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基亚》浩然正气丸

48、四十四章：一杯酒

　　赵建军嘴上刻薄，到底心中负责。这一江上的武林好汉，一日下来他最后还是见了不少。也能暂时将文清宇和阮湘子的事情都放在脑后，让自己好好冷静一下。

　　如此，船队一路顺利前行，在傍晚时分抵达了夹龙江边的一处乡镇渡口。大小船只泊满沿岸，浩浩荡荡惹得江边百姓纷纷前来围看。
　　就见景教的船扯起的棋帜纹着“景”字，十字标记在淡淡雨雾中十分张扬。

　　田二财踏上甲板时微微恍惚，仿若又回到十年前景教全盛时期，旌旗蔽空，武林四方来拜。
　　他百感交集中微一侧目，却见身旁的文清宇也正抬着头，不带什么神情地看着远方那面十字架的幡旗。

　　一种微妙的情绪在田二财心里翻起，又想起自己正奉赵右使之命，来请这位青城派文少侠去喝酒，他不由咳了一声，开腔道：“到底是文少侠运气好，今晚请咱们右使赴宴的帖子都要成山了，右使偏偏只着我给您安排了一桌酒。这事传出去了，只怕别人得误会是我们景教在给武林盟贴热脸呢。”

　　文清宇收回目光，看向田二财。田二财脸皮子动了一动，避开目光道：“这话也不是在下说的……您看这一岸的江湖豪杰，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唯独没见武林盟有动静。这会外面都说是武林盟在摆架子。右使这份好意要是被人误解了，难免不会有说法。”

　　雨丝清淡扫下来，田二财在前面引着路，就听身后文清宇问道：“听阁下此言，倒是希望武林盟快些来？”
　　田二财被他这么一问，顿时语塞，垂首走快了两步只道：“在下哪有这么多想法？少侠您是青城派弟子，难道不盼着武林盟来吗？”话语停了一下，又道：“在下只希望，武林盟真到的那天，文少侠您没忘了咱右使如今的好。”
　　文清宇闻言略顿了一下，别开脸，不知目光落去了何处。

　　说话间田二财站住脚步。文清宇也止步，只见前方甲板尽处舱门敞着，烛火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赵建军正在门前细雨夜色里站着，边上船只连绵。
　　田二财知趣，躬身向赵建军行了个教礼，默默告退。剩下了文清宇一人。

　　文清宇犹豫了一下，迈步向他走去。“只有你我两人？阮公子呢？”
　　赵建军此时异常淡定平和，答道：“湘子和易知北，不在这条船上了。”

　　文清宇闻言侧目。只见赵建军脸上烛光投影浓重，衬得一脸忧郁，“他们今早的时候走的，连声再见都说得仓促。”可这真要下一次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赵建军苦笑，问道：“你看，是不是应了那句，聚散无常？”
　　文清宇于是轻地“嗯”了一声，眼中神情动了一下。

　　赵建军又道：“夷桑山是我们三个人去的，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了。”他小心看眼文清宇的表情，问：“自从山上下来，我们就再没好好说过一句话。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跟你喝一杯？”说着，抬手向船舱内一请。
　　舱中布置了一桌江鲜小菜，中间放了一壶花雕，一边一只小杯放桌上。大有请文清宇一述衷肠的意味。

　　文清宇瞥过舱内那桌酒菜两眼，却忽然问：“既然在蜀地喝酒，为何不试试剑南烧春？”
　　赵建军一愣，放下手，“我倒没想到……”他反应够快，“你要是喜欢，我这就去换。”反正船也靠岸，就算船上没有，上岸买也很快。
　　不料文清宇一转身，折开步子向一旁走去，“何必换？”他面对着江外，江上渔火炊烟迷蒙。
　　“今晚的酒，我来请你喝。”

　　说罢，文清宇看着赵建军，朝不远的岸上一抬手，也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赵建军停了一停，点头道：“成。”

　　……

　　雨丝细末如毫，恰到好处不用撑伞，只带一只斗笠遮头就成了。渡口的镇上今夜熙来攘往。平时这样的小镇哪里能见到这么多人？今夜却格外不寻常，
　　这个不寻常，源自一个名叫“赵建军”的人。这一夜，这个名字在这个朴实的江边小镇上传了个遍。下船歇脚的武林人讨论激烈，各个酒楼茶肆里流言纷飞。

