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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离家出走 ...

  •   婓家的马车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已近晌午,空气里弥漫着家家户户厨房里飘出的炊烟。天气异常的好,阳光亮得灼人眼。我被郡瑜拖着一路走到马车前面来。哥转身,习惯性地伸手抱我上马车。
      “呵……”正在发呆的我,一见哥那双发冷的手,心里一紧,仓皇中退了半步,一不小心,脚尖踩到另一只脚的鞋后跟,差点崴了脚。
      郡瑜见状,眉心一跳。我缓过神来,不等他开口,自己便麻利地爬上车,一边解释,“我自己来就好。”
      哥在车下立了好一会儿,才跟着坐进来。一上车,见我紧贴着车子的一边坐着,哥的脸立即煞白。马车载着我们,缓缓朝家驶去。郡瑜不住地看我,看我们之间空出的那一大块地方。我只装看不见,目无焦距地望着前方。
      “哥,”我刚出了一声,一直暗自神伤的郡瑜,脸上的阴霾立即散了,我瞄了他一眼,心里一痛,于是立即调转了目光,不再看他,“对不起,哥……”
      郡瑜的笑容立即凝结在了脸上,“什么……什么对不起,你要说什么……”他的双唇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他努力想要维持若无其事的笑容,但没有成功。
      我接下去说,“哥,以前的我是个混蛋,我怎么能让蓉姨……”说到这里,我哽咽了,“我对不起你们,我真的很抱歉……”
      郡瑜没有料到我说出的竟是这番话,我擦了擦眼泪,蜷起了身子,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郡瑜坐在另一侧,他望着我们之间那一段距离,低声说,“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哥不记恨。”
      我把头埋入自己的臂弯,喃喃地问,“哥,你喜欢涩琪吗?”
      郡瑜点了点头,“喜欢,当然喜欢。”
      我一眨眼,泪水就滚了下来,郡瑜掏出手帕来正要递给我,我又问,“哥,如果那时候涩琪真死了呢?涩琪岂不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唤你一声哥哥了吗?我们也没有机会成为真正的一家人,是不是?”
      郡瑜的手一抖,手帕便落在了中间。
      “你还是信了他的话!你还是信了他的胡言乱语!”郡瑜低吼着,全身发抖。
      我依然目视前方,抱着自己的膝盖,头埋入臂弯,就如同一只恐惧的鸵鸟。司马把郡瑜叫到浴室的时候,哥紧握双拳,用力地压在腿上,这样的身体语言告诉我,他非常紧张。司马陈述那晚的情形时,哥脸色苍白,伸过来的手冰冷,说明他身体的血液倒流,积于腿部,这是当人们心里想要逃跑时身体的反应。
      这是我从电视上学来的。无论哥脸上装得有多么镇定,即使司马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但这些细节告诉我哥哥在撒谎。
      “哥,司马不会骗我。”我吸了吸鼻子,然后说,“他没有……没有这么做的……”我斟酌了一下,依然用了“动机”这个现代的名词。
      郡瑜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他明白了我要表达的意思。“我要怎么说,你才能信我?!你只同他待了一日,怎么就变成这样!!”
      我用力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只是闷闷地哭泣,郡瑜见我无动于衷,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拉至自己的身边。我用力挣扎,拼命推开他,推搡之间,我急得大叫,“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涩琪的身体,涩琪永远都不会原谅你这个凶手!!”
      郡瑜僵住了,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的脸庞,目光中的愤怒一瞬间就暗淡下去。他的喉咙里滚过一串含混的音,眼眶转眼就红了。“你,你……”郡瑜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他松开了手,退回去坐下。他看来精疲力尽,刚合上眼睛,一滴泪水便沿着眼角滴落下来。
      我蜷缩在另一头,只是哭泣。
      郡瑜从来没有伤害过我,我只记得他对我所有的好。如此温柔的郡瑜为什么会是杀害弟弟的凶手?为了保护母亲?为了万贯家产?还是一直以来积聚的不满和怨恨令他失去了理智?可是无论是怎样充分的理由,也不足以去伤害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我低头看自己细弱的手腕。
      涩琪才十二岁,即使他任性刁蛮,即使他恃宠专横,也依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郡瑜是否想过这样一个孩子在烟雾缭绕的房间里呼救无人的绝望?十二岁的涩琪在奋力挣扎时曾发出怎样凄惨的哭喊?当他心脏骤停的那一刻,他的心里一定充满了哀怨吧,那一声叹,我打开匣子时听到的那一声心碎的哀叹分明就是他胸中的悲伤……
      十二岁的生命,柔弱得不堪一击。更何况是涩琪这样羸弱的孩子。
      我在家住了三日,闭门不见郡瑜。哥见不到我,就每天派人送来各种各样的东西。他知道我喜欢翡翠玉石,便买了一堆的玉器给我。
      “大公子这是哄弟弟还是哄媳妇儿呢!”
