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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弟弟 ...

  •   十年前,马树军十二岁,他弟弟马树安五岁。他一点儿不喜欢马树安。
      不是因为树安成天像个影子一样成天要跟着他,也不是因为树安更招他娘喜欢,更不是因为树安总把他的东西抢去还给弄坏了。是因为村里那些悉悉索索、若有若无的声音,那些从街角飘到场院又飘到窑洞的声音——那些声音在嘴角和耳朵间不停漂流,反反复复说着一件事儿:
      马家老二不是他爹马红社的种。
      这事儿连他班上的富贵、李勇峰都在说!这俩家伙,啥都比不上他马树军,凭什么!
      可是他们就是说了,尽管被他揍过一顿,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去传播。班上人看他的眼光都变了,这些人!那种嘲笑加怜悯的眼光,让树军心里的猫四处抓挠。
      他开始讨厌那个顶着他弟弟名字的破小孩儿了,连带着,把他娘张连芳也恨上了——你干嘛不好,非要连累我的名声!
      他娘倒是毫不知情或者毫不在意一样,每天还是招呼他洗手吃饭,招呼他带上他弟出去玩,招呼他洗脸睡觉。树军现在根本不想在家待,放学玩到饭点回去吃个饭就跑出去了,也不管后面像条小狗一样缀看着他的树安,然后在漆黑的夜色里再匆匆回家上床——树安还一直跟着,这讨厌鬼!
      爹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树军想,我一定要让爹把树安赶出去,他都不是咱马家人!
      然而马红社一直没转家,光是有汇款单定期过来,村里人都说他爹是个怂皮,连媳妇儿都压不住,“早晚得成了武大郎。”
      树军那时候不知道武大郎是谁,可他知道准不是好话,于是他的怒气更甚。现在树安再缀着他,他会在没人的地方吓唬树安,抢走娘给他的吃食,或者把他推倒,等等等等。
      可是树安还是缀着他,就算挂着鼻涕眼泪也是还缀着他,远远的。
      就这样,在愤怒和压抑里,日子到了八月天,知了开始在树上嘶叫,那天树军准备出去,树安又死皮赖脸地跟上来了,远远地缀着他。
      树军要和王宝山他们几个去沟底的黑龙潭砍石头玩——看谁砍出去的石头在水面跳的远,一路上他吓唬树安几回,也没甩掉这个尾巴。
      到了水边,宝山他们看见树安,果然一副恶心的表情,树军连忙喊着:“你给俺走远点些!这不带你玩!”
      树安只好远远看着他们砍石头,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消失在树后面了。
      树军他们又砍了一回儿,歇下来谝闲传。他们聊学校那个老师同学让人讨厌,又聊到黑龙潭咋就老有水,正谈得高兴,突然有个知了在他们后面叫起来了。
      树军回过头,看见是树安,手里捂着个啥,一看他回头,高兴地咧嘴笑了。
      “哥,哥,你看俺逮了个知了!”
      树军厌恶的站起来,他顺手捡起脚边一个生锈的图钉,走了过去。
      “我看看!”,说着他拉开他弟的手 ,把知了一把夺了过来,把那钉子一下钉到虫子肚皮上,“让你叫!让你叫!”,然后不顾树安的恳求和抢夺,把虫子往龙潭那边一扔。
      然后树安就落水了。

      小马完全想不起来树安咋就掉水里的,当时满是惊叫与害怕,他和他们同学都不会水——大人禁止他们去黑龙潭下水(爸妈说危险,老人说:“里面有爷呢,不能下去犯了爷!”)——于是更惊慌失措。
      小马只记得他一路跑回家找他娘,看见和他爹一起上矿打工的志安叔回来了,正和他娘在场院里说啥,他娘在哭。
      “树安掉到龙潭里咧!”,他一喊出来,娘和志安叔都大惊失色,赶紧跟着他往沟底跑。
      下来他记得,树安捞出来了,吐了半天水,然后在家发烧烧了几天几夜,他娘一刻不离的守着,也不和他说话,光是哭。
      后来他知道了,志安叔来,是为了告诉他们,他爹在矿上遇上塌方,死了。然后志安醒了,可是脑子也烧坏了,身子也不长了,接着他发现了——

