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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承诺 ...

  •   山上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什么蚊子,倒是有几只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偶尔绕来绕去,在三井寿第三次数完沿街的紫阳花株数后,那个久等的身影终于跌跌撞撞地从街口拐角跑了过来。很明显,少女本来只是漫无目的地跑着,脚步较平日里有些笨拙,看起来像轻松熊一样可爱,在看见他之后表情有那么一刹那特别意外,好像是很惊诧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她为什么要来找他似的,但尚在可控范围之内。

      竹内真白才慢慢放缓了脚步,有些踉跄地走过来,大幅度的喘气声和呼喊声中大老远就能闻到的一股喷鼻的酒气迎面而来,让素来并不是很喜欢酒味的三井不由皱了皱眉。

      说来奇怪,三井寿似乎还从来没有见过除了平时那一幅大爷姿态外的竹内真白。

      似乎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女孩从始至终一直都是那幅帝王式的淡定模样,走路有些痞子气,素静的眉目间却总夹着与相貌不符的桀骜不驯,和别人讲话时总是将头微仰,用下巴对着说话者,微微眯起琥珀色的眼睛,显示出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的姿态。但若真的说起来,从她彬彬有礼的言语中却丝毫找不到所谓“自傲”的因素。因为她的嚣张肆意是张扬在骨子里的,是竹内真白自己都没有发觉,就早已与生俱来,或许还要和她的血脉一起绵延下去的傲然。这样的姿态,让人不由得就想到另外一个人,赤司征十郎。

      那个在初中时期让他无比头疼的控球后卫。

      三井寿对这样的说辞很不舒服,但他也不得不发自内心地承认,竹内真白,和赤司征十郎很像,至少从某些方面来说。就是高一的赤司征十郎毕竟身处篮球部里,身份还特别吸睛,他是个高子里的矮子这件事大家有目共睹;而高一的竹内真白已经是女孩子里尤为惹人注目的高个子了,一直长到现在高三的174也一样,男人除非185cm以上,否则还真没资格和她论高……不过现在高三的赤司征十郎,好像确实长到185cm了吧?

      “喂,搞什么,你这是喝了多少啊?”三井看她因醉意上头而有些踉跄,想着反正想装架子给她看的那个人现在已经这副德性,谅再怎么年级第一也没有精力分神看他帅不帅了,连忙抛弃自己方才装酷靠着树的模样,上前去扶了她一把。

      “嘶——”似乎是头疼,真白并没有直接回应他,而是先抬手扶着自己的额头,狠狠闭了闭眼醒神,“不多,三四瓶吧。”

      “这还不多?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喝了这么多?你不是自己都老是说喝酒不要喝过六分醉,吃饭不要吃过七分饱?”三井寿一股脑的抛出好几个问题,问完之后才觉得自己傻,这种情况下,少女能听清他在说什么都是好的了,怎么可能还能记住自己这跟加特林似的语速所说的话。

      三井并不是不知道竹内真白酒量还不错,这件事竹内真白在他住院期间就已经表现过好几次,只是那时候有三井拦着不准她喝那么多,所以她倒也没有多醉,最多脸红得发粉,额头至眼角的地方最为甚。而今晚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连她的嘴唇都更是红得发亮,在朦胧的月色下似乎柔软得一发不可收拾。

      平时没见过她化妆,而且因为平日里她的肤色太过苍白,此时脸这么一红,比平时反倒多了几分诱人的生气,半眯半张的眼睛因为酒精作用泛着泪色,比平日里司空见惯的那些成天浓妆艳抹的女生不知要好看了多少倍去。就算是自控力再好,三井寿此时也不由喉咙一紧,低头紧张地闷咳了一声。

