气好像不错……”那个女孩突然说了一句。
“是很不错！太阳……太阳很好……”
“咦？”女孩转过头看向章翦，“我以为是小安姐姐。你是……”
章翦这才想起他连自我介绍都忘了，他跨了几步走到女孩的床前，向女孩伸出右手，“抱歉抱歉……我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章翦，立早章，前羽翦。”
女孩犹豫地看看他又看了看他的手，章翦有些结巴地说：“你别担心，我从外面进来的时候认真地洗过手了，不、不脏的……不过，也、也可以不握手的。”
听了章翦的话女孩突然咧开嘴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右手握住了章翦正要伸回去的右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那么金贵，我只是在想，你应该是第一个和我认识还要握个手的人。”
章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叫欧瑾，周公瑾的瑾。”女孩摇了摇章翦的手，然后松开了。
“那边有椅子，你坐一会儿吧。”她指了指窗边的的椅子，“其实我也不太需要有人陪我聊天，你要不做点自己的事情吧……”
章翦感到有些局促，他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时间章翦觉得自己好像又仿佛回到刚进入病房的时候，气氛有些沉闷。
章翦从书包里拿出一份报纸，举到自己面前，挡住了自己的脸。过了不一会儿，他把报纸往下放了放，露出一双眼睛，偷偷地观察着躺在他对面的那个女孩。
女孩带着一顶有点小的彩虹毛线帽，帽子已经有点脱线，只能堪堪遮住一部分女孩光光的头部；她很瘦，有八十斤吗，章翦想，不，也许还不到七十斤，用瘦骨嶙峋来形容她一点也不为过；她很倔强……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倔？”女孩突然说到，章翦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把心里话不小心说出来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女孩的话。
女孩等不到章翦的回答，又继续说道，“昨天晚上严妍走了”，她看向那张空空的床。“上午她还开开心心地过了十六岁的生日，”她停下了一会，换了一口气又继续说，“还给我分了蛋糕，我没有什么能给她，就给她唱了首歌……”
“La vie en rose……玫瑰人生……我住院之前在外国语高中，学法语……她很喜欢我唱这首歌，还说……还说明年的这个时候还要听我唱这首歌……”
章翦突然有点明白了，欧瑾其实不太需要有人和她说话，她需要的也许只是一个倾听者。
这么想着，章翦收起了报纸。
“没两个小时，她就没有意识了……后来护士把她推到‘那间病房’，过了半个多小时，叔叔阿姨就又回来了……他们的眼睛很红，可是好像没有眼泪……”
“他们说她，疼了一辈子，终于可以……”说到这里欧瑾终于忍不住低声地啜泣起来，“终于可以解脱了……”
章翦默默地站起来，给欧瑾递了一包纸。
“……谢谢。”欧瑾接过纸，放到了一边。
“其实我挺想死的。” 欧瑾像是为了观察章翦的表情似的，盯着章翦的眼睛。
“……你别死。”章翦憋了好久，才蹦出这几个字，他很惊讶，自己可是校辩论队的新星，嘴怎么会这么笨。
欧瑾听了章翦的话咧开嘴笑了，“我现在是想死也死不了，至少在我跟你说话的这当下是这样的，有谁会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呢？”
“……你太悲观了。”章翦说完这话就想抽自己一下，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呀。“我、我不是……”
“你知道风是什么形状吗？”欧瑾打断了他的道歉。
章翦诚实地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想着去观察一阵风的形状。
“喏，”欧瑾抬了抬下巴，“你看窗帘。”
那是窗帘被风吹动而鼓起的一个弧度。
“……”
章翦回头看向欧瑾，那个女孩正有些痴醉地看着窗帘。
她感受到章翦地目光，冲他笑了笑，又转过头去了。
章翦好像一下明白了什么，就干脆把椅子搬到了欧瑾床边，坐下，陪欧瑾一起看起“风的形状”来。
护士长在义工活动结束来找章翦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章翦伏在欧瑾的病床边，背上盖着欧瑾的一件外套，似是睡熟了。
瘦弱的女孩陷在床褥中，痴痴地看着窗外的夕阳。
欧瑾看到护士长走进来，推了推章翦。
“章前羽，护士长来找你了。”
章翦像是被电了一下似的跳了起来，看见身上披着的外套快要落到地上，又赶快捞了一把衣服，几乎快以一种滑稽的姿势摔到地上。
他有些局促地把外套收了收递给欧瑾，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又转头看向护士长，“对、对不起，我昨天看书看到太晚……一下没忍住……”他的脸很快红了起来。
护士长看了看欧瑾，又看了看章翦，笑了笑，说：“没事，你下回来别睡着就行，走吧。”
章翦很不好意思地连声答应，走出病房前半侧过身体，对欧瑾摆了摆手，“再见。”
逆光处女孩的笑容异常清晰，她咧开嘴，对章翦说：“再见。”
很多年之后，章翦在成功结束了一台连续了20多个小时的肿瘤切除手术后，因为太困倦蜷在墙角就睡着了，在坠入梦乡前，他分明又听见多年前那个下午他在半睡半醒间听到的那个声音……
“不是风动，是……动……”
此时，如果那些走过章翦的医生护士仔细观察，应该能看到那个以雷厉风行著称的章主任眼角处竟挂着一滴泪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风的形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