      我狠瞪了一眼多嘴的香桃,“都收起来,同那支金玉的钗放在一起。”
      红绫过来敲了敲香桃的额头,帮着把玉器都收好在一个盒子里。我在铜镜前左照右照,学美人睡初醒,酒微熏。龇牙咧嘴臭美了半天才发现十三岁的涩琪个子还是没怎么长,我狠吃了这半年也不见长结实些。
      “呵。”我叹一声。天生的“弱骨纤形,翩若轻云”啊!以后可怎么讨媳妇儿?我抬头想想,再过几年,怕是钰儿都要比我高了。
      想到这里,好不容易好些的心情一下又转阴了。
      可怜的小涩琪,永远停留在了十二岁的,他再也不会长大了。
      我的目光转而落在那方盒子上,无论是多么贵重的玉石,也比不上我无名指上的这一枚翡翠的戒指。虽然口口声声说是“胡俗”,郡瑜也从来没有摘下来过自己的那一只。想到这里,心就酸了。
      “大公子请您过去吃饭,说司马公子来了。”伶俐的香桃跳进来禀告。
      我挑了挑眉毛,大水缸来做什么?想到这里,脚底下已经迈出了门,却一眼撞见立在院子里的郡瑜,我立即刹车停住。郡瑜见我出来,嘴角便慢慢滑了下去——
      “他来你就愿意出来了?”
      我左右扫了一圈,四个小丫头全都八卦地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准备看戏。她们都知道我同郡瑜在闹别扭,可还不了解原因。
      我缩回门里,模棱两可地低声嘟哝,“你骗我。”
      郡瑜把一个什么东西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来,掷在地上,咣当一声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没骗你!!”他恼火地看着我说。
      我一见摔在地上的匕首,就心疼地叫起来,“婓郡瑜!你摔我的东西干什么?!”回头就唤香桃,“去给我拿回来,看坏了没有!”
      香桃忙不迭地跳出去,赶紧给我捡了回来。我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幸好并没磕坏宝石,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抬头,见郡瑜望着我直抽气,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我愣了一会儿,狠狠心,一咬牙转身回屋,同时头也不回地吩咐,“香桃,关门。”
      “吖?”香桃为难地望向红绫,红绫冲她使了个眼神,香桃便慢吞吞挪到门边,假意做出要关门的样子。
      “磨蹭什么!把门关起来!”我刚喊完,就见门口人影一闪,郡瑜一把推开门,闯了进来。他的眉毛纠结在一起,太阳穴跳动着。
      “你们四个出去!”郡瑜的嗓门大得震得我耳膜嗡嗡地响。
      四个丫头一听,居然全都乖乖退出去了。我的话不听,婓郡瑜一发令,跑得比兔子还快,真不知道是谁房里的丫头!最后一个出去的香桃居然反手还把门合上了。把我给气得差点吐血。
      回头再找你们四个算账!
      心里恶狠狠地想着,没留神郡瑜已经过来一把握住了我的肩膀,我挣了两下挣不开,便叫,“婓郡瑜,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哥把头砍下来给你,这样够不够!”郡瑜也急红了眼,冲我大吼一声。
      我的心口一阵痛,便捂着胸弯下腰去。可怜我弱骨纤形的身子骨实在经不起刺激。郡瑜呆了呆,继而一把将我揽入怀中。
      “放开我……”我忍着痛,依旧嘴硬。
      可是郡瑜却抱我更紧,象是要把我的身子揉进自己的身体中一般。吻我的头发,吻我的额头,吻了许久,然后喃喃地说,“涩琪,哥哥对不起你……”
      我打了一个冷战,心就如同秋日的落叶,绝望地在寒风中飘落。
      郡瑜承认了。
      真的是他。
      我失神地任他抱着,郡瑜熟悉的体息包围着我,他将我抱得那么紧密,就好像我会如一缕烟在他怀里就化了似的。郡瑜捧起我的脸,见我魂不守舍的样子,他的嘴角猛烈地抽搐了一下,“涩琪,求你忘了以前的事……”说到这里,郡瑜的眼眶也湿了。他看起来慌乱而焦急,同平日判若两人。
      “郡瑜,”我默默地流着泪水,摇着头说,“涩琪死了,涩琪那个时候就死了……”
      郡瑜抽着气,用拇指抹去我不断流出的眼泪,“你要做什么,你连我这个哥哥都不想认了吗?这段日子,我们不是很好吗?涩琪……”
      我哭着推开了他,“你怎么可以剥夺了涩琪长大的权力,他也许是不可爱,可他才十二岁,你怎么下得去手,你是涩琪唯一的哥哥啊……”
      被我推开的郡瑜,张着双手,哑着嗓子对我低叫,“那个时候,我被你气疯了,你经不住旁人的唆使要我娘去陪葬!你的确只是个孩子,我去找你的时候,你连陪葬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就把我赶了出去!”