      女孩子何须胭脂,遇见喜欢的人时的脸红胜过一切告白。不合时宜的,三井寿的脑子里蹦出这么一句话。

      是啊,一个男人的一生能遇上这样一个女人,即使是 one night stand,也足够刻骨铭心。三井寿在心里这么想。

      竹内真白果然像是没有听清,抬头看着他疑惑地“嗯?”了一声。

      对上她的眼睛,就算再有心理准备,三井寿的脸瞬间也红了。

      当然心软,可这次一开始心就软下来。

      在咫尺之间的距离里,他们交换着彼此呼吸的空气,醉醺醺的酒气本该遭人嫌弃,特别是原来铁男他们也喜欢像真白这样一喝就醉个彻底,人都晕晕乎乎的走路打飘,没少遭三井寿嘴碎。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的人是她的时候,三井寿只觉得浑身发烫,心里被挠似的发痒,呼吸都变得僵硬,再这么看下去,感觉自己都觉得要醉下去了。

      三井寿只好再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这一回,他一字一句停顿地非常清晰:“你们怎么了,你为什么要喝这么多?”

      竹内真白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在他结实的手臂上扶了一下:“没有,我在陪五月她们喝。晴子心情不好,你知道的。”

      “那她们呢?”

      “醉得不省人事了呗。”竹内真白指了指脑袋,“我可不想明天早上起来犯头疼,就先出来散散步。”

      指自己脑袋什么之类的动作……也太可爱了吧?

      这是平常绝对见不到的竹内真白。

      意识到这一点,三井寿的嘴角不自觉弯了弯,而后又发觉自己这样很蠢地闷咳了一声。

      “要我陪你走走吗?”他看着那个别人一碰就使劲往后缩的少女此时晕晕乎乎地半挂在自己身上,一时间曾经的隔阂和看见她和“奇迹的世代”那群少年关系如此亲密的气全都消失殆尽了,没有多说便伸出一只手环到真白背后把她扶住,而当他的胳膊从竹内真白的腋下擦过时——少女不由猛地缩了一下,却没有意料之中地躲开,继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挂着,眯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什么嘛,醉了还是这么怕痒啊。

      见她不说话,三井倒也不急,好整以暇地扶着她在刚刚自己挑的那棵大榆树下坐下,虽然说是一起坐着,但无论是三井还是竹内都不自觉地往旁边移了一点,和对方留下了几厘米的距离。三井寿侧头看着她,少女呆愣愣地看着天空像是在发呆,今夜无星,只有半轮明月在空,寒色的月光如薄纱般在夜幕里轻巧地飘下来,洒满了她全身,他却一时觉得,她闪闪发光的眼睛里,明明装着整个夜空的星星。

      三井寿把目光移开,眼神又回到了夜空中,像是刚刚并没有接到她电话那样,只是平静地,很平静地站在这里,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自从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退出篮球部,甚至加入铁男他们成为不良少年后,他和父母之间的关系陡然变僵。父亲向来都是不苟言笑的人,母亲的性格也偏女强人一点,自家老姐倒还温柔一点,但偏偏是个乖到让人不由怀疑她究竟有没有叛逆期的乖孩子,从小到大都是好学生,还没从东大毕业的时候就四五份offer抢着要,对弟弟“不务正业”打篮球本来就极不认可,特别是后来知道三井寿居然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二话不说就告诉了爸妈,还在他面前哭哭啼啼了半天求他改邪归正,弄得本来就正值烦躁期的他愈加厌恶。

      再加上他还有一个堪称“时代楷模”的优秀哥哥,从小到大奖学金拿到手软,一路被保送到东大,毕业之后出来也是直接接手了家族的企业,成了当仁不让的三井财阀未来接班人。依此为模,父母越想越是恨铁不成钢,和三井寿大吵了一架,当时的三井寿哪里是能受得了这种气的人,直接甩了拐杖就夺门而出,从此,宣告了家庭冷战的开端。

      后来还没等双方找到妥协的方式,父母因为就公司的事,去东京和马上要从东大毕业的姐姐还有正在东京和迹部财阀会晤的哥哥搬到了一起住,三井家留在神奈川的这间本来住满了一家人的大屋子,从此之后除了钟点工,永远空空荡荡,再无声响。

      刚刚开始他没有想过太多,只是沉浸在辜负安西教练的期望、和篮球从此无缘和被喜欢的人用“喜欢”侮辱的多重悲剧生活里难以自拔,当然,男人的发泄自然不是靠眼泪,而是拳头——虽然这句话放在三井寿身上就是个笑话。