      “大军!”小马一下子从回忆里跳了出来,发现他居然已经站在家门口,他娘站在场院里,震惊地看着他。

      小马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好想他娘。以前的愤恨和委屈,在看见那一头花白和满脸风霜后瞬间灰飞。
      他上前把住娘的胳臂,小声说:“不是您让保胜叔捎信给俺么,俺看见就赶紧回来咧。”
      他娘一脸错愕地看着他,“那你就自己回来咧?不是让你买了药交给保胜让他托人带回来么?”
      药?小马也一下子懵懂了,“什么药?”
      “不是信里,让你在北京看看有木有治关节疼的药,捎回来么?”
      这消息让小马仿佛听到了一声惊雷,他本能地感觉到了某种骗局或是阴谋,他要松开手赶紧转身离开,然后一个软软的声音说话了。
      “妈,妈,俺写的信让俺哥回来,俺把你的信换咧!聪明吧!哈哈哈哈!”
      小马从母亲肩头看过去,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屋里跑了出来。
      他娘抄起手里的笤帚做势要打,“哎呀!安安你个瓜娃!你就会给俺闹乱!该打咧!”然而始终也没落下去,“算算,回来就回来,多住几天,带带你弟,俺也活松几天。去给你们做饭去。”
      那小身影绕开要打他的娘,一下子扑到小马身上,一下抱住他大腿,“哥,哥,你咋长这高咧?”
      小马一阵心悸,然而身体又完全没法挪动,他低头看着他弟树安。
      十年前那场高烧,烧坏了他脑子和身体,树安十年了,还是四五岁的样子,样貌、身高、声音,全都定格在落水那刻,只是——
      “哥,哥,你都跑哪儿去咧?也不陪俺玩,俺找你好久好久。”树安抱着他的腿,仰着小脸,红红的脸蛋上满是高兴的笑意,小马有些糊涂了。
      我该咋办?
      看着树安那小猫一样黑亮的眼睛,他突然感觉到一阵愧疚——要是他不扔那个知了就好了,树安也不会……
      可是,那些事——还有今天那只知了——不,我得离开,我得——
      小马又泄了劲头,还有娘咧。我得告诉娘,我长大了,我得解决这事,他对自己说。
      然后他把包放下来打开,拿出块点心递给树安,“你先吃个糕,哥得先帮忙干活,去那边玩去吧。”
      树安乖乖地拿着点心,跑到门口太阳地里,美滋滋地蹲着吃开了。这时候邻居家的小孩跑来了,“树安,咱俩玩去吧!”
      “不咧,俺要吃糕,俺哥回家咧。”
      “给俺吃口行不?”
      “行,只能咬一小口。”
      看着两个小孩在门口嘻嘻哈哈挤来挤去,小马在温暖的阳光里却感到一阵心冷,他努力挪开眼神,走到厨房里去。
      “妈,俺来吧,俺现在学厨做饭好着呢。”
      他妈略推让了一会儿,就放手让他开始做了。小马问他妈:“树安上学了么?”
      “树安一直就在三年级上不去了,再高学不会。”,然后他妈叹了口气,“还行,不算傻,就是长不大。你也嫑多想,就是个命。”
      “树安这几年木做怪累你吧?”
      他娘说:“好着咧,安安一向是个乖娃。就是这回也太调皮咧!”
      调皮?小马不这么想,他只是继续切着菜,“咱村这几年咋相?”
      “都出去打工咧,就剩些老人和娃们家。这几年也还行,没出啥事,就是这两年连着俩娃都掉潭里淹死咧。哎,安安还算命大。”
      小马咯噔一下切掉包菜头,“俺在北京挺好,收入也高,再过两年看能不能出师当个大厨”

      对,把娘带上,解决掉这个事儿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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