      “那你就要杀了涩琪!”我也吼道。
      “可你还活着,你还站在我面前!!如果不是那个司马多事,我们何至于此?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够原谅我……我已经,已经竭尽全力地想要补偿自己犯的错……”
      我捂住自己的脸,哭得蹲下身去,“你对我太好太好,就因为你从没有伤害过我,所以我没有权利原谅你……”
      郡瑜听出了异样,眼底掠过一丝困惑,“你,你在说什么,涩琪?我怎么不明白?”
      我蹲在地上,答不出来。我不知该如何告诉郡瑜,他已经没有机会补偿自己做错的一切。他的弟弟早已死在他精心策划的谋杀下。我也不知该如何告诉他,我听到了十二岁的涩琪灵魂深处那沉沉的哀怨。那凄怨的低叹压在我的心口,让我再也无法坦然爱他。
      屋子里陷入了难以忍受的死寂……
      许久,我站起来,望着痛苦的郡瑜,轻声唤了一声,“哥……”
      郡瑜见我突然镇定下来,有了一种很不详的预感。
      “玉叶姐是不是还在等我们吃饭?我们走吧。”
      郡瑜张了张嘴,他强烈地感觉到要出什么事,可是从我泪痕未干的脸庞上什么都看不出来。我努力绽开一抹笑容,我知道涩琪的微笑有多美丽,如果这个十二岁的孩子愿意对他的哥哥笑一笑,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惨剧。
      郡瑜在我面前走着,他的脚步有些蹒跚,不仔细看不会发现他刚哭过。我把手伸出去,寻到他的手便牵住。郡瑜惊疑地转过来看我,我惨笑,轻声说,“不要让蓉姨她们发现我们吵架……”
      “涩琪……”哥的喉咙即刻哽住了,郡瑜不是傻瓜,他立即看穿了我的伎俩,愤懑地压低嗓音警告我,“你别想跟我玩花样,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
      “哥,我可以把你赶出门。”我心酸地说。
      “我就是给你种田也要留在这儿!”郡瑜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鼻子里的酸气直冲脑门,我忍了许久,才说下去,“哥你有玉叶姐,你要为她多考虑。”
      郡瑜不等我说完,就把我抱住,冰冷的嘴唇压过来,覆住了我。我打了一个激灵,赶紧挣脱开,“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你从来没当我是你的弟弟对吧。”我脸上近乎残酷的冷笑令郡瑜痛苦得脸都扭曲了。我用力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绕开他朝前走——
      “就算是这样,就算你一直这样对我,我也不会离开……”
      郡瑜在我身后低叫,我停了停,用低得只能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自言自语:
      “不,我不会,我怎忍心那样对你,……”
      晚饭的时候,我一扫阴霾,同玉叶姐和蓉姨谈笑风生,只有郡瑜一声不吭。他面前的饭几乎没动过,一直用小心翼翼的目光揣测着我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深知我定会做一些可怕的事情来,他只是猜不到我究竟要干什么。
      是的,我的确有了一个可怕的决定。
      我要离家出走。

      虽然有卷款逃走的嫌疑,可是对于兜里没钱就没安全感的我来说,只把那一盒子贵重玉器拿走,应该不算太贪心吧。
      这样想着,我已经打点好了一切,换了利落的衣服,藏好拊离送的匕首,蹑手蹑脚地推开门。
      趁着深沉的夜色,我离开了婓家。
      我再也不要当斐涩琪了。
      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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