      说了好笑,三井一家看起来风光无限,但都不擅长打架,打架最厉害的……反倒是学过一点点女子防身术的二姐——他跟着铁男他们骑着摩托车疯一整天,晚上的时候,铁男就会回自己酒吧铺子里,三井则会跟着阿龙等人去其他酒吧胡吃海喝后把人家招牌一砸,丢下一句“收保护费了”再大笑着一个个不交钱就离去,气得店主人直跳脚又无可奈何,然后窜进铁男的酒铺里,肆意讨论今天被揍的那个家伙有多怂,甚至连反抗都不会反抗。

      三井并不觉得这种事有多么好笑,但他永远是笑得最大声的那一个。

      三井寿并不缺这点钱,正相反,自从父母离开神奈川之后,虽然表面上关系很冷淡,但相反的在物资上从来没有亏欠过他,因为这些大财阀养儿子通常都不把钱当钱,一见三井账上钱有少便翻了倍的续上,几乎是一大笔隔一星期打一次,足够他吃喝玩乐逍遥自在三年了。但他只是突然很享受,不需要付出代价就可以换取别人屈服的快感。这种感觉是在从小就接受豪门贵族教育的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本应无比诟病的。

      这就是所谓“学坏”了,对吧?

      或许他天生就是和铁男一样的人吧。三井寿自暴自弃地想,或许他天生就不适合生在财阀,不适合打篮球,不适合喜欢上干净的女孩子。他应该和铁男一样,来去似风,痛呼长啸,烟酒赌博,毫无拘束。

      等他掏心掏肺地和铁男用一幅在教导主任那做检讨的姿态发言完毕后,铁男却不像德男那样骂他肉麻矫情,那个混迹神奈川街头多年的男人大概只会笑一笑,然后抬手递给三井寿一杯酒。

      不知道什么时候,铁男开始喜欢灌他酒,特别是这种——在他询问后得知名字的——长岛冰茶。

      说是茶,但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种调和鸡尾酒其实是最醉人的。在雪克壶中放入冰块,以及除可乐外的所有原料,摇和。在杯中放入冰块,酒滤出冰块倒入杯中,再倒入可乐至9分满,用酒吧匙搅匀,最后放上柠檬片装饰。众人会沉默着看着白日里叱咤神奈川街头的不良老大敛下眉目,还是穿着他那件耷拉的背心,头发泛着油光,姿势飞舞地将酒轻松调好,那挥舞棍棒的沾满血腥的野蛮人的手,唯独在这个时候温柔下来,龙飞凤舞的看得人眼花缭乱,赢得满座喝彩。好多人在喊,老大真帅。

      三井寿突然发现铁男好像很开心。

      他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但是你能感觉到,在他调酒,在他被他们夸奖的时候,那种发自心底无法掩盖的喜悦。

      因为曾经感受过,所以明白。

      三井寿一把接过铁男手里的鸡尾酒就往嘴里灌,刚入口,40℃的酒就差点没让这位烟酒不沾的大少爷吐出来,不过碍于面子,他强忍着不适感吞了下去,结果咽到一半呛着了,握着杯子低着头猛地咳嗽,酒杯里的酒随着他身体的猛烈抖动而倾洒出来,洒了他一身,一股浓烈的酒精气息弥漫开来。

      他还在咳嗽,咳得眼眶发热发疼。身边的人看着他这幅狼狈模样忍俊不禁的笑起来,大声地拍着掌,堀田德男一边狂笑着一边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千野绿遥遥的坐在吧台最远的地方,而她身边却依然一如既往地围满了花里胡哨的女孩子和献媚的男人们,她晃着手里的高脚杯,远远地笑得很淡。

      那天他好像喝得很醉,但在看到铁男家那简陋的构造之后,非常认床+挑剔的三井大少爷立刻不动声色地婉言谢绝了铁男的邀请,一个人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的回了家。身上的酒精味熏得人心里烦躁,他只想赶快洗个澡收拾收拾自己就睡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那么心情急迫,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那么焦灼,那么难过,似乎明天还有什么很重要的要办的事情似的。

      他把手猛地拍上房门,用力叩了好几下,扯着嗓门喊了一句:“我回来了。”

