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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再嫁 ...

  •   《再嫁》

      昭儿的丈夫被土匪杀死了。

      消息传回来时,她正抱着咿咿呀呀的娃喂奶,怔了一会儿才问:“尸首呢?”

      来传信的李大娘哇地一声哭出来:
      “天杀的土匪啊!”
      她用健硕的臂膀搂住昭儿和她刚满一个月的儿子。浑浊的老眼里有两行热泪淌下来。

      尸首呢?这世道,还能找回尸首来?

      昭儿丈夫的同窗冲进灵堂,咕咚一声跪在牌位前泣不成声。

      院子里有只快死的蝉一直在叫。

      昭儿头上带了朵白布花,怀里的娃娃咿咿呀呀地笑着。
      她颠颠儿子,看看痛哭的男人,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个笑来:
      “娃他爹,算没白活……”

      乔保喆拿袖子抹一把脸。他只读了几年书,没读书人的讲究。

      站起来,一转身,扑通一声朝昭儿跪下。

      昭儿往旁边移了一步:“乔兄弟,你这是做甚么?”

      “...嫂子...
      我...我乔某人...虽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但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大哥生前对我恩重如山,小弟无以为报,今倘若嫂子不嫌...我愿意...照顾您和侄子,往后有我一口饭食就绝饿不到你们母子二人……”

      乔保喆深深一拜,把脸埋在地上。
      不只是因为悲痛,而是愧疚。

      ***

      昭儿又嫁人了,两桌酒席几个人,一块红布。

      娃娃躺在昭儿怀里,吃着自己的拳头,小脸白嫩嫩的,一双水汪汪大眼里倒映着两根红烛。

      ***

      “娘娘娘!你看!”乔安张开手,把手里的蚂蚱露出来。蚂蚱蔫蔫地躺着,只有头上的两条须子微微晃动。
      昭儿用锥子在鞋底上扎洞,看了一眼:
      “去,把它喂给鸡吃吧。”
      “可我还想再玩儿会儿...”
      昭儿笑了:“都快死了还玩?”
      乔安把手掌举到眼前,看了一会儿。
      “好吧,我去喂给鸡了。”

      一转眼五年就过去了,皇帝换了几个,天还是那片天。
      乔保喆说话算数,这几年旱了涝了都没饿着过昭儿母子。

      如果一直都这样该多好啊!
      可惜,怎么可能呢?
      保喆干活回到家了,空荡荡的房子,空得让人心惊。
      乔安拽拽爹爹的裤子:“娘说让你不要去找她了,把我养好就行了...”
      保喆回过神来,把带回来的猪血糕放到桌上,又把儿子抱起来。
      他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仿佛又看到那个芝兰宝树一样的男人,怎么会忘记呢?她怎么可能就那样放下呢?他早该想到的。那是一个死也不会低头的女人啊。

      乔安小手在保喆脸上乱抹一气:“爹爹...你怎么哭了?”

      保喆长吸一口气,笑得比哭还难看:“没事没事,来,安儿,我们吃糕糕……”

      怎么可能没事呢?

      ***

      他撬开墙上的砖,从里面抽出一把大刀,拿布细细地擦着:
      “我不会再失去你了,除非我死...”

      ***

      月亮是黑色的,鲜血也是黑色的。
      一双纤细的手把锥子插进一个黑色的胸膛,就像当初给那个人纳鞋子时一样,不紧不慢,一下接一下。
      温热的血流出来,是臭的,昭儿忍住吐意。撕下一大块床幔。
      她坐在凳子上擦拭着自己的手指,脸上挂着苍白的笑容。
      她捡起那根从不离身的木簪,上面有朵花,那是桃花,栩栩如生,那是那个人离开前才补给她的定情信物。

      ***

      乔保喆推开门,就看到令人窒息的一幕。
      “不——”
      刀刃擦过昭儿的指尖,有一颗血珠冒出来。断掉的木簪滚到地上,沾了血,沾了土。

      伟岸的身躯倒在地上,震起浮土,汩汩的流出鲜血。
      “如果我死了,你就欠我一条命,得记着我记着我...比那个人还久……”保喆抬起右手,用仅剩的三根手指紧紧攥着昭儿的胳膊,他好恨这个女人,她的心好狠。

      “如果你没死,我可能会爱你……”
      保喆瞪大双眼,血从嘴里鼻子里往外冒,他说不出话了。

      ***

      乔安哼着歌哄妹妹睡觉。
      “快~睡~快~睡~你哥哥我~想~去~玩儿……”

      ***

      盘踞小云山多年的土匪头子被灭了,虽说他手底下的人还活着不少,但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听说一个个都被吓破了胆儿,尽找那深山老林钻去不敢出来了。
      至于是那路英雄干的好事,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南边派来的人,有人说是不远处的起义军,还有人说是天上降下来的一好汉。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昭儿把粥舀进保喆的嘴里。
      那浓眉大眼被烫得缩成了一团。
      他还要在嘴里嘟囔嘟囔。
      “你说什么?”
      保喆刚想摇头,就被按住了。
      “你脖子不要了?”

      他已经在床上躺了快一年了,能活下来完全是老(zuo)天(zhe)的垂怜。

      “啊~这不快好了嘛...”
      “你刚刚说了什么?”
      因为被按住了,保喆只能眼神乱飘:“媳妇~我能叫你媳妇了吧?”

      刚成亲那会儿他叫了声媳妇,看到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就再没敢叫过。

      “随便。还吃不吃?”
      “吃吃吃!烫烫烫……”
      ……

      院子里有蝉在叫。
      午后的夏天的风正吹。
      阳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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