　　“正所谓得瑞光麒麟者居天下，此言果真不虚，单看赵建军凭着那瑞光麒麟大显神迹，一夜飞身景教右使，便可见一斑。”不知是谁绘声绘色，又道：“景教因了这新鲜出炉的瑞光麒麟君，平内乱，立教威。据说……还动了兵。”
　　若是瑞光麒麟当真如此厉害，真不知武林盟这次，要如何应对了……

　　一片越来越玄乎神迹的讨论声中，酒肆里扎堆的江湖人热火朝天，店小二听得都目瞪口呆。竟都没有人留意，他们口中的那个赵建军，就从门口的街道上悠哉悠哉地走了过去。

　　他和文清宇，像是两个逛镇子的寻常人，走得不徐不疾。酒肆外的灯笼打亮他们前面的路，拉出两道并肩人影，就似多年朋友。
　　最后两人在酒楼尽头一个拐弯，绕进了旁边的小巷里。

　　街角的巷子格外冷清。旁边酒肆的喧嚣隔墙传来。
　　两人对视了一下，忽然都不由地笑了。

　　咧着嘴角，赵建军心里一阵乱跳。他靠着墙根处，摘掉了斗笠，“这酒今晚看来是喝不上了。”文清宇扭过头去，心不在焉地答道：“也不一定。”他说着抬头看了看一旁的酒肆，大有非要进去的意味。

　　赵建军拎着斗笠，看着文清宇，终于说道：“你肯跟我喝这杯酒，我就知足了。”
　　喝不喝的上，没有关系。
　　文清宇闻言回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慢慢问道：“为什么？”

　　赵建军道：“昨晚，是我得罪了。”
　　文清宇神情不变，与他面对而站，道：“你又何处得罪了我？”

　　赵建军道：“有些事，是我糊涂。不该让你知道。”
　　文清宇语气稍淡了一些道：“当年东山的是非对错，那是你心中所想。我也不会因你直言，就怪罪于你。”
　　赵建军定目看着他，问道：“其实也不止那么一件事。”

　　文清宇微微一愣。赵建军静了那么片刻，却忽然苦笑，“不说了。再糊涂一回，只怕你连一声‘赵兄’都不肯叫我了。”
　　文清宇嘴唇动了一下，却没说话。只有眼睛一瞬不瞬地还看着赵建军，弄得赵建军顿时脸上发热。甚至不知道自己方才到底是在说什么。他摔摔斗笠上的雨珠，胡乱往头上戴，边撇开话题：“这雨下的，我们快回去吧。”

　　“赵兄。”
　　他忽然听见文清宇就这样冷不丁地叫了一声，赵建军一慌，手上的东西差点掉了，赶紧拿稳，“嗯？”地应了一声。只见文清宇向他靠近了一些。迟疑了一下，抬起一只手放在赵建军胳膊上。赵建军隔着袖子只觉得那一片的触感分明清楚。

　　一盏灯笼在他身后巷口，红得愈亮，暗得愈暗。
　　文清宇眼中好像忽然多了什么东西，复杂得让人看不明白。他道：“这一声赵兄，你如果愿意，我便一直这样叫。这杯酒，你以后如果还愿意，我也一定请你喝。”

　　赵建军一时之间，心中茫然。却见文清宇眼中愧色徒生，低声道：“你不是糊涂，糊涂是你识错了我。”赵建军脑中“轰”地一声。
　　文清宇上前了一步，挽实了赵建军的胳膊，在墙壁上踏足借力。身子腾空而起。
　　两层小楼的酒肆，文清宇带着赵建军，一跃而上。

　　电光石火间，赵建军双脚着在二层木板地上，一个趔趄。文清宇扶紧了他，脸就在他鼻前近处。很近很近，近得仿佛能感到他的呼吸……
　　然后他垂着眼睛，向后退了一步。放开了赵建军。

　　只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赵公子，忽然相邀，不周之处，韩洵待武林盟向您陪个不是了。”
　　赵建军站在这二楼小窗前，慢慢呼吸了一个来回。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

　　……

　　二楼的酒肆灯火通明。正前方或站或坐了一排人，从青城到沧州剑派，都是熟悉面孔。武林盟主韩洵一马当先，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曲靖一别仓促，赵公子无恙？”
　　一群武林盟的人，却在对着赵建军怒目相视。韩洵身旁一道袍长者面目严肃，冷峻地说了一声：“清宇，过来这边。”
　　赵建军只觉身边的人步子一迈。文清宇不再看他，径直走了过去，站到了青城掌门岑御鹤的身边。