      四下沉默。

      突如其来的,三井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整个人怔在了那里,呆呆站了好久好久,而后贴着房门慢慢蹲坐下来,双手死死攥成拳,眼泪就那么流了出来。

      三井寿敢用自己的篮球生涯表示,那绝对不是他情绪牵动。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流下了泪,就一如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到底有多喜欢篮球,和那个上课时只敢偷偷装睡用余光看一眼的女孩。

      如果要问,到底是什么时候突然想再见她一面,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

      他那时候突然想,自己那么矫情地在乎那么多干什么?那个护士说他们是男女朋友,就真的是男女朋友了吗?他难不成看不出来这个护士早早对他有好感以至于不太待见竹内真白吗?如果,如果能再选择一次的话,三井寿想,即使是她真的和忍足侑士有什么,只要她向他伸出过手,那么他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去握住,握住了,就永远不会再放掉。

      一定,一定。

      只可惜,后来本来想去找竹内真白问个清楚,结果凑巧看见宫城良田送真白回家,情急之下心理作用使然,便误以为那是真白新交的男朋友。再加上宫城这家伙最近进了篮球部之后特别嚣张,经常在学校里借此大为作态,让本来对篮球部心里就有疙瘩的三井寿更加不爽,便找来一向打架很厉害的德男等人撑场子。那是他第一次名义上自己组织的约架,结果没有想到,宫城良田不仅篮球打得好,打架也是一流,还专门只对着他打,直接就打崩了他两颗牙,最后让两人都华丽丽地住了院。反倒成了铁男他们又好一段时间的笑柄。

      虽然后来发现宫城心系的是高二同班的井上彩子,但终究心里有了疙瘩,又开始在意起围绕在她身边的那群男生了。

      三井寿再度侧头,发现竹内真白靠着树闭着眼睛,安静地坐在那,头微微后仰,靠在离他只有几厘米距离的地方,呼吸平稳,面色潮红,粉唇微张,像是已经睡着了。

      如果她再一次来到自己的身边。

      三井寿把目光移向了她近在咫尺的手。细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漂亮得一如既往。

      说来奇怪,我和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同桌吃过饭,在拥挤的电车上挨着坐,在考场上坐在对方的前后左右,一起在喜欢的篮球赛上因为一个个优秀的进球而热泪盈眶。

      我那么喜欢你,却和你什么也没做。

      三井寿的手不由自主地向她的方向移去,随即,炽热的手指与冰凉的手指浅浅的相触。

      三井虽然嘴上说是认床睡不着觉,其实实在的是因为睡前吃了不少夜宵肚子胀的难受想散步来消食的,再者最近心情比较复杂,和湘北队员们独处的时候多多少少也有些尴尬,就算没有真白这么一件事,他也的确是准备在外面逛到半夜再回去的。

      双手重叠的瞬间,所有的焦躁都随着二人温度的转移而消失殆尽,只剩下砰砰在胸膛里撞得生疼的心跳。

      太近了。

      竹内真白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像优雅柔和的蝶翼缓缓翕张。

      咫尺的呼吸。

      “竹内……”

      他的呼吸一窒。

      不对。不是。

      “真白……阿白。”

      少女依旧静静地在那里,没有回应她,眉目如画。像是他一如既往隔着照片看向的那人一样。

      三井寿突然想起来迄今为止他和她同框的只有一张照片。那是高一分班前拍的照片,他俩隔着天涯海角站着。那个时候的三井已经蓄起了头发,只是还没有现在那么长,看起来有些颓废,眉目间却还是有几分灵气,只是一旁拄着的拐杖有些突兀。他身边站着的是他往日武石中因为崇拜他而跟随而来湘北的兄弟,在他堕落后也因为受不了赤木的重压退出了篮球部。虽然和以往队长的恩情还在,但毕竟好学生乖孩子都还是害怕不良少年这种生物的,平日里看到他也只会敬而远之。拍毕业照的时候看见仍带有腿伤的三井,这个男生本来想上前搀扶,却被他一巴掌拒绝,只得瑟缩地紧挨着另一边的同伴,不再搭理他。

