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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不间断的养乐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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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夏再一次听到周盛彣唤她是考完试的第二天。这一天是周五。
方砚夏抱着一堆崭新的飘着墨香的新书往教室门口挪动着,准备搬回离教学楼不远处的宿舍。她肩上还背着鼓鼓的双肩背,全是刚刚班主任发下来的教材。砚夏被压得弯了腰,一如那日去军训的模样。
“还不是得老子帮你!”
周盛彣从砚夏手里把书接了过来,嘴里嘟嘟囔囔却义正言辞的说着。砚夏忍不住调侃“您还记得我这号儿人啊!”
方砚夏虽然性子沉闷,有时候会和周盛彣调侃几句,但她从来没有和少爷以外的人表现出这样的一面。从小到大,在家长的眼里,甚至是姐姐和发小胡畔的眼中,砚夏一直是个沉默不语,默默地听着大家发表自己意见的人。她从小到大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接受。接受着这个家带给她的不公平,也接受着这个家里的所有人对她的期待,或者说,是强加给她的他们自以为很好的未来。
方砚夏考到师大附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的姐姐也在师大附。初三那年的中秋节,砚夏和奶奶那边的人一起吃了晚饭。饭桌上,每个长辈都在用一种强加的期待的语气告诉砚夏,“考师大附,你看你姐姐,多好!”
砚夏爸爸喝了酒也附和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胡话。说砚夏要是考不上师大附就丢了他的脸,说砚夏要跟他姐姐一样给他光宗耀祖。妈妈在一旁白眼着爸爸却什么也没说,她是这个家里唯一不给砚夏提要求的人。
方砚夏对考师大附这件事情并不反感,师大附本就是很好的学校,如果能考上确实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那里有很好的环境,很好的师资,很好的资源与硬件设施,每一个有志气的孩子都拼的头破血流想要考到那里去,砚夏却没有那么大的欲望一定要到那里去。可是当拿到师大附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方砚夏突然发现,中秋节那天的晚饭结束后,师大附好像就成了自己的死目标,一个考不上就很丢脸的死目标。
两个人在银杏道上慢慢地向宿舍走着,砚夏想着自己来到师大附的原因,思绪飘了好远。周盛彣用肩膀撞了一下她,才把她撞回了现实。
“你想什么呢?”
“想着如果我没有考到师大附来会怎样。”砚夏笑笑,想象着很多可能。却被周盛彣一句“那你真惨,都遇不到我”弄得哭笑不得。
“方砚夏,考试那天,那男的谁啊?”
周盛彣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出这么一句话。他确实心里有点别扭。军训一个礼拜,他从来没有看过砚夏对谁这样笑过,笑的像是一个回到了童年的小孩子。训练中途休息的时候,男生女生混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砚夏都只是坐在人群里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听到好笑的事情,也会扯起嘴角笑一笑,可从来都没有像那天的她一样,一蹦一跳的亲密的把那个男生拉了出去,他感觉一颗大石头压住了自己,透不过气。
“你是说梁宇啊!那是我小学同学,那时候我们两家住对门,我俩经常打闹,后来他转走了,没想到竟然······”
“哦,青梅竹马啊!”周盛彣打断了她,酸溜溜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不过真的谢谢你!你压的题全都考了!”
“方砚夏你怎么骂人呢!你丫的!”周盛彣没好气地停在了路上,看着她,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你!丫!的!”
夕阳投过树叶间的缝隙照在少年的脸上,暮夏的微风轻轻地摇动着树叶,少年脸上的光斑犹如被风吹动的湖面,闪动着、跳跃着,砚夏定睛,一朵红晕飘上了脸颊,不知为何,眼前的这个人像是存在于电影里的不真实的幻想,那样美好,触不可及。可他就这样真实地站在她面前,用着最普通的方式告诉着她,他就站在这儿!
站在这儿骂她。
砚夏回过神来,笑而不语,瞥了他一眼。
躺在自己床上的方砚夏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回想着今天傍晚在银杏道下看到的周盛彣的样子,不由得咧开了嘴角。
明明是一场误会,却被青春的悸动称的如此美妙。
砚夏开始无比期待着星期日的返校。
宿舍里闹哄哄的,砚夏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了从里面传来的朗朗笑声,一听就是林九儿的。
“砚夏!你终于来啦!”
林九儿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招呼着砚夏。李蕾和孙亚琳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侃着大山。见砚夏进来,孙亚琳率先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抱住了方砚夏。
“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的要死!”孙亚琳在砚夏怀里假装抽搐着。
方砚夏见怪不怪了。孙亚琳一向心理活动极为夸张,时不时地为自己编排一场大戏,自己是主角,身边的人都是配角,情到深处还能挤两滴眼泪出来,砚夏真的觉得她不上中戏实在太可惜。
“大姐,咱俩才一天多没见。”
军训的时候孙亚琳也和自己住一个屋,队列里站在自己旁边,总喜欢和大眼教官逗闷子,第一天说自己是根正苗红的皇室后裔,第二天又说自己是来自文莱的公主,每次都给自己安排高高在上说起来响当当的高贵角色,惹得砚夏总在一旁边听边笑,大眼教官后来习惯了,每天早上起来第一问就是:“这位同学,你今天来自哪里呀?”