　　青城派的弟子几乎立刻就将他围了起来。旁边白世剑庄的关切之情更是溢于言表，白姑娘眼眶红了一圈，抬起脸蛋目光和文清宇对在了一起。
　　多少柔情欲语还休，却是西风道不尽，好像全在这么一个眼神里。
　　楼外雨淡得无痕。赵建军拿着那个斗笠，一个人站在他们的面前。只看着这情景，正是一言不发。

　　韩洵抱拳道：“听闻赵公子担当景教右使大任，恭喜恭喜。”
　　赵建军没吭声。韩洵又道：“武林盟与景教素来有诸多误会。赵右使此番持瑞光麒麟拜会武林，我等倒是欣喜。”
　　赵建军不知是在想什么，格外沉默。于是韩洵道：“不知我们武林盟是否有幸，能邀右使至青城山一聚？”
　　赵建军听见青城山，目光微微动了一下。看向韩洵，

　　这时候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怒了一声道：“什么瑞光麒麟君！魔教妖人好大的架子！盟主，他们……”
　　韩洵一抬手，止住了那人。“之前说好是要以礼相待，怎可无礼？”韩洵此话一说，在场武林盟众人的脸色已是及其不善。多半这以礼相待，不是大多数人的意愿。

　　唯独韩洵脸上带着客气，走上了前来，到了赵建军跟前才和声问了句：“赵右使，天下大任当前，当景教与武林盟一同担当。难道赵右使没有这份心意？”他说“大任”的时候，面上神情很淡却有点微妙，在场一众人中，却只有赵建军看得懂。
　　他在韩洵的神情中，仿佛看见了一点阮湘子的影子。纵马西川，直指天下。
　　赵建军此次有了回应，他声音微沉对韩洵道：“我的心意当然有。景教这一回本来也是要拜会武林盟的。只不过武林盟这今天这一出，又是什么意思？”

　　韩洵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避开话锋，道：“右使入中原拜会武林盟，当然要让我们尽一下地主之情。”说罢，用手比了比热闹非凡的楼下，微笑道：“韩某车驾都已经备好了。水路虽是安全，到底缓慢不便。不如与韩某同行吧？”

　　赵建军望向楼下。
　　多少江湖人，都在等着这么他们这一聚首。待会他被武林盟的人这样带下去的时候，不知又是什么效果。江湖八卦这么多，明天传得又是哪一版……

　　此时楼下，传来了一阵骚动。赵建军听得出里面夹杂着田二财等人的声音，想是景教弟子发现了右使出走，如今终于找过来了。韩洵微微侧脸，对赵建军笑了一笑。不一会那阵骚乱就到了楼梯之下，想是被谁阻拦了下来。
　　就听田二财扬声道：“属下告罪！右使与武林盟这番吃酒，于礼数应是景教做东。属下思虑不周，耽搁了酒钱！”

　　武林众人如今方知二楼处竟然便是赵建军和武林盟的人，一时之间喧声大作。亏他们信了店家，以为二楼当真是修葺不能用。原来景教与武林盟已经对上了，还就在自己的头上。一时之间众人纷纷望着楼梯口，伸长了脖子等着看。
　　就听一个声音和道：“景教客气。方才赵右使已答应邀约，去青城一聚。这番蜀地之行，还是由我们武林盟做东比较合适。”

　　说话间，一众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为首的是武林盟主韩洵。旁边一个高高个子，不似江湖莽夫却也不似书生的年轻人。这就是赵建军。当真是视线聚焦所在。
　　景教赶来的一众弟子更是面色沉暗，严阵以待。

　　赵建军神情平静站在了大堂之前，对着田二财道：“既然韩盟主开这个口了，他们武林盟的人多，我们就不挣这人情功夫了。”他强压心中情绪，学着电视里所见的一套，抬手抱拳，向周围人一拱，“各位，今日江上盛情赵某领了。景教这回先拜会蜀地。等来日到各位的地盘了，我们再一块喝酒！”
　　众武林人反应过来，立刻纷纷应好。

　　赵建军于是也笑了笑，回头对韩洵问道：“景教这次也出来不少人，不知道韩盟主准备了多少马车？”韩洵微微一笑，回答道：“韩某考虑不周，备得不多，夜路又难行。还请右使挑几位得力的属下一同先行。余下的行船，数日之后也可在安堰汇合。”
　　赵建军随意一颔头。好。