      而竹内真白则被几个女孩子簇拥着挤在最中央的位置,她一向人缘都不错,而且太优秀的人可能会拉仇恨这一点她也明白,从来不曾张扬过什么,虽然待人接物总是热情又疏离,但不可否认地赢得了一整个班的好口碑,就连一向嚣张的小太妹千野绿都没对她有什么意见。拍毕业照,很多女孩子为了好看都用了点小心思,在脸上多多少少打扮了一些,唯独她连马尾都是随便梳得,松松垮垮慵懒地洒在肩头,却依旧在一众女生里漂亮得惹眼,甚至还显出了比平常更为张扬的傲气。病态白让她全身上下跟打光师只记得给她打光似的熠熠生辉,好看的模子,拍出来也永远那样好看。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占主,即使有千野绿这样的大美女同框,三井寿每次拿起这张相片,仍然觉得目光永远无法从那张脸上移开。

      但那张照片永远永远地被他高高摆在卧室的最上方,和篮球一起,摆在一个高高的,空着的,却也是被填满的,似乎再也触碰不到的地方。

      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机会对她说出“我喜欢你”,一如自己再也没有机会重回篮球场,成为安西教练眼镜框里赞许的一个身影。就像其实他存过她的照片,她喜欢的歌他也有去听,她感兴趣的一切他都有尝试过,其实三井寿远比表面喜欢竹内真白,但他没说过。

      而现在他就是湘北的主力军,而现在心中的少女就近在咫尺。他看着这张脸,心想,照片是拍的很好,只是不及真人风味的万分之一罢了。

      风突然吹得温柔起来,暖得他一时失了神,三井突然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眉目一敛,很缓慢很缓慢地,慢慢贴着少女的脸颊,低下头去。

      她在一篇语文作文里写过,她最喜欢读的书,是圣埃克絮佩里的《小王子》。所以,他为了找到她看得那种版本,买了三个译本的《小王子》,一个不爱看书的运动少年,硬生生能把一本书倒背如流。那本书里有一段这样写到,玫瑰在小王子离开时这样说道:“ 我当然爱你,没有让你感觉到,是我的不对。”

      身为应该主动的那一方,却从来没有说过“我喜欢你”,本身就是怪不得别人的事情。

      少女身上的酒味依旧熏得他皱眉,但他却毫不迟疑地慢慢贴过去,像是过往的千千万万次梦境里想做的那样——

      突然,竹内真白“噗呲”地笑了一声。

      这一笑笑得三井浑身一震,猛地把身子和手都往后一缩,和竹内真白瞬间回到了刚开始心照不宣保留的位置。

      她,她笑了!

      难道被……被发现了吗?

      三井寿咽了口口水。心脏还在加速,普通,扑通扑通扑通,他低头想骂人,想说你跳慢一点啊!我都听不清她的呼吸了。

      三井寿正一阵慌乱,竹内真白已眼神迷离地睁开眼,侧头看着他,叹了口气,带着浓烈的酒味迎面扑来,让三井也觉得醉酒般脸上发烫。

      “你好像瘦了,也长高了。”竹内真白眯了眯眼,像是在将眼前的人努力聚焦出实影来,“后来在篮球馆遇见你那次,你陌生的让我觉得见你是上个世纪的事儿。”

      三井寿满腹为刚才自己的唐突行为辩解的话就这么一瞬间全卡在了嗓子眼,支支吾吾了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

      “不过你是光长高不长智商吗?”她突然笑得更开心了,“刚刚我在想啊,奇迹的世代他们都是高一彻底戒掉了中二期,怎么你的中二不仅不在初中二年级来,还偏偏高中二年级才彻底发作?这样看起来,中二病还真得讲究个出场顺序,不然害人害己啊。”

      三井寿:“……”这么好的气氛还有谁家暗恋对象如此会搞破坏的啊?

      见三井没有回答她,竹内倒也不恼,试探似的皱了皱眉,伸出手像是向拍向他——却只是拍在了自己的脑袋上,那儿因为酒精作用让她晕乎乎地发疼。

      “三井寿。”

      “嗯?”三井下意识地应到。

      “没什么。”她淡淡的看着他的眼睛,一时间竟让三井分不清她究竟是醉了还是没醉,“你刚刚叫了我吧,是不是以为我睡着了?”

