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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吴得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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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法院的……吴院长……
陈撄宁听完他们的对话,脑袋都要炸了。这两句话不断地盘旋、盘旋,像两只讨嫌的乌鸦,怎么赶也赶不走。
他狂奔出医院,找了一家网吧。
搜索:平州市平西区人民法院。
领导栏中并没有姓吴的。
搜索:平州市中级人民法院。
屏幕上赫然出现刚刚见过的那张脸。
副院长:吴得水。
吴得水。吴得水!
就是这个名字,见过无数次的名字,但他此时突然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他登陆了网盘,把那份看过无数次的《一审判决书》打开,迅速滑动鼠标,翻到文件的底部。
审判长:杨志国
代理审判员:XXX
代理审判员:XXX
一九九九年五月十四日
书记员:吴得水
真的是吴得水……
——吴恪的父亲,他的名字竟然出现在我父亲的判决书上!多荒谬!
他的右手在鼠标上猛烈颤抖着,用了一分钟才找准网页右上角的红叉,点了下去。他按灭晃眼的电脑屏幕,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冷汗随着身体的颤栗一层一层渗出来。
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甚至做梦都梦见过,自己站在法庭上跟判决书上那四个人辩论。他想替陈正斌问问他们,凭什么是我?证据呢?证据链呢?
但是,当那个名字的主人就站在面前,他竟然发现自己失语了。没有慷慨的陈词和锋利的诘问,他发现自己只想逃,只想躲,只想躲得远远的。
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是吴恪的电话。
——包括吴得水的这个儿子,他也只想躲得远远的。
手指停在手机上犹豫了许久,直到挂断。
——不要回去了,不能回去了!
——可是吴得水上了那个警察的当了,既然知道实情,怎么能不去提醒一下吴恪呢?
——别圣母心了,这是吴得水应得的报应!
——那吴恪身上的刀就白挨了,就这么让刁戈逍遥法外了?要是私了,还怎么洗刷他身上的罪名?
——这他妈不就是报应吗?是他自己要跟刁戈这种人混到一起去的,挨刀能怪谁?洗刷罪名?又有谁替我父亲洗刷罪名了?他吴得水的儿子凭什么洗刷罪名?
手机又嗡嗡地震动起来。
这次他没有犹豫,直接挂断了。
过了一会,短信来了:
“你去哪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去卫生间找你没找到,看到回我,我很担心。”
紧接着,手机又嗡嗡嗡响起来。
他没挂,等着它响满一分钟自己停了。
又一条短信过来:
“等着我,马上去救你。”
看见这条短信,他不禁冷笑了一声。
全身都是伤,走路都瘸了,还来救我?
吴得水的儿子智商还真是低。
他发了条短信过去:“我有事,先回学校了。”
电话又拨了过来,他又挂断了。
短信又来了:“接电话,我听到你声音,才能放心。”
他回拨了过去,语气生硬地重复了一遍短信里的话:“我有事,先回学校了。”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声咆哮:“怎么不接电话啊?你想急死我是不是?”
“没听见。”
“没听见?你以后手机不许调静音了,把声音给我开到最大!听见没有?你这样迟早把我吓出心脏病来,你知不知道刁雪也住在这家医院,我他妈以为你出门碰上连俞他们了!急得老子伤口都裂了!”
“……”
“听见了没有,说话!”
“……”
“怎么不说话啊?……喂,不是,我不是生你气,我是担心,怕你有危险……哎,对不起啊,是我态度太差了,没事吧?生气了?”
“没事,我手机没电了,先关机了,你好好养伤。”
说完,他迅速挂断电话,把手机关机塞进背包里。
他长吁了一口气。
从现在开始,再也不可能跟这个人做朋友了。
陈撄宁用了整个周末的时间做出决定,不拆穿那个说谎的警察。
吴得水这种人,不是习惯了滥用职权、以权谋私吗?那这次也该轮到他栽跟头了。
他甚至想把手里那段录音邮给纪委,天上掉下来的报仇机会,怎么能心慈手软呢?
周一开学那天,他刚走进教学楼,就被冲刺过来的张小简扯住了。
“我可找着你了!你人间蒸发啦?手机干嘛关机?”
“找我干嘛?”