　　赵建军回到田二财他们身边，点点头淡道：“走吧。”田二财心中雪亮，面上肃容回头向旁边弟子交代了两句。景教弟子分成两路，一路回船报信，一路跟在赵建军身后，与韩洵等人一同，向大厅外走去。

　　赵建军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目光直直落向一处。面上神情十分平静且坦然。
　　一厅武林众人不明就里，也扭头一同看过去。只见那是青城派掌门和弟子，也皱着眉头盯着赵建军。
　　就听赵建军不知是对着谁，问了一句：“我就是想知道，你和武林盟的人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众人翘首以盼。
　　其中一个人，微微地动了一下。一个十分清俊年轻人抬起头，回视过去，同样平静。回答道：“你将那串挂饰还我之时。青城黄竹，本来就是联络师门用的。”

　　赵建军想起在曲靖外的山林间，他把那串玉饰放进他手中的情景，他说寻个机会将那黄竹点燃了，便可以联系上青城弟子。情景在脑海一回放，居然还是很清晰。
　　赵建军点点头。
　　本以为是昨夜之后。没想到更早……
　　然后他转身，在韩洵的一个请的动作下，缓缓走出了大厅去。

　　酒肆的高/潮戏，在这里戛然而止。留下一堆穷极无聊的江湖人，议论喧哗之声比之方才有却是有增无减。也不管武林盟的人还没全部走光。
　　文清宇脚似乎生在原地一般。却觉衣袖被人轻轻一拉，侧头只见一张娇俏端润的脸蛋，仰起望向了他，“清宇哥哥。”白媛终于有机会来到了他的身旁，只这么一声喊完，眼泪就顺着脸庞滑了下来。白姑娘道：“清宇哥哥你瘦了……魔教妖人折磨你了吗？他们都说那个姓赵的魔头……”
　　忽然背后一个威严的声音插入打断道：“媛儿。先不多说，随我们出去。”

　　文清宇抬眼，只见白世剑庄的庄主严厉地看了他一眼。停了片刻，似乎向是在打量，又似在掂量。然后留下一句，“世侄辛苦。”便生生地牵走了梨花带雨的白姑娘。不远之处，一个身影殷殷地跟了上去，竟然是唐家二少。
　　文清宇微微一顿，才回神。抬起眼扭头，几道目光纷纷避让而开。只有岑御鹤在一旁冷峻地说了一声，“还愣着做什么？都走吧。”

　　酒肆门外一阵马嘶车辘声，车帘掀起再放下，在他出去的那个刹那，正好隔挡去了车上的赵建军。
　　赵建军看着眼前帘子放下，然后靠在了一旁的车壁上。他脸上平静，心中却是轩然大波。
　　中计了……
　　中得这么窝囊，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这到底是叫什么计……

　　明明是眼看着景教上篮得分的关键点，却生生被武林盟抢了个篮板。赵建军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右使，此时却觉得分外对不起景教。
　　不知这事要传到烟如涉耳中，那个心高气傲又小心眼的家伙，会不会提着剑过来捅自己一下。
　　若是阮湘子在这，又要怎么说自己呢？

　　武林盟为他准备的这个车子确实是有几分诚意，又大又宽敞。车内悬了一颗夜明珠，不知车外情况如何，这天都黑了，也非要把他带着上路。就像是生怕他反悔会导致景教武林盟火拼一般。韩洵便在他对面，脸上和煦，似乎是在等着赵建军说话。
　　赵建军却没有任何话想说的。

　　最后还是韩洵先道：“赵公子，武林盟有武林盟的规矩，韩某也不得不顾及武林盟的面子。”韩洵此时又叫他“赵公子”了，赵建军道：“我明白。”只是明白得太迟，吃了一堑。
　　韩洵道：“若阮公子事成。蜀地武林盟必定要与景教结盟。赵公子如今便是有些委屈，也不需太久了。”
　　赵建军顿时忆起湘子走前，那句让他等着剑南道起兵之话。心中一阵猛跳，看向韩洵。

　　韩洵只是微笑，“先前一路，韩某还要多谢右使照顾阮公子。”赵建军此时说话了，“湘子，他到底……”韩洵笑容一丝破绽也没有，道：“阮公子是多福之人，事必可成。赵公子不用多挂虑，倒是此行青城……”他顿了顿，笑道：“你就当是为文少侠的喜事去吧。”

　　赵建军听到这里。倏然觉得心口处一收，动腾不得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现实多残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