      “唔。”看来刚刚自己干坏事的动作没有被发现啊,即使是向来敏锐到不行的竹内真白,在酒精buff的持续下果然也得变成傻白甜了啊。三井寿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笑着说,“你刚刚突然笑什么,本来安安静静的,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吓人啊。”

      “只是你开口喊我的名字,我就忍不住想笑啊。”竹内真白依旧看着他,眼睛里泛着生理泪光,显得愈加清澈剔透,“明明都两年了,可是听见你的声音,我却感觉好像自己刚刚放学,只在门口等了你五分钟。”

      高傲的小女孩子卸下一身光芒,笑起来的样子太好看。三井曾经好像听千野绿提起:“你知道吗,一见钟情的时间是0.3秒。你用0.3秒,就可以爱一个人30年。”

      可三井寿心想,哪用得着0.3秒那么久,她一笑起来,他的心就已经化成一湾春水了。

      三井试探着向竹内真白伸出手,见少女没有反应,心里一横,不由分说,一把把她抱入怀中。

      他刚刚开始用的力气并不大,是以竹内真白的身手随随便便就可以推开的程度。三井知道真白并不喜欢别人碰她,特别是大面积的肢体接触,虽然事出冲动,可是也没有想过强求,但怀中的少女一动不动,似乎并没有想要像往常那样挣扎的意思。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抱了一会儿。

      三井寿终于在一片沉默中开了口:“我还以为我会被你一巴掌打飞呢。”

      “我有那么野蛮吗?”少女笑着嘟囔了一句,听起来好像还有点生气。

      “你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你嘛。”三井寿也不由笑了起来。

      竹内真白不语,把头深深埋在三井的怀里,手慢慢的伸了出来,试探着拽着他的衣角,而后向他的腰身为了上去,用力地、狠狠地圈紧。竹内的力气并不大,所以即使她用尽了全力,在三井这儿也不过是系上腰带一样的感觉,但他却能感觉到,少女在很努力地想把他紧紧抱住。

      “我很担心你。”

      “嗯?”

      “好奇怪啊,即使离你这么近,我还是很担心你啊。”

      “……”

      三井把头轻轻挨在她的发旋上,也用力地把竹内真白摁进怀里。少女身上自带的那股清酒香终于绕过醉醺醺的白酒味涌入他的鼻尖。他的唇擦在她酒红色的发丝上,柔软得让人心猿意马。他突然想起不知道谁说过,头发柔软的人,通常好脾气。他以前对此不以为然,而事到如今,才有点相信这个说法。

      他静静闭上眼:“担心什么?”

      竹内真白问:“你会因为一个梦而喜欢上一个人吗?”

      三井寿笑了笑:“能在梦里出现的人不是已经喜欢上了吗。”

      怀里的少女沉默了良久,然后开了口:“疼。”

      三井寿一愣,连忙把抱着她的手松开,紧张地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怎么了?哪儿疼,头吗?”

      竹内真白眯着眼,极为缓慢地摇了摇头,然后把蜷缩着的腿伸直,三井寿这才看到——她脚踩的木屐上在脚趾处明晃晃地渗出了不少鲜血。这分明是没有穿惯木屐的脚却一路狂奔而来磨破了的痕迹,就连一向受惯了伤的三井看着都觉得发疼,竹内真白竟从刚刚一直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一声也没有哼过。

      三井寿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声混蛋,连忙伸出手把她的脚朝自己这个方向扳了过来,刚帮少女把脚和木屐脱离,就听见她不轻不重地“嘶”了一声,听得三井眉头都快挤到一团去了。他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帮她贴上,之后把她的脚轻轻放在草坪上,看着她撅嘴朝自己伸了伸脚,反而拎起她的木屐起身:“我们回去吧。”

      “你拿走了,我穿什么啊。”竹内真白抱着腿仰起头看着她,脸上的红潮不但没有褪去,反而愈加浓烈,看上去简直让人忍不住想要啃一口。西班牙小酒馆,红裙女郎纤细的脚踝,她像昨夜的玫瑰,生命里只有美好,永不在意现实与时间的烙印。

      三井寿在心里叹了口气。很霸道总裁地想到一句中二的台词——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他在竹内真白面前蹲下,低沉的声线在夜晚显得愈加性感:“你脚不是还扭着吗,没穿惯木屐就不要老穿,上来。”

      “你背我回去?”竹内真白瞪着眼睛看他。

      三井寿“嗯”了一声:“不然呢?”