可孙亚琳也有认真的时候。
就是每天晚上晚饭后塞给班里一个叫赵也晨的男生一瓶养乐多。军训七天,从不间断。砚夏曾在休息的时候问过她为什么。亚琳一改往日胡咧咧的形象,红了脸,轻柔的声音从那张埋下去的害羞的面孔下徐徐传来。
“我从小就喜欢他。小学二年级他转到我们学校开始,我俩就一直在一个班。你说这是不是缘分?”砚夏一愣,没想好怎么回答,亚琳似乎也并不在意她是否认同自己。
初二那年期中考试家长会,班主任在单独对家长分析完成绩之后就把他们一帮孩子叫了进去,家长学生热火朝天的地聊着。人群中时不时传出几句抱怨和夸奖。坐镇班级排名第一第二的赵也晨和孙亚琳悠闲的看着被挤满的教室,家长会对他们这种好学生来说,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个三方简单的聚会。
老师夸奖,家长骄傲,赵也晨和孙亚琳习以为常。
赵也晨和哥们儿热火朝天地聊着,大概是声音太大,他感觉嗓子又累又干,转头看见孙亚琳正仰头喝着什么。走过去,一双圆圆大大的眼睛发着光,一脸懵懂的问:“你喝什么呢?”
孙亚琳慌了神。只觉心脏快要冲破胸膛飞出教室。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男孩子的。小学二年级的某个早上,晨读过后,班主任拉着一个小男孩走进了教室。
“赵也晨。”
班主任把男孩的名字写到了黑板上,清爽的晨风吹进了教室,拂过孙亚琳的面庞。干净的男孩子用着和自己一样稚嫩的童声慢慢做着自我介绍,声音些拘谨,却表现的落落大方。
亚琳坐在第三排的位置上,直起腰,饶有兴趣地看着教室前面的新同学,她从没听过这么有趣的名字。
赵也晨没几天就在新班级里混熟了。渐渐地开始展现了领导气质。当上了班里第二个体育委员,每天上操放学体育课都能听见他利落的声音规制着队伍。亚琳本来非常讨厌这种被管束的日子,可每每听到男孩子的声音,却异常开心,她开始憧憬课间操的时间,她开始慢慢的讨厌周六日的到来。
那年春游,老师取消了体委带队的规定,每个人都站在队伍里,要手拉手一起前行。
“赵也晨,你站孙亚琳旁边吧。”班主任看着大家的个子比来比去,把两个孩子安排到了一起。孙亚琳心里的小鹿突然活跃起来。
“走吧。”男孩子一边伸出手,一边跟着队伍往植物园的深处走。
亚琳有些害羞,7岁的小女孩,虽然不懂什么是喜欢,却也能从电视上看出来,牵手,是阿姨和叔叔才做的动作。
“你怎么了?”赵也晨看着低下头的亚琳疑惑地问着。
亚琳回头看了看,男女各一列的队伍都牵起了小手,像是一条拉链一样松松垮垮的搭在了一起。
其实大家都不好意思。
赵也晨率先拉起了孙亚琳,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往前走。
“现在想想,如果现在春游也要求队伍拉着手可多好!”亚琳坐在队伍里,继续说着。
后来赵也晨有事儿没事儿就拉着孙亚琳去操场上玩游戏,孙亚琳因此结识了很多男孩子作为好朋友,硬生生从一个腼腆的小女生演变成了现在这样大大咧咧性格开朗的她。
赵也晨学习很好,天生的聪明,上课睡觉也能考双百。亚琳着急,自己的数学成绩实在是难堪。
二年级来了个新的数学老师,个子很高,身材很瘦。一双大大的眼睛长在一张马脸上,声音浑厚。孙亚琳一次做错了一道题,数学老师大怒,用拳头锤了一下亚琳的胸口,砰地一声,亚琳眼泪劈了啪啦往下掉,却始终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教室里的人都看呆了。
“你凭什么打她!”赵也晨的声音响起,瞬间让他成了全班的焦点。
“你也想挨揍吗?”数学老师气急甩了他一个问号。
“我问你凭什么揍她!”赵也晨也不是吃素的。
砚夏听了倒抽一口凉气,二年级,很小的年纪,一个女孩子,被当着全班人的面挨了揍,该是一种怎样的羞辱与自尊的受挫。
“后来呢?”砚夏问道。
“后来,数学老师让他滚出去,他直接拉着我一起走了。”
刚出门的孙亚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遗余力地,用了自己吃奶的力气。
赵也晨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两个人坐在教学楼的楼梯上,一个嚎啕,一个盯着她嚎啕。
直到老师闻声赶来。
孙亚琳已经记不得后来老师是怎么解决的了。
“我只记得后来那个老师出了车祸,回来的时候瘸了一条腿,我可高兴了。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孙亚琳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这个小男孩心存感激之外,还慢慢的产生了另外一种情愫。朦胧的,模糊的,自己也不清楚。即使后来赵也晨对她的表现更多像是一种对于好哥们儿的义气,但亚琳却觉得,自己不单单只是想把他当哥们儿而已。
她也不缺这么一个哥们儿。
“我从我妈妈包里拿出了另一瓶养乐多递给他,他那时候高兴坏了,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自然地接过去打开就喝了,一句谢谢也没有,我却觉得道谢的话才是跟我生分。后来你也知道了,我就从那时候开始,一直给他送养乐多。”
砚夏了然,突然喜欢上这个女孩子,只是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