张小简表情复杂,又是焦急,又是愤恨,“我真服了你了!陈撄宁,你到底有没有把吴恪当朋友啊!你是不是想害死他啊!”
陈撄宁有些错愕。
“怎么了?”
张小简都快哭了,“他又被人打了,简直要命!”
“嗯?”
“诶!我说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他可是刚刚被砍了五刀,伤都还没好呢!”
陈撄宁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张小简用难以置信又无比愤怒的眼神瞪着他,“你说什么?”
“他的事,我不想听了。”他说完就快步往前走去。
张小简惊怒交加地呆在原地,过了几秒才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那天你挂他电话,后来一直关机,他以为你被连俞挟持了,拖着伤腿去找连俞!你这人到底有没有良心!”
他的脚步顿了顿,但没有停下。
上午第一节是政治课。
张小简坐在后门的角落里,盯着陈撄宁的后背,咬牙切齿,恨不得替吴恪把这个薄情寡义的人给撕了。她心里纳闷,这两个人的关系,说是哥们又没有哥们义气,说是基友又没半点基情,怎么看都是吴恪死乞白赖倒贴,人家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儿。她这么一想,就更加愤愤不平,吴恪这么好的男生,又热情又幽默,异性缘又好,凭什么天天跟在一个男的背后遭罪啊?
想着想着,她就忍不住给陈撄宁发了条短信:“你要是对他没意思,就趁早说一声,别老钓着人家,浪费人家感情。”
手机在抽屉里一震,陈撄宁下意识伸手去摸,准备打开看一眼。
“陈撄宁!走神儿了啊?”讲台上传来的声音。
他赶紧把手机放下,低头看书。
“这题你背一下,民主和专政的关系。”
张小简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有点小得意地看着他缓缓站起来。
“民主……和专政,辩证统一。民主是专政的社会基础,专政是民主的……的……”
“停停停!我两分钟前说什么了?强调什么了?嗯?”
“……”
“没听见是吧?你今天就没带着耳朵来,从一上课就开始走神儿,闷着头,想什么呢?我今天就多一句嘴,咱们有些同学,一回两回考好了,就觉得自己可了不起了,没人教得了你了是吧?答题光凭自个儿那一套,老师这么多年总结的经验都不当一回事儿,要自学怎么不回家学去?刘毅,你告诉他,我刚才强调什么了?”
那个叫刘毅的男生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说:“答关系题,要先答区别再答联系。”
“准确,坐下吧。陈撄宁这题重新答,你政治多拉分自己心里清楚,别回回让我说了。”
“民主和专政,辩证统一。区别是……实施方法不一样,民主以政治权利平等实现和少数服从多数为特征,专政是以国家权力的强制实施为特征……适用范围不一样,民主适用于统治阶级和人民内部,专政……专政则……”
“专政适用于什么范围,这都能卡壳?天天说天天背,倒数第一都背下来了,你这前三名就记不住?今天我也不怕惹人烦,你的问题我很早就想说了,政治成绩提不上来,对你整体影响很大,你最好别不当回事儿。今天这题背不过给我抄一百遍!”
“……我没背过。”
“呵,行,那你抄吧,明天给我。”
张小简脸上的得意笑容收起了一些,她觉得莫名其妙,这么简单一道题有啥好背不过的?唯一的解释,肯定是他在想吴恪的事情所以走神儿了。这么说的话,刚才那条短信有点刻薄了?那也没办法,发都发了,收不回来,帮他抄20遍作为道歉好了。
上午大课间,路宽刚刚下课回到办公室,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自己桌旁。
他踌躇了一下,正要倒退回去,那人的眼睛已经看了过来。他只好深吸一口气,整整领带走了进去。
“你怎么过来了?有事?”
“有件事,想请路老师帮忙。”
“什么事?坐下说。”
“您帮吴恪作证的事,没告诉他吧?警方那边不知道为什么,没把这件事通知他们,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所以,我希望您能跟他说一声。”
“这……那陈警官没告诉他们?这怎么可能?”
“确实没有。我周末去医院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
“那你怎么不直接告诉他?”
“你们不是说好了,这件事不让我知道吗?”
路宽尴尬地笑了一下,“哈,谢谢你为我着想了。好吧,我跟他说,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
“谢谢。”
路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