      “我才不要!”她皱起眉头把脸撇向一边。

      三井看了心里好笑,这姑娘平日里看别的女孩子傲娇什么的老是槽得不行嫌别人幼稚,明明自己幼稚的时候不知道要甩别人几条街去:“不然你就光着脚回去?我不会把木屐再给你穿的。”

      “光着脚就光着脚!”竹内真白一下子从地上窜起,结果酒精作用一下子上头,再加上腿上和脚上的伤,一绊便栽倒在了三井的怀里。三井寿不等她反应,一把把她横抱起来就往回走,真白努力地挣扎了一会儿还在他耳边大声说着什么,内容无非是“放我下来我自己有腿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走”之类没有营养的话,没有抛出什么威胁,三井当然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已经就这么抱着怀里醉醺醺的女孩往回走着,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一切不堪似乎都伟大了起来。一个刚刚拥抱过心上人的少年,可以获得这一辈子都透支不完的和世界对抗的勇气。

      多年后,三井寿仍然记得这一天。夜风徐徐,虫鸣阵阵。在萤火虫飞舞的紫阳花丛里,他抱着喜欢的女孩从那片月空下走过,像是手握住了整个世界的权力。可是回忆起来,却好像只是她回头冲他笑了一下,只需那么一下,从此一眼万年,终身误尽。

      ……

      走回温泉酒店之后,终究怕撞到熟人影响不好,三井没有再欺负竹内,看她的确走起路来并不是很吃力便让她重新穿回了木屐,一路送她回到她们房间的门口。今晚对于向来含蓄的他和她来说,即使是一个拥抱,几句对话,也算证明了什么。三井有些面红耳赤地闷咳了一声,回头看着跟在身后的竹内真白说:“你不会醉了一晚上,明天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竹内真白用一幅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怎么可能,我酒量,嗝,有那么差吗?”

      三井寿连忙回过头:“那就好。”

      这个家伙……今天晚上真是该死的可爱。

      走到门口,三井寿正想说什么告别,突然发觉自己的袖子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这一路竹内都一直小小地攥着他的衣角这么走过来的,此时已经到了目的地,却依旧好像没有松手的意思。三井心下好笑,把她的手从自己衣服上拿下来握在掌心,问道:“怎么了?怕我跑啊?”

      竹内真白突然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神情,如清酒一样的眼神看着他,突然摇了摇头笑了起来:“你听说过弃猫效应吗?”

      三井寿一愣:“什么?”

      “没什么。”竹内真白拿出房卡,“滴”地刷开了门,她的手握在金色的门柄上轻轻一扭,回过头来对他说,“晚安。”

      晚安吗?三井寿心想。

      有的时候说的“晚安”是出于礼貌,但是对她说的“晚安”却包含着“恨不得立刻到她身边给她大大的拥抱然后为她盖上被子再亲吻她的额头将说晚安二字的气息吐在她耳边”的一种复杂情感。

      “嗯,晚安。”三井寿随之补充一句,“明天见。”

      竹内真白没有回头,半开的房门里一股更大的酒气一面扑来,熏得三井寿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隐隐约约可以透过缝隙看见横陈在里面的三个平日里让众多男生神魂颠倒的大美女,显得此时的画面更加可笑起来。

      “你知道吗,在你对我说过的所有道别里面,”她穿着淡色和服的背影柔软得像棉花糖,酒红色的长发随意洒在两肩,点亮了周边所有的颜色,她顿了顿,之后说,“我最喜欢这句明天见。”

      “快回去吧,明天还要和他们比赛呢。”似乎是头疼,她再复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今晚,谢谢。”

      “嗯。”

      房门关上的最后,三井听见自己很轻很轻地说。

      “以后,每一天我都不会再让你等了。”

      “和你的每一天,都有明天见。”

      “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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